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香水茉莉>第60章 59.慰藉*-*-*-*

  “刚刚医师是什么意思?”穆容凑得近了些,他想看看影像结果,可金嘉睿攥在手里,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不让穆容瞧见。

  他又比对着血液化验单,拿起了笔圈上了其中一行指标,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点击着鼠标唤醒电脑屏幕,找出了穆容年初来检查的档案。

  看金嘉睿如此严肃,穆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坐直身体,紧张地咽了下口水,试探地问他:“是不是宝宝情况不太好?”他停下来,双手握在一起,手指都扣紧,眼睛垂下来,想象着各种意外的可能性,最后才怯怯地看向金嘉睿,“是不是会很难?什么治疗都可以的,我不怕的。”

  金嘉睿才转过来,他欲言又止,把影响单和化验单摊在了穆容面前。穆容急忙确认B超结果,可画面中央空空如也,没有胚胎的形状,什么都没有。

  他想问这是不是搞错了,是不是失误拿了别人的检查结果,可金嘉睿表情严肃,他缓缓开口:“穆容,你没有怀孕。”

  穆容愣住了,这个孩子来得意料之外,他料想得到留住他会有多难,可是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像金嘉睿说的这样?

  “不可能的,”穆容猛地摇头,他抓住金嘉睿的小臂,神色语气里都是乞求,“我用试纸测过了,是阳性的,是不是B超看错了?”

  金嘉睿握上穆容的手,这对穆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可事实就是如此,命运确实这样残酷,纵使不忍心,金嘉睿也要告诉他:“试纸结果不准的,生殖腔里的囊肿也会引起激素水平变化。”

  “可是我有反应的,我……”他停下来想了想,好像要证明愿望并非幻想一样,“我吃不下东西,恶心、头晕,我甚至还会干呕,身体也乏力,这都是孕早期症状啊。”

  他兀自说着,说到最后,声音一点点低下来,他看着金嘉睿摇了摇头。穆容知道,这些都不是证据,都是悲痛之下,心里波动出现的不良反应。

  Omega本来就有因为信息素的波动引起假孕的先例,特别是在精神状态不稳定的额外作用下,发生的概率更大。穆容学医出身,这些甚至不需要金嘉睿多解释,他自己就没了信心。

  “我们可以再做一次B超,”金嘉睿跟着他一起心痛,他看着穆容低垂着头,双手捂着脸,肩膀隐隐地颤抖着,于是轻轻地抱住了他,“我们再做一次检查,别怕。”

  没用的,穆容摇头,他趴在金嘉睿的肩膀上,绝望地闭上了眼。他以为自己会哭、会闹,会像刚知道江予之死讯时那样大喊大叫,可是他并没有,他说不出来话,流不下一滴泪。明明当下已经是春末,周遭都是温和的暖意,可他还是很冷,凛冬的风从心脏里吹起,蔓延到全身,好不容易有的那一点儿希望,又变成荒芜和寒冰。

  江予之离开的时候,江予之不会再回来的时候,穆容都没那么不甘心,此时却是第一次对江予之有了哀怨和恨意。他恨江予之走得潇洒,什么都没留下。

  从二月到五月,赵长军的一整个春天都耗在了南域,好在专项行动圆满成功,逮捕了恐袭分子的头目、收缴了一大批武器装备,公安和国防力量再次下沉,织起了严密的保护网,在玉城席卷多年的危机终于告一段落。

  回到首都,赵长军第一个任务,是以穆容死去丈夫的老战友的身份,安排上级领导和他见面——对烈士亲属进行慰问,是总部的惯例。

  赵长军百般不乐意,他这个老队长毫无用处,没能堂堂正正地把江予之带回来,在穆容身体和心情状况都如此堪忧的时候,还要带着一群居高临下、纸上谈兵的外人去骚扰他。但赵长军无可奈何,他没有别的选择。

  五月最后一周的周五,赵长军跟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出发,一周最后的一天,同行的人只把看望穆容当作逃离工作的借口,一路上有说有笑,连表面的戏都懒得做。赵长军跟在他们身后,心里不是滋味,他想起来年初时,江予之临走之前和他说过的话,他说他从噩梦里醒来,面对的是比梦里还要灰暗压抑的现实,那时候赵长军没有感同身受,现下才懂得江予之的话。

