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隔岸观花>第13章 高热

  货币银行学作业临死线日的前一天,尤悠才在QQ上疯狂地戳虞皙,先甩来一张作业汇总截屏,然后问他:【虞崽,你不会不知道有这作业吧??】

  这一门课的老师平时只布置作业,不急着检查,只会在期中考试前一次性收齐。虞皙懒得回复他,直接把作业本从桌上的书立间抽出来。有苏廷谦挡着,他不方便走出去,便往尤悠的方向喊了一嗓子:“来拿。”

  尤悠喜滋滋地应了一声,接过了他微侧身探出来的手上拿着的作业:“我去,真就天上下红雨,兄弟你居然背着我把这么难的作业写了!”

  这话说得虞皙恨不得踩着椅子翻出去给尤悠一下。

  虞皙咬着牙收回目光,不经意地瞥过苏廷谦的侧脸,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在那一句话间,苏廷谦眼睛中闪过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这一笑,让虞皙心中生出些微的窘迫,他不由得多看了苏廷谦好几眼,但苏廷谦正戴着耳机做自己的事情,目光没有从电脑屏幕上离开一秒。

  作业成绩和平时分挂钩,货币学的作业也的确布置得很难,虞皙最开始,也的的确确没打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但他深谙其他室友的德性,知道指望不上他们。于是在前段时间,虞皙见苏廷谦摊着那本写满笔记的书,对着学委的单子检查作业完成情况时,就两手搭着桌沿,腆着脸问苏廷谦:“可以给我参考一下吗?”

  苏廷谦从书页中抬头,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倒是很爽快地将作业本给他了。

  “你也太好了吧!”虞皙咧着嘴笑,正眉飞色舞地翻开自己的作业本,准备往上抄时,身边那人抬手遮住了密密麻麻的字迹,轻声问他:“不是说参考?”

  虞皙的笑容一瞬间僵在脸上。

  他想了想,自以为明白了苏廷谦的意思,拍胸脯保证:“我没这么傻直接一字不落地抄,中译中,保证老师看不出来。”

  苏廷谦却还是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他拿回自己的作业本,将几道题画记出来,又连着自己写满笔记的书一道递了过去,说:“这些题都是书上直接有答案或者写过笔记的,你先找完这些,剩下的书上有例题,也有些是重点,你得自己写,不然考试考不过。”

  虞皙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在那一霎间,他几乎是本能地感到一阵难堪的脸热,但他很惊讶地发现,他已经没有上一次请涂嘉容给自己代考有被苏廷谦发复习资料时,那种激烈的恼羞成怒了。不只是这些,连带着他面对苏廷谦时,所有平常的情绪,都不知何时起,蒙上一层不知所谓的热度。

  他轻咳一声,撇撇嘴匆匆扭过头去:“知道了在看了在看了。”

  虞皙在心底对自己说,其实和苏廷谦坐同桌,好处还挺多的,还是那种普世观念上的好处,苏廷谦毫不吝啬地教他写作业,给他抄笔记。这种感觉让他回想起高中时家里人不惜塞钱也要让他进学校里的快班,期望身边的同学都是苏廷谦这样的好学生,不得不承认学习气氛这东西还是很玄妙的。

  而彼此接触下的知晓,除了念书,自然还有生活,在虞皙好几次漫不经心的问询下,他知道了省里的大学生作文竞赛一年一办、知道了泉大的带队老师正是教他们大学语文的谢老师、知道了竞赛时间就是在这周末,所以苏廷谦在上完周五最后一节课之后,就会离校了。

  也知道了,那个写讽刺故事逗得苏廷谦笑了笑的人,名字就叫杨鸣深,在泉理工大上学,也是一所不输给泉大的名校,平时热衷于在群里和苏廷谦抬杠。

  但苏廷谦好像从来都不生气的样子,反而还饶有兴趣地能和那人说上半天。屏幕上的对话框一跳一跳,虞皙在一旁欲言又止地看了两眼,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挺神经质的。

  这周六正好撞上了涂嘉容的生日。一屋子人多爱热闹,早就在大众点评上买了一堆密室逃脱和KTV的代金券,中午火锅晚上自助烧烤,准备在期中考试周前乐个通宵。

  当然,苏廷谦是不会参与他们的,对此双方都心照不宣,虞皙尽管心里还是有点踌躇,却没有再一次不识趣地去邀请他了。更何况,他已经明明白白地知晓了,苏廷谦和涂嘉容之间就是相看两厌。

  周五排的最后一节课是大学体育。尤悠这一回像是动了真格,雷打不动地跟着涂嘉容这个篮球发烧友满球场跑了快一个月,竟也练得有模有样,至少体育期末的篮球考试,是能靠自己轻轻松松地过了。

