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急之中柏情病急投医,想联系其他人:来珺的同事、同学、朋友,甚至家人但冷静之后意识到自己就是来珺最亲的人,就是最了解她行踪的人。

  她从瑞泽园出发沿途一路找去到了总所之后,想要进去但无预约无凭证,被保安拦下。她只有原路折返望穿了马路,看穿了店铺,店铺陆续关门,可她的珺子还没有着落。

  寒夜将至,柏情忽然不知自己在找寻什么——她怕来珺在半路忽然出了意外但一路走来,安静祥和,并没有任何异常。

  她坐在马路牙上一看时间,已经七点半从上次和来珺联络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她知道她的绝不会无缘无故完失踪就算是手机没电也可以借别人的给她发条信息。

  柏情放下手机深呼一口气,开始梳理思绪。首先,早晨来珺上班时,担心事态进展,但并无异常;上午到中午,两个人断断续续联系,一切正常;但是语音通话后,也就是十二点半后,便没再发过消息。

  您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最大的可能性,是处于信号不佳或无信号区域,一般为电梯、地下室或偏僻地带,可是谁会在那些地方长时间停留呢?

  又或者,手机的电话卡已经被拔出,所以无论怎么也打不通。

  柏情很想进行定位,但不满二十四小时,又不能证明她可能存在危急情况,暂时无法求助警方。

  ……她会面临什么危急呢?

  来珺本人无异常,但是柏情想起了自己癫狂的一天:早上和来访者家属正面刚,中午和总所正面刚,下午又和沪安所以及受害者家属秘密联络……会不会是自己的危急转嫁到了来珺身上,让她代为承担了?

  她和来珺的恋情还没公开,但也没刻意隐瞒,来珺的同学很多知情,总所如果有意打听,并不是个问题。

  夜色深浓,如一张台布訇然降落,盖于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长期静坐室外,柏情的手指发僵,按通话号码时,每按一个键,指头就会刺痛一分。

  她动作颤抖,还没输完号码,屏幕一闪,对方竟然先打了过来。

  “到所里来一趟吧,有事需要和你谈谈。”

  ……

  夜色的帷幕中,柏情顺利进入意研所,她在二楼的咨询部找了一圈,大部分人已经下班,没下班的都聚在一起,专心开会。咨询部寂静如冰,让她这个不速之客的身影,越发形单影只。

  整个二、三、四楼逛完,柏情来到天桥入口处,两侧栏杆底端亮了灯,但照得亮路面,照不明尽头——抬眼望去,只觉得彼端是一张漆黑深洞,通向不明之处。柏情知道那是实验大楼,没有犹豫多久,抬脚就准备走去。

  随行的保安接到消息,叫住了她,“柏老师,所长现在在办公室,希望您尽快去一趟。”

  高蔚来的办公室和行政办公室一样,都在三楼,只不过位于走廊最里端,平添了神秘。每次绕过笔直迂回的走廊,两侧油画更迭,灯光明淡,总觉得即将步入忏悔室,向神父祷告,净化灵魂。

  夜晚的办公室没了日光的剪裁,全凭灯光描摹,均匀又柔和,高蔚来坐于中央,眉目比白日更加可亲,他避开了人到中年的蜡黄,整个脸庞都自带圣光般白净。

  时隔一天,柏情再次与他相对而坐。只不过这一次,两人的关系已经冰化,从青睐与爱慕飞流直下,落到了三千尺下的黄泉路上。

  得知柏情探访过秦姨,高蔚来知道,她是动了真格,证据在握,就等着举报或见报。

  而秦姨的一巴掌,也让柏情知道,高蔚来表明了态度,不会妥协,不会停手,甚至放过来倒逼,希望她就此罢手。

  双方通过秦姨一家,完成了一次间接的交锋,宣明了立场,也割裂了关系——高蔚来不再是个德高惜才的前辈,柏情也不再是个尊重敬仰的后生。两人位置浮动,动到了平起平坐的对峙点,暂时保持了平衡,摇摇欲坠的平衡。

  “高所长,来珺就在这里吧,也许您不久前才见过她。”

  “确实,我想留她在这儿住一段时间。”

  “您知道‘非法拘禁’这条罪吗?”

  “非法拘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非法窃取信息’。”

  高蔚来翻出林高懿办公室的剪辑视频,递给她观赏。

  画面中,来珺进入房间外,不时往外张望,似乎怕人忽然进来,整个人如弓弦紧绷,翻找桌面、查看抽屉,最后停留在一个笔记本上,翻看了一阵后,拿出手机拍照留存。

  播放结束,高蔚来还附带了结束致辞:“还有‘非法获取他人隐私’‘非法电话欺骗’‘非法家庭访问’‘非法移意’,你如果喜欢‘非法’这两个字,可以都列出来。”

  “你可以把这些都上报管理司,实话实说,我不介意和你当庭对峙。”

  “当庭对峙不太和谐,我们私下里沟通,不是最妥善的方式吗?”

  柏情双手一摊,“可是现在我不相信你,你也听不进我的话,沟通能进行下去吗?”

  “可以的,”高蔚来正了正手腕带表带,一瞥时间,“你不相信我,但是你会相信来珺;你听不进我的话,但来珺会听得进。所以我想留她好好谈谈,让她认清我的良苦用心,迎接一门伟大的技术,之后再由她来劝说你,带你一同加入进来。”

  柏情无语了片刻,“那为什么要关闭她的手机?”

  “你需要她用手机做什么?继续指使她窃取重要信息吗?还是打开录音,记录下我的每一句话?”

