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假之后，一学期中最闲散的那个月算是彻底结束了。虞皙踩着十月七号查寝的点回了寝室，还是没买到回程的票，只能打车。宿舍的门虚掩着，他抬手推开，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周载盘腿坐在上铺，往下招了招手：“小鱼你可真的堵了好久。”
“可算回来了您，”尤悠靠在椅背上扭头看向他，嘴里还咬着根poky，“收东西还是先来一把？”
虞皙扫了扫尤悠手机屏幕：“你们这不是开了？”
“哎呀直接六分投嘛。”尤悠毫不在意地一挥手。
“得了吧，分掉了最后不还是我帮你打，”虞皙将行李箱在屋子中间的空地上摊开，“我先收拾下。”
他将里面的新带的冬装一股脑抱出来，准备塞进柜子里。走近自己座位上的壁柜时，发现苏廷谦已经像上次一样，提着椅子坐在了阳台拉门边，将笔电放在大腿上微微弯腰，看一部纪录片。
虞皙眨了眨眼，收拾的动作加快了不少。等他重新将空箱子拉上塞回床底之后，苏廷谦一敲空格暂停了屏幕，将凳子拎回来坐好。
借着起身的动作，虞皙环视宿舍一圈，其余人都在尤悠鬼喊鬼叫的背景音里聚精会神地玩手机，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一角。
虞皙贴着铺位的栏杆，从苏廷谦特意给他留的那一窄道间错身进去，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小声说：“谢谢。”
苏廷谦已经戴好了耳机，重新将电影放了起来，但他还是听见了，声音同样很低：“没事。”
十月四号的晚上，虞皙就接到了苏廷谦的消息，说他已经买好了车票，五号中午就能到泉市。
算起来苏廷谦在聊昌的这段日子，虞皙也就二号陪了他一天，还逛得很无趣。接下来便是虞皙初高中的同学吆喝着要一起去玩，又是约着要回母校探望老师，等他日子再空下来，就是苏廷谦告诉他，自己要走了。
虞皙只好闷闷地回复一个：【知道了】
苏廷谦没有再发消息，虞皙顺着他们的聊天记录往上翻，这两天他们也有过短暂的交流，虞皙主动问他，今天玩了什么？
而苏廷谦的应答很简略，随便逛逛。
这就话题终结了。
虞皙看着那简单的四个字，心里沉甸甸了，刚看时不觉得，回过头来竟是生出了几分惭愧内疚，与丝缕般的怅然。好像苏廷谦因他的冷落而受了伤害，他却像无法改变苏廷谦在学校的境遇那般，对此束手无策。所以任何情绪都不再重要了。
几门专业课的期中考试通知已经提前发了下来，学生会的工作也渐渐提上了日程，策划部要准备干事招新与百团大战的事宜，整个校部都得积极配合。一时虞皙忙得焦头烂额，连游戏都顾不上打了。
同样没时间打游戏的除了竞选上办公室部长的向阳煦，还有一个尤悠。只不过尤悠完全是因为一次去看涂嘉容打球时，对坐在球场边的一个姑娘动了心，腼腼腆腆地去打听名字院系不说，还痛下决心，想大器晚成地练一手球技，缠着涂嘉容让他教自己篮球。
对此涂嘉容嬉笑着调侃他：“人家女生肯定是有喜欢的人才坐那看的，搞到最后你做无用功。”
“先学着吧，反正她理想型肯定有个会打球，”尤悠倒是看得开，“以后说不定呢？”
就因为这个，百团大战举办的那一天，虞皙面无表情地陪着尤悠挤在一群探头探脑的大一新生中，看着尤悠填篮球社的招新表。
泉市入了秋后，一日冷过一日，白榆枯黄的落叶被秋风席卷着，飞扬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时不时轻盈地落在各个社团宣传登记的折叠桌上，被人随手拂去。
尤悠交完会费，心满意足地挤了出来。尤悠抬手将他连帽衫里的一片枯叶摘掉，无奈地说：“平时让你动一动和要你命一样，真有你的。”
“你好意思说我？”尤悠反唇相讥，“还不是你那位女神不在我们学校，不然某些人只怕更夸张哦！”
那种恐慌而失落的感觉，再一次如潮水般，将虞皙的心竟透了。他手上动作一顿，恶狠狠地将叶子塞进尤悠的衣领：“管好你自己。”
好死不死，这人还嬉皮笑脸来一句：“国庆浪漫七日，可有进展？要我说小鱼你真的太怂了，你看我主动改变才会有故事……”
接下来的话，都在虞皙的耳边模糊不清了。他佯装不屑，掩饰着内心深处的逃避，转身不搭理尤悠。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开始越来越难以面对这个谎言，哪怕他知道，永远永远不会有人去拆穿他。
源于感情本就私密，只要虞皙不说，或者随便模棱两可地透露些什么，就能一直欺骗下去。至今他仍然想不通，为什么他会在回聊昌的那一天，向苏廷谦承认，他没有喜欢的人。
但或许他也是知道的。
只是这个缘由，和性取向一样，让他不愿面对，不堪见，只好选择继续逃避下去。
尤悠在后边快步追着虞皙：“诶啊我不说了好吧，你真是……”话头一转，他猛地拽了一把虞皙的袖口，语气惊异：“……我去，虞崽你看那边，是不是那个谁？！”