  篮球课堂练习对于有底子的学生来说,基本上就是自由活动。下课时虞皙打出了一身热汗,外套早被他脱了扔在一边,只穿一件T恤。原本秋冬之交的风依旧有些冷得扎骨的意味,但此时扑面而来,他只觉得凉丝丝得畅快,潇洒地拎着衣摆掀了掀。

  涂嘉容勾肩搭背地凑过来,贼兮兮地笑:“听见没小鱼,有妹子夸你腹肌帅。”

  虞皙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含含糊糊地吭声:“听错了吧你,别搞我啊。”

  “可惜我们小鱼老痴情种了啊,咱们班妹子都没机会了,”向阳煦也跟着夸张地叹口气,调侃道,“讲真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打闹着戏谑一路,七嘴八舌地聊天。从操场到宿舍楼的路上,有一段长长的台阶,连着横亘的林道。一行人蹬蹬往下走,见台阶之下、林道的拐角,有两个人正站着说话。

  每一年泉市的此间时节,才五点半,天色便已然黯淡下去,遥遥看人,脸庞也是在阴影间模模糊糊的。但虞皙还是一眼认出,是苏廷谦站在那里。

  他的心在那一刻,毫无征兆地狂跳起来,几乎是让他连路都走不动。只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可一切的一切,又仿佛早早埋下伏笔,只是都让他在恐慌之下,刻意的略过了。

  其他人往前走了几步,也认了出来,连带着认出了和苏廷谦说话的人正是教语文的谢老师。尤悠耸眉:“这在干嘛?”

  “还能干嘛?估计就那个写作文的事情呗,”周载加快了脚步,“走了,反正和咱们八竿子打不着的。”

  “是啊。对了我和你们说,明天咱们选的那个密室主题,听说特吓人……”

  余下的人都随口说了几句,浑不在意地继续说着别的话题。唯有虞皙只字不言,拖着脚步走在最后,数秒后,回头往苏廷谦原先站的地方看去。

  苏廷谦已经不在那里了,虞皙看着他的背影,沿着林道远去,那是往学校东门的方向。

  他知道苏廷谦是要坐车去比赛,今天是不会回来的。虞皙抬手摸了摸鼻尖,快步追上扯闲话的室友,莫名觉得夜晚的泉市,是这样的静而空旷。

  寝室的热水还不到供应的时间,但架不住虞皙打了一下午的篮球,又爬了几层楼,好不容易被凉风吹散的温度再次涌来,热得有些上头。他将T恤脱了随手一扔,热水卡也懒得找,直接冷水冲了二十分钟凉。

  这一夜他睡得很早,周六模模糊糊地醒在尤悠的惊呼中:“——我靠!!虞崽你额头能煎鸡蛋了!!”

  他这句话让全寝都陷入一片鸡飞狗跳。

  虞皙眼皮酸痛得抬都抬不起来,任由向阳煦按着他手臂,扒拉着给他量体温,几分钟后周载也凑过来看,倒吸一口凉气:“老天,三十八度四,小鱼这发高烧啊!”

  涂嘉容拿着兑好的温水和阿司匹林坐在虞皙的床沿,看尤悠扶着虞皙挣扎着起来,担忧地将药片给他,看虞皙苦着一张脸咽下去:“要不我把那些劵退了吧,下个星期再去,小鱼你要不要上医院看看?”

  虞皙额头上还贴着个冰贴,闻言竭力摇了摇头,一开口,都被自己嘶哑的嗓子吓了一跳。

  “没事,我发烧从不去医院,生日还是得过,你们去玩吧。”

  尤悠在一旁心疼地掐了掐他的脸:“叫你昨天造作,凉水澡爽得很吧!”

  “错了好吧?”虞皙难得没和他吵吵,虚弱地笑了笑。

  “真的小鱼,可以退的,你这样子……”

  虞皙打断他:“没事没事,你们去我也说真的,要不然我好内疚真的。”

  涂嘉容原本还坚持了几句,见虞皙嗓子疼得很,还提着口气和他争,只好叹口气不说了。向阳煦把虞皙的手机从被子里找出来放在虞皙枕头边,叮嘱他:“要是越来越不舒服,一定给我们打电话啊。”

  虞皙重重地躺了回去,点了点头,翻个身继续睡去了。他听见门被人轻轻地带上,寝室重新陷入一片安静。

  他的确没说大话。从小到大,虞皙的感冒发烧都是来得及也去得快。这一次他闷头睡到黄昏,干脆是被饿醒的。期间因为一直不见他回消息,尤悠还给他打了个电话,被他拖长声音喊了一句:“别吵我睡觉——”就无情地挂断了。

  虞皙起床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翻看着手机里的消息,见尤悠从一开始的关切到后面痛骂他小没良心狗咬吕洞宾,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穿着一件单衣起身,重新给自己量体温。虞皙站在阳台的玻璃门前,莫名想起,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泉市的晚霞了,那种逐渐远去的、从云层间朦朦透着的绯红灿金,已经被隐天蔽日的灰色暗云所取代。其实现在也不过将将六点而已,虞皙只开了阳台上的一盏小灯,昏沉如水地笼罩着整个房间。