  三年前,江予之从边境载誉归来,他人生的红白喜事,都变成了不属于他的、安排好的剧情,无视他本人的喜怒哀乐,所有都是目的性很强的表演。他明白了为什么那时候江予之不甘心,要冒险去前线搏命,被困在囹圄中这么久,就算前路是人生的终场结局,江予之也需要自由和狂妄地完成。

  理解了这些,赵长军更觉得自己在助纣为虐,江予之走了之后,还要用这些迂腐来恶心他的爱人。他看着领导敲了敲雅苑的大门,风尘仆仆地走进房间,身边的照相机快门闪动,把这完美的姿态都记录下来。他看向房间里的穆容,视线越过了那光芒万丈的、被星星和花样缀满的肩章,赵长军曾经视这些为无上荣耀,现在觉得也不过如此。

  去年年底的生日聚会上,赵长军最后一次见穆容,那时候他比婚礼时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身上也不至于那么瘦弱了,小女儿还缠着他,窝在他的怀里玩了一晚上,不到半年,穆容又瘦了不少。赵长军回归后听况言讲了讲他的近况,作为长辈,忍不住心疼他,为什么那么多不幸都降临在了穆容身上,为什么连一丁点儿美好都不能眷顾。

  穆容坐在沙发上,看见一众陌生人走近,习惯性地要起身问好,但被过分的体贴制止,他接过了慰问的花束,又局促地坐回到沙发上。领导佯装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和无关痛痒的问候一起,让穆容更不自在。

  赵长军躲在远处,看着穆容被包围着,像是枪口下的猎物。他听到有人提起了江予之,说他在前线英勇,面对着敌人的枪炮也不惧怕,最后为了任务,中枪牺牲。这段描述本就是源于赵长军之口,他听了无数遍,也转述了无数遍,原本已经是毫无新意的说词了,这一次再次听闻,却好像种种描述成了真切的画面,让他一阵心痛。

  穿过人群的缝隙,赵长军望向穆容,他好似没听到,只是看着窗外的花园。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赵长军才注意到院子里的花开了,小朵的明黄色的花,密密地开了一整面墙。

  穆容不说话,他身体微微发抖,克制着情绪,最后还是有零星一点儿脆弱泄露出来,穆容眼角渗出泪光,泪珠在他眼眶里打着转。

  那之后没有安慰,只有更加密集的快门声,好像催着这滴泪快点儿掉落,就又能多一幅版面、多一笔成绩。这冷漠的机械音太恼人,赵长军只觉得心里又憋屈又气愤,他攥紧了拳头,心跟着动摇。

  等慰问活动结束,赵长军才有机会靠近穆容。

  穆容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手肘撑在膝盖上,脸埋进了手掌里,一言不发,赵长军坐到他身边的沙发上,他抽出几张纸巾递给穆容,后者摇了摇头,没有接过去。

  “谢谢您,我不用了。”他抬起头,离近了看,赵长军才发现穆容苍老了许多,他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可面容憔悴,眼神里也没有神采,整个人像是一具薄纸搭起来的傀儡,只剩下半副灵魂支撑着,随时都会化成灰烬、扬起尘烟。

  他勉强地笑起来,看起来更让人怜悯,“我送您,赵队长。”

  赵长军点点头,他跟着穆容起身,从客厅到门口不过几步路,赵长军却思考了许多,有一些话赵长军现在不该说,他也不能说,可是看着穆容这么悲惨,他实在不忍心。他怕穆容等不到柳暗花明的那一天。

  他在玄关停了好久,反复犹豫着,最后像是终于下了决心,转过身来。

  “穆容,予之在首都很危险,想报复他的人太多了,他一走,你和他都比之前安全。”

  穆容一愣,他满脸茫然,不知道赵长军这话算不算安慰,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被赵长军继续的话打断。

  “你很久没回家了吧,”赵长军接着说,纵使这话好像风马牛不相及,“回家看看吧,说不定会遇见想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