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冰寒, 压得烛火摇曳难明,又因重重帷帐相叠,再有遮掩掉外间九成光线。
是以虽时处正午,但在踏入殿内后, 陈寻也不由得微微眯眼, 等得过有数息, 在略微熟悉殿内昏暗光景。
他才是有看清殿宇深处, 正端坐在椅榻之上的姜时堰。
也是因此, 在脚步微顿,后以深吸一口气, 稍稍平复心中的复杂情绪, 陈寻方再是低垂着头,缓步朝案几所在处走去。
未久,在行至桌前不远,又有听到姜时堰那极为沉重的呼吸声后,他即是停步顿于殿内,有得低声出言道:“陛下……”
话音落,正坐于椅榻之上的姜时堰, 也将手中狼毫搁于笔架之上,而后微微抬眸看向陈寻, 嘶声以笑道:“朕与国师, 许久未曾见面了。”
“不知国师,”姜时堰看着从与他第一次相见,直至如今,都未曾改变容貌的身前人。
在话语稍稍一顿, 后有深吸一口气,但又因室内温度过低, 以致身体不适,猛地咳嗽了几声后,才是再有闷声问道:“如今可得安好?”
“仰赖陛下之福,”陈寻低垂着头,语气微显恭敬恳切之意,低声回道:“臣近来,一切尚算安好。”
“一切安好,”姜时堰轻声呢喃了一句,随后又抬手握拳,堵住唇齿,再是剧烈地咳嗽了几声,道:“一切安好,那便好。”
“国师可是我姜国定海神针,万万要爱惜自己身体,切不可出事……”
姜时堰说着,又抬手取过一方手帕,擦了擦因刚才身体剧烈晃动,而不小心沾染上墨汁的衣袖,可因着墨汁浓稠,加之衣袖吸墨过多,在反复擦拭两下后,不仅衣袖未曾干净,反倒是将手帕有得晕染化黑。
也是如此,在有沉默半晌,姜时堰方是将手帕往桌上一放,面上神色也稍稍低沉下来,轻声自嘲道:“人老便不得不服老,如今朕这般模样,倒是让国师,看笑话了。”
“臣……”陈寻张了张嘴,可在吐出一字后,他却又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要知他与姜时堰初相识时,对方正值壮年,虽身困梁宋倾轧之中,但眉宇间,却没一丝一毫因姜国积弱积贫,而无措惶恐之色,对方身上有着的,是为一股昂扬向上,敢与天斗的桀骜之气。
也是因此,陈寻才会选择与对方合作。
而姜时堰,也未直辜负陈寻的选择。
这数十年来,对方倚仗着自己所给出的消息,又靠着他自身的才智谋略,就这样将姜国,从一中等国家,硬生生带到了大国,至强大国,而后成为大一统之国。
陈寻始终记得,就在不久之前,对方身着玄衣,披以苍龙大氅,头戴十二流冕冠,腰配倾天下千计巧匠,耗时三月所制的环龙吞日佩,于九重高台之上,高声言喝“天下一统,万民朝姜”的雄伟壮景。
可如今……
陈寻低垂着眸,没有看向姜时堰,但余光中,还是隐约可见对方那已如苍老枯木一般的手。
短短数载,怎得老苍至如此。
陈寻唇齿紧抿,眼中也再有闪过一抹感伤之色。
若说张无伤之于他,是为熟络之人,故他会为其感伤。
但这份感伤,在陈寻这,绝计不会持续多久。
一来他与张无伤确实未曾熟络到挚友的份上,二来也是他在这数十年里,已见惯身边之人死/去,他早就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
可这!仅是针对那些相识但联系不多的人!