  借着一点微光,虞皙看清体温计上的数值,三十六度八,差不多退了。他靠着洗漱台,百无聊赖地想自己是去食堂随便吃点什么,还是直接打车去找涂嘉容他们……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虞皙皱眉看了一眼手机,前几分钟,尤悠还不解气地发了一堆烧烤的图片企图来馋他,出去的人都入了镜。

  虞皙走到门前,听敲门声还挺急的,只得一脸狐疑地开了门,顿时愣住了。

  苏廷谦脸色苍白,被他们谢老师虚虚地搀着,站在门口。一见虞皙,只是眼神动了动,却一言不发。

  倒是谢老铁如释重负的样子,将苏廷谦的胳膊往虞皙怀里一揣:“唉幸好有同学你在啊,快快快帮我扶着点……”

  虞皙急道:“老师,他这什么回事?”

  “小事情,就是我们比赛的那个地方比较绕,给这孩子晕车晕吐了,”谢老师也一脸无奈,“我还真没见过他这么不能坐车的小孩,同学你真是没见那架势,胃都要给他吐出来了……”

  虞皙顿时哭笑不得,正在他愣神间,苏廷谦已经轻轻将自己胳膊抽了出来,自顾自地朝里走,往洗漱台的方向去了。

  谢老师还有很多竞赛的后续事项要处理,和虞皙说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虞皙将寝室门重新关上,没有开灯,看着苏廷谦在阳台上被拉得很长很长的影子。

  苏廷谦漱口洗脸,往自己椅子上一坐,抬头看了看虞皙,冲他摇了下手,示意他走过来。

  虞皙不明所以地过去站在他的面前,下一刻,苏廷谦抬手拂上了他的额头,贴了贴,低声问:“小鱼,你还好吗?”

  “比完赛才拿到手机,看到他们在群里说话才知道你病了。”

  “本来想给你发消息的,但坐车真的坐得我好难受,打电话又怕你在睡觉,吵到你。”

  “……”

  在苏廷谦的掌心拂上的那一瞬间,虞皙的心再一次、疯狂地跳动起来。

  是那样有力的跳动,仿佛全身的力量都汇集于此,甚至让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流逝而去,只得在此失语缄默。

  他不是没有听过苏廷谦低沉的音色,却是第一次听他那样低而轻,轻到有些软,连着那一声“小鱼”,都显得那样的温柔无限。

  这是苏廷谦第一次如此亲昵地叫他,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黄昏、或者该说是夜色。

  苏廷谦的掌心刚浸过水,此刻并不温暖,反而带着些凉。可随着他这一碰,那种将理智都要焚烧殆尽的高热,再一次汹涌地流窜在虞皙的血管中,他感到自己的呼吸都要烫了起来。

  半晌他莫名其妙地喃喃说:“你这次出去,看见杨鸣深了吗?”

  苏廷谦眼神中透露出疑惑,不解道:“说他做什么?”

  “他是什么样的啊?”

  “……”

  见虞皙一副不得答案不罢休的架势,苏廷谦只得轻叹口气,随口说道:“挺个性的吧,他是长头发,还打耳钉……”

  说着说着,他看着虞皙目光动了动,像是委屈。

  他还记得挺清楚的啊……虞皙看着苏廷谦一张一合的嘴唇,阳台上微茫的灯光透过玻璃门,打在苏廷谦微微颤抖的眼睫上,衬得苏廷谦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晃眼。

  虞皙知道那快要被烧晕的感觉,又是将要不死不休地把他主宰。

  他好像要在这一片昏昏沉沉间,伸手拽到那一朵,正舒枝展叶的白芙蓉,是如此的轻盈而静美,可一直以来,芙蓉与他永隔水雾缭绕的暗河。这种相隔出于很多束缚——人际关系的勉强、不敢直视的心……他只得如此遥遥相望。

  恍然间虞皙好像懂了苏廷谦某年某月,莫名的那一句。

  没有与任何人在一起过,却“好像一场失恋”。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虞皙面无表情地与苏廷谦对视着。他在想,好像《涉江采芙蓉》里面写的芙蓉,其实是莲花吧?而不是一直在他脑海中摇曳的,高挂枝头的、花瓣层叠如褶的木芙蓉……

  但也没关系,它们都美得让此刻的自己心醉神迷,这种迷醉之感,不亚于一场火烧火燎的高热,那就足够了。

  苏廷谦的手还是没有从虞皙的额头上离开,他还很低地笑了笑。

  “现在好点了吗?虞皙……不说话啊,嗯?”

  但下一刻,他也说不出话来了。虞皙抓住了他的手腕,指节用力,随即微微低头,闭着眼吻了吻苏廷谦仍带着凉意的唇角。

  2021-02-10 20:25: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