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 卷起一地尘沙。
望着前方已披上厚厚一层黄衣的杨柳,在有缓缓吐出一口气后,陈寻也忽得想起,在数十年前, 就在此处, 正如此景。
有一少年, 曾睁着明亮眸子, 用满含兴奋与欢快的话语, 朝他说:“在有不远,即是寸心关, 即是江北。”
少年心思赤城, 语气中满含着将归家似为闯荡江湖的激昂。
但少年虽恣意潇洒,可于他面前却从未失礼,也从未逾矩,对方真真视他为兄,亦视他为挚友。
故而哪怕那时的陈寻,满心满眼都是对往昔仇敌的愤恨怨怼。
哪怕那时的他,因心思郁结, 自然而然地没有留意到少年清亮眸子下,望向他时, 所透着的喜悦;也没有注意到, 对方因他的选择前来江北,而始终流露出的感激欣悦。
哪怕对方已有所感应到,自己对他不算热情,自己似是将他视为一工具人, 一纯粹的引路人。
可对方始终都未曾因此,改变他对自己的态度, 他始终满心满眼都是对自己的敬佩仰慕之情。
甚至到后来,在他与少年逐渐熟络,但又因世事有变,不得不离去江北十年后。
对方也未曾因他的远去,而减少对他的喜爱,对他的崇拜,还有视他为傲的自豪之情。
也是因对方这毫无保留的爱,才是让陈寻也由此忘掉了,在此处,他所忘记的,所刻意不去注意的,那一份他应做出回应,但却未有回应的,少年对他的崇拜敬仰。
陈寻原以为自己会忘得彻底,会真的记不起自己没有回应过的,那少年也无需他做出回应的这一记忆。
但在经过此处,再有看见这依依杨柳,再有见这黄衣着身的树木和满天黄沙后。
陈寻才骤然发现,他并没有忘记这份记忆,并没有忘记这份被他压于心底的,始终不敢直面的,这一份记忆。
陈寻忽得有些愧疚,面上也显露出少许羞惭之色。
他知道少年自己或许都未曾在意过这件事,可越是如此,反而越令陈寻心有挂碍,久久难舒。
但很快,在望见远处有数匹快马奔来后,他刚有泛起的些许感伤,也即有散去。
“兄长,”远处声音如箭,猛地刺入陈寻耳中,一如既往的昂扬向上,一如既往的欢快,只是这一次,相较往昔,对方声音好似有得清脆年轻许多。
但在抿了抿唇后,陈寻也未太过在意,只当是两人多年未见,自己记不太清对方声音而已。
也是因此,在摇了摇头,过得瞬息,他便将这一念头抛下,旋即再有扬眉一笑,挥手朗声道:“宸弟。”
话音落,马匹越来越近,眼前人的模样也越来越清晰,只是陈寻原先满是喜色的目光,也缓缓消失。
直到马匹停于身前,黄沙消散,马上之人,有得再度朝他挥手道有一声“兄长”后,陈寻才在紧蹙眉宇间,缓缓回过神来。
不过也是因此,在有面色一沉后,不等身前之人再说什么,他便是有得皱眉沉声以喝问道:“你是何人?缘何知我与宸弟私下相交之称?”
“赵宸,又在何处?”
马上少年闻言,在匆匆扫看了身前人一眼,接着于眸中闪过一抹讶然震惊之色后。
他即是忙翻身下马,低首抱拳以言道:“在下赵家少族长,赵允峰,见过国师大人。”
“望国师大人……”赵允峰口中的恭谦祝词尚未说完,已是心有不耐的陈寻便是紧蹙眉宇,再有低声念了一句“赵允峰?”
说完,不待少年点点头,再有启唇接续上未说之言,陈寻便是坐于马上,俯视于他,淡声道:“你与宸弟,是为何等关系?”
少年闻言,面上也没有显露出话语被打断的不满与不悦之色,他仅是在见陈寻真不欲听他的客套话后,他便是将抵至唇边的话,有得吞回腹中。
而后转言恭声道:“国师所言赵宸,是为家父。”
“尔父?”陈寻听得此话,也不由得再有仔细打量了一眼身前人的面貌,而后在过有数息,确实见对方面貌与赵宸有几分相像。
他才是眉宇稍有舒展半分,但也仅是半分!
他垂眸漠然以望身前少年,后又见着对方身后已因马匹停歇,不再吹起的黄沙。
在有缓缓吐出一口气后,陈寻也复以沉声出言道:“宸弟既是汝父,却不知汝知宸弟,如今何在?”
“家父尚在家中,”少年低头抱拳、面上再又泛起一抹恭谦之色,解释道:“因十数年前祖父病逝,家中事务繁重骤增,而于朝野之内,除父亲外,尚还有数位位职高于父亲的族中子弟健在。”
“所以在两相权衡下,族中家老便是让阿父暂退玄都官位,以回归主家继任族长,打理族中诸事。”
“至于小子如何在此……”赵允峰顿了顿,语气也再有多出一分亲和恭敬之意,道:“是为父亲知国师大人近日欲来江北,喜难自胜。”
“但又恐家中简陋,难以招待大人。”
“故在思量再三后,他便派小子前来寸心关以迎大人,而他自己,则留在家中,以装点家中之景。”
“是为如此?”陈寻低敛着眸,看着身前少年。
对方言辞恳切,面上也满是真实不虚之色,可越是如此,越是令陈寻心中疑惑更甚。
要知道凭赵宸之秉性,在知自己欲前来江北后,第一时间定是赶来寻他,而不是做有所谓的,怕自己嫌他家简陋,故他欲装点家族,以迎合自己的行为。
毕竟无论是他,还是赵宸,他们都知道彼此相见才是他们最为重要之事,至于他们处于何地,此地是为何种模样,都是排在第二乃至第三第四,甚至最为次之之事。
也是因此,在见赵允峰真诚无比地对自己言说这番话后,陈寻不仅没有生出半分认同之感,甚至还因此语,生有一股隐晦荒谬恼怒之意。
汝既为宸弟之子,不求汝尽信于吾,但凭吾于汝父之情谊,汝又安敢以此谎言,欺哄于我!