若是如今将张无伤,换为姜时堰。
换为这个与他并肩同行数十年,彼此相知相惜,虽为敌,但又为友的姜时堰。
陈寻委实无法做到对对方淡漠无视,更无法做到仅是感伤一瞬,便能将情绪尽数压下。
惟因姜时堰于他此生而言,占比实有过重。
也是因此,在感知着姜时堰话语中的苍暮之气后,陈寻才是有得哑声无言。
但一时无话可说,尚能理解,若一直无言沉默,确也有损姜时堰为帝之威严,哪怕如今此地仅有他与对方两人,可陈寻如今仍为臣,便也不想让自己所作所为显得太过逾矩。
这也是他当初与姜时堰,彼此生有的默契。
君君臣臣,君一日为君,臣,便一日尊君。
是以在将头再有微低少许后,陈寻便欲启唇,再次出言。
只是不等他将话脱出于口,姜时堰便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直接先一步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道:“生死惟常态,人命有天定,国师,无需在意朕方才所言。”
“且将今日奏章,与那刘长冶所书的历书拿来,让朕瞧瞧吧。”
“喏,”陈寻低声应和了一句,原先泛于面上的紧绷神色也稍稍一松。
他不知道姜时堰为什么要突然转换话题,但对于当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他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
是以在低垂着头,忙再有向前走了两步后,陈寻即是将奏章与历书,一同放于桌前。
待到此事办妥,他便又缓缓后退,复归原位。
而姜时堰见状,在有捂唇轻咳几声后,也未再说些什么。
……
等得过有半晌,在陈寻默然无声矗立时。
姜时堰也在着重批改了几份要紧奏章后,便是停笔拿过历书,接着在有沉默着翻看数页。
他便是又轻咳几声,再度朝陈寻问道:“不知国师私以为,朕,”姜时堰话语微微一顿,原先黯淡着的眸子,也泛起点滴傲然之色,道:“这数十年,为帝,如何?”
“陛下……”陈寻余光划过冰冷地板,再有看向那搭于历书之上,青筋根根/勃/起的苍老之手,在有缄默无言数息后,即是有得语含恭谦敬佩之意,道:“自是神威盖于当世,智谋远胜万国。”
“天下,无论过去,现今,还是未来,都难有人可与之匹敌。”
“君,为九天乘龙。”
“是吗?”姜时堰反问一句,随后不等陈寻开口言表肯定,他又是将手从历书中抽出,语气也带上几分笑意,再是道:“若旁人如此夸耀于朕,朕不仅不信,还会惩处于他。”
“惟因朕知道,朕能有如今,只是因朕敢拼,敢于把握国师所递来的机会。”
“所以朕并非智谋远胜万国,只是朕懂得抓住机会。”
“可,”姜时堰话语微微一顿,语气也再有多上几分调侃之意,轻笑道:“此话为国师所言。”
“国师知我一切,知我所有,却还如此夸耀于我。”
“那朕,便却之不恭,身受国师此番夸耀了。”
“毕竟,”姜时堰将历书合上,声音也微微扬起,道:“国师所言,朕一向当真。”
“陛下,”陈寻第三次唤着身前人,只不过这一次较之先前两次,更多了一份感慨。
而对于陈寻这一语气变化,在有沉默数息,姜时堰面上表情也稍稍一变。
随后在语气中尽去笑意,转而含杂着感伤与困惑不解之情间,他方是再度看向陈寻,出言问道:“所以,国师可否告知于朕。”
“此世,有真仙否?”
“真仙……仙……”陈寻抿了抿唇,面上显露的少许感伤之色也稍稍一收,但同时,他也未姜时堰所言,展现出多少诧异之色。
从他驾鹤显圣于朝议大会之上,后又言说自身为修道者,做到了身不动,但万花齐落之景后。
他就知道姜时堰在调查他,同时也在调查这个世上,是否有仙。
而对于对方此举,陈寻也没有选择出面阻挠,甚至在很多时候,他还出手帮了对方一把,以助对方调查更为顺利。
至于他这样做的原因。
一是因,他也想知道这个世上除他之外,其余的仙,从何而来……
毕竟在他的模拟记忆中,于望江楼上,他亲眼看见了黄胜赵凌空而立之景。
而对方缘何能从这低微灵气之地,成功突破到筑基期,也让他大为好奇。
要知在先前的漫长岁月中,他早已达到了练气完满之境,可每当他想突破练气,进阶筑基时,此方天地便会传来限制。
一旦他突破,必有雷罚天降,且他,必十死无生!