虞皙被他吓了一跳，猛地将袖子从尤悠手里扯出来，回头甩一句：“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你看文学社那边，”尤悠掰着他的肩膀转了半边，“坐在那里的，苏廷谦？”
虞皙一怔，转身看了过去，的确在文学社的宣传位前，看见了苏廷谦坐着的身影。
文学社的宣传摊位布置得很有书卷气，帆布搭着的半露天帐子下，用细线挂了各种做旧的风景明信片，上面写满了社员摘抄的词句，在秋风中翻飞摇曳着，而苏廷谦穿着一件高领毛衣，白净的下巴遮在衣领里，正微微低头，表情淡漠地指导感兴趣的新生登记。
他感到自己的心，猝不及防地猛跳了一下。在苏廷谦那极具古典美的浓眉黑眸之中，他再一次恍惚地想起了，高枝上的木芙蓉……
“你看旁边还有小姑娘拍照呢？”尤悠啧道，“可惜咯，人家不喜欢妹子。”
“……话说，他们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个的？”虞皙喃喃，他想起那一天苏廷谦说，他们在背后说我什么，我其实都知道。
尤悠扁扁嘴：“不知道啊，不过他们都那么说，应该是的吧。”
虞皙听见自己语气平稳而镇静：“诶，话说，你怎么看他这类人啊？就，要是他真的喜欢男的。”
尾音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飘摇。
“怎么看？”尤悠挠挠头，“他自己的事情呗，又不是我朋友，不随便他怎么乱搞，反正和我没关系。”
只差一点点，虞皙就要问出口，如果是你的朋友呢？如果……是我呢？唉我就开开玩笑，别当真。
可他无意之间，看见尤悠微皱的眉头，那种难以言喻的恐慌与空旷再一次死死扼住了虞皙的喉咙，让他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也再也没有往苏廷谦的方向看一眼，任由自己被尤悠揽着肩膀絮絮叨叨地边说话边离开了。
忙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班群里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地跳，回回都要喊上全体成员。周载一边吃饭一边追番，见屏幕上又横过一道，顿时哀嚎：“又是要干嘛？”
“和你没关系，”向阳煦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大学语文发的，说要在我们学校搞个作文竞赛，选人再去省里比赛。”
尤悠也跟着松了口气：“那就是文学院的事呗，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又出什么麻烦东西。”
虞皙也下意识地觉得，这种项目，实在是和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直到晚上，向阳煦在群里艾特了苏廷谦，说：【谢老师找我，说告诉你一下，要你加他的QQ，你加上了吗？】
苏廷谦可能正好在处理这事，虽然没在宿舍，但也回得很快：【加上了，谢谢。】
向阳煦：【那就好。】
然后接下来一晚上的组排，其余人都在公屏上断断续续地聊这件事。向阳煦最后直接挂机在泉水打字：【我也挺惊讶的，谢老师找我说要苏廷谦的去加他，因为苏廷谦平时作业写得让他觉得特别好，他想把苏廷谦塞进那个直接去参赛的名单里。】
尤悠感叹：【人家才是真学霸呗，和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就。】
周载：【要不怎么他说，什么来着，‘怎么和这种人待在一个学校？’，就是拽，牛哇。】
接着又是几句符合，虞皙站在塔下，慢慢在聊天框打字，行了别说了，多久的事还在说。但他看了几眼，还是删掉了。
离得近，虞皙很轻易地，便察觉到了苏廷谦生活中的一些变化。他开始从图书馆频繁地借各种书回来，一边在本子上或者文档上记录，一边撑着下巴认真地读。而他的笔电屏幕上，越来越长时间地停留在一个群聊页面上，虞皙十次经过，有九次可以看见苏廷谦在里面打字和人说话，不乏有长长的一段，蓝色对话框分外有存在感。
原来，苏廷谦也不是那么沉默寡言，只是更多时候，与这屋子里的人根本无话可说吧。
虞皙不太明白这种，惹他焦虑的心烦意乱又是为的什么？他准备戴上耳机打游戏，忽然他见身边苏廷谦轻轻的一声笑。笑声很低很缓，杨絮一般挠着他的耳廓、他的心。
虞皙忍了又忍，还是扭过头，让声音里带点好奇，却在开口那一刹，将目光错开了，停在苏廷谦的书架上：“在笑什么？”
“一个很聊得来的朋友，”苏廷谦没有迟疑，也没有奇怪于虞皙的好奇心，轻声说，“不同意我的一些观点，居然写了个故事来讽刺我，挺有意思的。”
他又不知是在同虞皙解释，还是在自言自语：“写的是三个分别叫‘杨’、‘鸣’、‘深’的人，在一家酒馆吵架……倒是他喜欢的风格……芥川龙之介，嗯他的确蛮喜欢日本文学。”
虞皙也不再说话，偏脸去玩游戏了，一如往昔地将键盘敲得很响。
2021-02-10 20:25: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