陈寻抿着唇,心中满是不悦,他不信赵允峰口中的话,但他也肯定对方是为赵宸之子,不然对方也不会敢仗着区区几人就来拦他,且还知道他与赵宸彼此间的称呼。
所以于陈寻而言,如今的他,更多的是困惑于赵宸,为何没有前来与他相见,又为何让他的孩子,说有如此漏洞百出的借口,以搪塞于他。
也是念有这些,在低眉凝视身前人数息,有见对方因自己久久不语,而眼神微动,面色也稍稍泛白的模样后。
在有抬眸迎日,一观当下时辰,过得数息,陈寻便是低声道:“我与汝父之情谊,又岂是一地装饰豪奢简陋与否,便能改变的?”
“若是真能因此改变,那,”陈寻再有垂眸看向赵允峰,语气也有低了三分,道:“我与你阿父之轻谊,便也称不上一句深厚。”
“那自然,也无需你亲自来此以迎我。”
陈寻淡声说着,随后在赵允峰面色微微一变间,他即是再有摇摇头,道:“所以,汝父唤你来此,实是为何,汝,”陈寻顿了顿,接着踏马一跃,凌空坐于一骤然出现的仙鹤之上,再是道:“应如实回答,而不是支支吾吾,搪塞于我。”
说完,不待赵允峰抬眸启唇,欲要辩解或说些什么,陈寻便是已示意仙鹤向着赵府所在飞去。
“汝既言之无实,那我便亲自去看看,宸弟,如今到底是何模样。”
话音悠悠飘落,也让得赵允峰本就不算好的面色,再有一变。
旋即在有征楞数息,见天际已渐无仙鹤之影后,他才是有回过神来,而后忙翻身上马,转动马身,朝着家中疯狂赶去。
……
初秋风凉,纵是有阳光打落到庭院之内,在坐落其间时,也还是难感身体可得温热。
也是如此,在有背椅藤榻,欲抬手拿过案几之上的热茶时,于天际吹来一阵清风后,正躺于藤榻之上的消瘦男子,也忍不住将手收回,给自己拢了拢衣服。
等得清风过去,身体稍暖些后,他又是轻咳两声。
在将喉间淤积的痒意咳出,身心似有舒畅后,那倚靠藤榻者,也好似没有了喝茶的心情,是以将头向后一枕,便又悠悠地晒起太阳来。
而见着对方这一模样,在有轻叹一声后,一直处于院落屋檐下的女子,也缓步走至藤榻旁,一边将茶水斟满递予对方,一边再是柔声说:“阿父近来体弱,受不得风,何故要在院中久坐。”
“这要是让大哥看见了,怕又是得凶你了。”
“无妨,无妨,”榻上人接过茶水,在轻抿一口,后得缓缓吐出一口气,方才再是笑着冲身旁女子摆了摆手,道:“我前日便派你兄长外出行事,这几日,他都回不来。”
“所以,”榻上男子笑容又深了几分,道:“曦儿不比担心你兄长说些什么。”
“我是担心这个吗?”曦儿又看了消瘦男子一眼,随即再有幽幽一叹,语气也多了几分抱怨,道:“我是担心阿父你身体吃不消。”
“要知这秋日之风虽称不上毒,但一直受着,对您身体伤害也大得很。”
“再说,”曦儿环顾了院落一圈,见着周遭未有半点添饰装点的痕迹,语气中也多了几分不解之意,道:“您把兄长给支出去,说要自己装点族中与院落。”
“但您现下又什么都不肯动,等过几天您说的贵客登门,岂不是尴尬?”
“这……”榻上男子顺着曦儿的话,环顾了院落四周,而后挠了挠头,再有呢喃道:“是有些尴尬。”
“但,”清风又吹来一阵,消瘦男子又拢了拢身上衣物,继而再是道:“阿父还要多晒晒太阳。”
“去一去这身上霉味。”
“不然……”
“不然如何?”男子话音刚落下,另一道雄浑低沉的男音,便自院落一角响起。
“谁!”曦儿猛地侧目回望,眼中也流露出一抹明显怒意,“族长居所,未经通禀,安敢入内?!”
望着身后衣着华贵,明显不似下人的年轻男子,在眉宇倒竖间,曦儿便再是斥道:“你名之为何,为那支支脉?父母又为谁,他们未曾教过你规矩?”
话音落,过有数息,男子仍未回答自己的问题。
见状,曦儿也再扬眉一挑,当即便再欲怒声呵斥。
只是这一次不等她将话说出,一直躺于榻上的男子便抬手制住了她。
而后在她满是恼怒与困惑的目光中,那榻上之人即是缓缓起身,冲那院落一旁的男子,扯出一抹微笑,道:“兄长,近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