此为天地之规则,也即言明此低微灵气之地,不可有高于练气九层之人出现。
也是因此,陈寻才想知道黄胜赵是如何规避的天地限制,甚至还能在突破后,再度归来姜国,以收取天地山水之气。
毕竟天地排斥,向来不止是向上排斥,同时也向下排斥。
所以按道理来说,一旦突破筑基,哪怕规避掉了突破时的天罚,可突破后,若未及时离去,还是会遭受雷罚洗礼,甚至其威力,还有远大于突破之时。
而这,也即是为天地修正之理。
可黄胜赵的出现,却打破了这一情况。
原先陈寻以为对方是寻到什么天地至宝,才得以避逃开天地限制,逍遥于这低灵之地,可在他步入练气完满之境越久,他越是能感知到,天地限制绝不是一件宝物,所能轻易规避掉的。
因为天地修正之理,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除非黄胜赵所获得的宝物,是为世界之源,否则他绝不可能凭一件宝物,便能在此地来去自如。
所以想要真正的在这方天地限制下自由活动,除了大能者炼制符箓,以自身之力时刻抵抗天道规则之力外,绝无第二种办法。
是以黄胜赵能以筑基之身,自由出入低灵之地,便意味着,此方天地绝不止黄胜赵一个修行者,定还有着其他修行者,且修为必然不低。
也是有此判断,再又思及此番天地之大,纵是黄胜赵当初在练气圆满后,走出姜国,去往其他地方游历,但短短数十年间,对方绝不会走出多远,必然还是在诸国一地游历。
既如此,那便是证明,在诸国之内,必然有着修行者,或与外界修行者有关的东西,且这个人或物被黄胜赵所得。
不然这也解释不通,凭黄胜赵之才能,怎会在短短时间内就突破练气期,成为筑基。
但纵是陈寻知道这一点,明白这个世界还有许多需要他探寻的东西,可诸国领土委实太大。
若要凭他一人,莫说寻找十年,纵是寻找百年,怕也难能见着此方天地的修行者,或得到那一未知仙缘。
所以在姜时堰选择寻仙时,他才会选择帮助对方,而不是出手阻止。
因为他也想要倚靠皇族之力,让天下万民为他耳目。
且除此之外的第二因,也是陈寻想看看,这个世间,除了他所遇见的秘境、灵材,还没有其他能助他,助陈家修行的东西。
也是因此,在陈寻的有意帮助,与姜时堰在见他于鲁国战场显威,后又于天都城一人碾压一国,加之姜时堰自身愈来愈衰老,想迫切求生的情况下。
这寻仙之事,也闹得愈来愈大,虽还未曾显于世间众人之耳,但朝堂之上,衮衮诸公,但凡消息不差者,都有所闻。
是以一众朝臣虽对于姜时堰骤然封殿,陈寻掌国,有所不满,但也没多过多反感。
一是因,他们也不知如今姜时堰封殿,是否是得获仙缘。
若是的话,他们在前朝闹事,便是在干扰对方修仙成道,那等姜时堰成功出关,他们会面临什么境况,他们甚至都不用多想。
而若不是,他们更不会在此时触对方霉头。
再者,相比于一为仙近乎疯狂痴魔之人,陈寻虽未见苍老,但多少还算于正常人之列。
所以在多方权衡下,他们才是选择压下心中想法,捏着鼻子忍了下来。
所以陈寻才会对姜时堰今日所问,没有半点惊讶,甚至在陈寻设想中,对方今日一问应是在更早之前。
不过或早或晚,对方所得的结果,皆大差不差即是。
陈寻于心暗有念得一句,随后在姜时堰凝视着的目光下,他即是低垂眼眸,轻声出言道:“此世,有仙。”
“有……仙,”姜时堰方才显出的少许锐利目光猛地大盛,但很快这目光又涣散起来,连着姜时堰原先挺直的腰背,也骤然一塌。
如此过有半晌,在殿中森森冰寒之气再有浓郁三分后,姜时堰才是有缓缓回过神来,问道:“国师,为仙?”
陈寻摇摇头,“臣非仙,臣,仅是仙途之中,一踽步而行者。”
闻言,在眉宇微微先上一抬,再有视看陈寻数息后,姜时堰也再次挺直腰背,面上所泛起的少许灰败之色,也缓缓回复过来。
接着在陈寻余光注视间,他即是笑了笑,道:“国师如今所言,与当年第一次同朕言说之语,还真是大差不差。”
“国师,实是过于谦卑了。”
“陛下……”陈寻抬头看向姜时堰,欲出言解释什么。
但对于陈寻此举,姜时堰却是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对方无需多言。
接着在陈寻蹙眉间,他即是再有低声道:“国师虽在仙路踽步独行。”
“可终是踏上了,仙途,而我等……”姜时堰在脸上,再有扯出一抹自嘲笑容,复又道:“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仙途飘渺,如影似幻,国师能获得仙缘,能有超脱之路,以是高于我等之上,是以,”姜时堰定睛看向陈寻,“何需这般恭谦。”
“换作是朕……”姜时堰声音微微昂起,但在刚有起调后,他又将欲说之言吞下,而后声音有得放低少许,接着一边朝殿宇四周指了指,一边再是道:“国师可见这四周霜冰?”