  在外面找寻了许久,柏情的脸冻得煞白,唇色隐了下去,长发被风吹得蓬松,软塌塌搭在颅顶,更增了整个人的肃杀。

  “你要和她怎么聊?”

  “放心,她是我的贵宾,我未来的拥护者,我不会让她受到任何怠慢。”

  ……

  沪安那边热心澎湃,全程和柏情保持联络,在得知最新进展后,集体陷入了震惊,在屏幕上用表情打出了一溜???

  许诺伊抢过手机,对着收音孔大嚷,“来珺被他留在了总所?他这是干嘛,要谈去你家谈呀,还不让你旁听,这是要闭门搞事情!”

  柏情晚饭没吃,坐餐桌旁,胃部饿得打滚撒泼,但没有任何食欲,“他很谨慎,和我谈话之前都会检查我的衣兜,确保没有录音设备。”

  “珺子若是和他的意见不能达成一致,他们不放她离开怎么办?”

  “我和他谈好了,二十四小时为限。若是超过时间,我这边会报警,并且向管理司举报,一起调查总研所。”

  许诺伊“嘶”了一声,有担不完的心,“情儿,可是万一经过高所长的一番讲解,来珺真的拥护新技术了呢?”

  “她不会,”柏情不假思索,“性格方面,我和她相差很大,但是移意中的大部分理念,她和我是一致的。在对新技术的态度上,我对她有信心。”

  说完,柏情仔细回想,发现她和来珺的相恋,除了对方的苦苦追求外,更有观念上的相契。在慢慢一年的追求中,来珺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提问,表达自己的观点,吸收对方的想法。朝夕切磋中,柏情和她谈话相投,才得以保持交流,不然来珺再怎么追,也追不上她这满世界乱飞的意识场。

  那一边,许诺伊听了直咋舌,千里送赞,“啧啧啧,现在就有老夫老妻的默契了,等珺子毕业了,你俩赶紧过来,让我见识一下神经世界里的比翼双飞。”

  ……

  柏情嘴上说得放心,但以防万一,还是给尤若颜通了电话。当初在总所实习时,她积累了些人脉,其中最靠谱的就是宁栾、陶旭还有尤若颜,宁栾已经叛变,陶旭太久没联络,现在唯独剩下尤若颜,她调到考核部后,和高蔚来的接触淡了不少,现在还不知道新技术一事。

  柏情和她偶尔联系,从交谈中感受得到,她一直没变,可信赖度上值得信赖。

  “若颜,你快回来了吗?”

  “还不确定呢,目前在考核湘安这边的情况,估计还需要几天。”

  “哦,那你知道总所有可以过夜的地方吗?”

  “有的,实验大楼那边,有专门为研究员准备的休息室,不过大家的效率都不错,好像很少在所里过夜。”

  “那里有监控吗?”

  “走廊里有,不过房间里就没有了,”尤若颜笑了一声,“怎么了,你想去蹭蹭?”

  “没什么事,替一个立志留在总所当研究员的小学妹问问。”

  结束通话后,柏情就开始写举报信,将总所的违纪行为条分缕析列出,还指明了详细的调查方向。她将邮件储存,随时准备发送到管理司和公安局。

  ……

  19日,柏情几乎一夜未眠,半夜星星都睡了,她还半睁着眼。房内的干暖沉重了她的大脑,她披衣起身,推开了窗户,望向总所大楼的方向。

  总所高度不显,甚至夜晚都不会亮灯,但是现在,那里有她最牵挂的存在——来珺和高蔚来,应该已经谈了好几十个回合,若是谈不妥,高蔚来会放她睡觉吗?还是高蔚来挑灯夜战,势必要将她的脑筋拧转过去,强行挖墙角?

  高蔚来会把之前的那套说辞搬出来,再倾情演说一遍吗?

  善良可爱的菌宝,会怎么泼他凉水呢?凉水中会带粉红泡泡吗?

  柏情在窗边站了不久,天开始擦亮,太阳在天边冒了点白晕,为即将到来的喷薄打好了底色。今天天气不错,天朗气清,冷风凛烈,冲散了云霾。

  柏情换好衣服,提上了来珺专用的小篮子,打算去赶个早市,买一篮的好鱼好肉,等来珺回来好生伺候——听高蔚来罗里吧嗦几个小时,确实不容易,还是带有专业术语和参考文献的啰嗦,废耳朵就算了,还折脑细胞。

  她在市场上挑挑选选,以囤物资过冬的标准,买了一箩筐,若是珺子凯旋而归,可以够她吃上一个星期,把小肚腩长出来。

  柏情的做菜技术,还处于初级发展阶段,对于复杂菜,得一步一百度,一勺一掂量。这次菜系繁多,她未雨绸缪,从上午开始准备,一直忙活到十二点半,才把黄焖鱼翅给煮上。她靠在灶台边,边等火候,边给高蔚来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才能放弃挣扎。

  手机音孔里,高蔚来的声音疲惫,原本的低音域,又降了好几个维度,真像是挑灯夜战了一晚上,嗓子的精力都熬干耗尽。

  “高所长,现在可以放来珺回家了吧?”

  “她能不能回家,不是由你来决定吗?”

  “什么意思?”

  “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有些事情,不能随便乱说,对吗?”

  柏情眼神瞬变,倒吸了口气,“高蔚来……”

  门响了,似乎响了许久,被抽油烟机声盖了住,来人已经失去耐性,加重了力道,敲得整扇门发出了呼嚎。

  柏情心神不定,打开门后,都没心情打招呼。

  来者是两个警察,一脸的方正,直接亮了证件:“你好,我们是西城派出所的,今天接到报警,这里的住户已经失联了二十四小时,麻烦你配合我们进行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