“这些,都是朕依托多年来,从得获的‘所谓的修仙之法’中所分析出的,最适宜修行的环境。”
“书中言说,只要常居冰寒之地,不辍修行,必能踏破凡人之身,登临仙路。”
“朕初时虽不信,但,”姜时堰将目光再度移回案几之前,再有看向自己已是苍老不已的手,语气中也满是自嘲之意,道:“朕老了。”
姜时堰微微垂眸,语气再有带上几分低迷之意,“国师……”
“朕老了。”
“所以,朕信了。”
“所以朕选择身受霜冰苦寒整整十月,可换来的,”姜时堰扯着僵硬面皮,试图将面上笑容继续显露出来。
可寒气太盛,霜风太冷,吹得他面皮太硬,太僵。
他终究没能笑出来。
是以在陈寻望视间,他只得于唇齿闭合时,再有轻声道:“换来的,便是朕如今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国师,你觉得,朕,可错了?”
姜时堰语气低微,话中之意,也带着难言的迷茫与困惑,似是他真的不知,他如今所作所为,如今的选择,是对,是错。
而陈寻对此,却只有沉默无言。
他是从凡人,步入的仙途,所以他知道仙与凡人之间,所隔的壁垒有多大,也知道仙之于凡人,其诱惑之力是为何等之巨。
也由此更知道,对于如今的姜时堰来说,仙意味着什么。
可也正是明白这一点,他才更无法说些什么。
因为他身处仙途中,因为他有修行法,因为他,绝不会将功法交予对方!
至于原因……
陈寻低眉,眼中也闪过一抹复杂神色。
先不说姜时堰是否有画道天赋,是否能修炼他手中的修行法。
纵是他有画道天赋,也能修行功法,但凭对方如今年纪,道途也已早早断绝。
就算就算再退一步,对方凭借着极大毅力,能在如今的年纪上接续道途。
可修行法是为陈家根基,是为陈家独立于世的保障,也是为陈家兴盛万代的最大纽带。
一旦他给出去……
如今的他,还能掌控姜国,可等他离开这个世界后呢?
要知道有修行功法的姜国,与没有修行功法的姜国,是为两个概念。
前者,只是凡俗国度,生老病死不过匆欢迎加入企,鹅峮似而儿弍五九一嘶7匆百年,对已是修仙家族的陈家而言,根本构不成威胁。
但后者,只需积累十年,甚至十年不到,便可用低阶修行者,活生生地堆死陈家,覆灭陈家。
所以,不用权衡利弊,陈寻都知道哪种做法为对,哪种做法为错。
是以陈寻,说不出什么,也不能说出什么。
而对于陈寻的沉默,姜时堰也好似料到了一般。
因此在话语稍有停顿片刻后,他即是低垂眼睑,语气再有轻微少许,道:“国师之缘,为朕所羡。”
“但若是朕能有机会,在仙缘与掌持一国,一统天下之间,选择一个。”
“朕,还是会选择权利。”
姜时堰抬手轻抚那本被他闭合起来的历书,语气也再有微弱几分,道:“朕自出身以来,便无人视之为重。”
“父皇重视家国兴盛,重视前后朝之相处平衡,重视姜国的稳定发展,所以他的目光,向来只停留在大兄与二哥身上。”
“而母妃,”姜时堰忽地闭目,嗤笑一声,“她竟妄想在皇族当中,求得父皇真心所爱。”
“所以在我出生前,她视我为吸引父皇目光之物,在我出生后,在见父皇对我喜欢不盛后,她便弃我如敝屣。”
“我年少尚且不知其间因由,还以为是我太过愚笨,以致父皇母妃不喜。”
“所以我拼了命地修习功课,拼了命地行练兵法,望的就是父皇母妃能多看我一眼。”
“而此法初时,确有奇效,”姜时堰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嘲讽之笑,再是道:“父皇注意到了我,母妃也因此对我多了关心。”
“可也因此,引动了大兄与二哥。”
“这天下,只能一人掌握,所以这争天下的对手,自然也不需要再多出一个。”
“所以,”姜时堰抬头望着殿中高粱,语气也带上些许落寞与恨意,“我被动选择了藏拙,也由此,再次失去了父皇与母妃的宠爱。”
“甚至还在这失而复得后的,再次失去后,惹来了母妃的厌嫌,和父皇越发明显的漠视。”
“我因此恨上了兄长、二哥。我恨他们在拥有一切时,还要抢夺我来之不易的爱,恨他们让我被母妃厌烦,恨他们让我被父皇轻视。”
“可等我稍有长大些,见识到了父皇的冷酷、兄长们的狠辣后,我又发现原来我的恨,我的爱,那么渺小。”
“被我爱者,被我恨者,对我都无甚在意。”
“我好似这偌大皇城中的一只蜉蝣,朝生暮死,无人在意。”
“我就此消极了很久很久,久到母妃因父皇长久不临于宫中,而郁郁寡欢逝去。”
“久到我在她塌前,听她说她这一生恨家族弱小,无法让她与其他妃嫔并肩,无法给她助力,以致父皇瞧她不上;又听她恨我才学无能,无法掌握权利,无法吸引父皇视线,让她白白枯坐宫内,无见良人。”
“我才终是醒悟,”姜时堰低垂着眼,再有抬手抚过身前那一封封奏章,低声道:“原来,权利才是为最重要的东西。”
“原来,想要让世人重视、瞩目于我,我需要先获得足够大的权利。”
“所以我选择再度学习,选择暗中激化两位兄长的矛盾,选择放大朝野争议,选择加速父皇老去,乃至死去。”
“我这一生,”姜时堰抵齿于唇,勉强扯出一抹放肆笑容,道:“沾满了太多太多亲族的血。”
“放在外人眼中,我应该忏悔,应该痛哭流涕,应该良心不安,可,”姜时堰用力扯动面皮,终是将笑容再有放大少许,道:“我无悔。”
“我的一切,都是我一点一点努力所得,我怎会为之不安,怎会抛弃于它。”
姜时堰摸着坐下椅榻,语气也愈发轻微起来,“我这一生,所行诸事,无一后悔。”
“所以哪怕重来一次,哪怕可得修行,我也会选择权利。”
“因为只有它,才让我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所以,”姜时堰再有看向陈寻,一字一句,缓缓道:“我羡国师,也害怕死去,但我更怕,这天下权利于我死后散去。”
“所以国师,”姜时堰凝视着陈寻,语气虽轻微至几近不可闻,但仍透出一抹坚定郑重之意,道:“自我死后,五十年内,不可入玄京。”
“这天下,未来姓陈姓姜,我无能预料,但至少我死后百年间,它不要就此崩散。”
姜时堰微微闭目,语气越发微弱起来,“这天下一统之景,朕盼了太多太多年……”
“朕,舍不得……”
而听到姜时堰的话,又见对方近乎熄灭的命火,在有沉默片刻,陈寻也终是明白对方今日铺垫如此久,说有这么多,是为何意。
姜时堰知道自己习性,也知自己不会给出修行功法。
所以对方一早的目的,就不是欲求修行法。
对方求的是,自他逝去后,陈寻不插手姜国内政,不允陈家篡国,求的是让姜国下一位皇,还是姓姜。
至于姜时堰为何要求百年,恐也是对方猜测到在他逝后百年,那时的陈寻也应已离去,他们的承诺,也会就此风散。
至若那时,陈姜谁为皇,都已不在姜时堰和陈寻的考虑范围之内。
所以姜时堰只求,此百年内,姜国姓姜,而百年后,若姜家守不住皇位,那即是证明,姜家无能,既如此,让于他人又何妨。
也是因此,在稍有思索片刻,后复有低眸望视姜时堰时,陈寻便是有得出言道:“臣,谨遵陛下之命。”
陈寻顿了顿,后又有得沉声道:“陈家,永远只为陈家。”
“只要有陈家所在一天,姜朝便是为姜家所有。”
“此,”陈寻目光与姜时堰相交,在复又顿了顿后,他方再是道:“为我,与君,所订之约。”
“万载,不变。”
“如此,”姜时堰面上皮肤忽得一松,好似整个人都轻松一般,微笑呢喃道:“朕,便放心矣。”
话音落,霜冰化水,椅榻之人,也就此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