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许诺伊的说法最开始的小芩案时,她就向尤若颜表示了质疑,但当时没有实际证据所以尤若颜劝她不要多想。但是调查至今疑点都能砸人脸上了,不是多想的问题而是让人不得不多想。

  许诺伊表示可以拉尤若颜加入调查小组。首先,她值得信任;其次她也察觉到了总所内部的异常;最后,她有十足的“使用价值”。

  尤若颜虽然态度并不坚定但毕竟是常年泡在所里的人,总知道些外界无法接触的维度,而且她本身的移意技术就出类拔萃,拉她入股,稳赚不赔。

  当天晚上许诺伊就找尤若颜开启了畅聊模式,并在第二天,汇报了好消息事情顺利得畅通无阻。

  调查小组的阵容再一次扩大,从三名跃升至四名新加入了一名重量级选手。

  对于尤若颜的印象来珺就只有两个词:大佬易怂。

  按理说站在行业尖子顶的人总得多几分矜骄少几分怯场但这位尤小姐正好相反虽然贵为大佬,但一点也没大佬的霸气,若说怯场,来珺感觉自己就是那个“场”,她专怯自己,在自己跟前,遣词造句都得小心翼翼。

  现在来珺在家恭迎,自带的“场”越发强大,尤若颜进来目光一转,没敢在她旁边坐,瞅了白木青一眼,也没敢在她旁边坐,最后只能绕了沙发一圈,龟缩在许诺伊身旁。

  许诺伊一拍她的膝盖头,亲密得紧:“老姐妹儿,总算把你拉下水了,以前可把我馋的呀!”

  尤若颜和在场的另外两个“不熟”,笑得生硬,嘴角咧了咧,又复归原位。

  “之前你劝我,我其实也有所怀疑,但是一直找不到实际证据。这次你们是发现,来访者头脑中出现了‘人工世界’?”

  许诺伊用眼神指向来珺,胜券在握,“嗯,不信你向她确认一下。”

  尤若颜这才与来珺目光正视,点头示意。

  “没错,我们调查的来访者叫小章,他的神经世界和以往大相迳庭,反应在现实中,就是人格的改变,这和单敏浩、小芩的情况类似。所以我们推测,在来访者的头中,高所长他们建立了一个‘死结’,将原本的神经世界压抑,并且排除它的干扰,保证人造世界的正常运行。”

  尤若颜之前和许诺伊联络,已经有所耳闻,但如今亲耳所闻,仍旧不由地表情一扯,面上第一次浮现出与身份相符的冷意。

  “若他真做出这样的事,就不是我认识的高所长了。”

  来珺听出其中深意,接了话:“你认识的那位高所长,是怎样的?”

  尤若颜的目光阴沉,虽然没什么正式仪式,但这么深入一谈,她就算是正式加入“死结调查小组”,站到了总所长的对立面去。

  “他绝对尊重人格,以保护原有神经世界为准则。他温和、谦逊、体贴,不仅是来访者,还关心身边每个人的生活境遇,把每个人的神经世界,都当做是一件艺术品,小心对待。每一次移意都全力以赴,用心维缮,精心雕琢。”

  听到这么个形容,来珺只觉得赞同,因为她也亲身体会过——四年前在总所实习,高所长给实习生上了几节集训课,来珺听得认真,她当时只觉得的是日月同空,清风明月。温暖与澄净并存,能力与修养俱佳,深深感触之下,甚至动了留在总研所,一起开垦意识江山的念头。

  四年后重回总研所,来珺也有同样感受,只是掺杂了怀疑,再去体会高所长的魅力时,很难觉得纯粹。

  许诺伊:“难怪你之前一直在犹豫,始终不相信他们会违规。不过这层温柔的个性,会不会是他的伪装,他在来访者大脑中留下的痕迹,才是真正的雄心壮志?”

  尤若颜果断摇头,为高蔚来正名,“不会的,一个宁栾,一个我,算是他亲手培养起来的‘关门弟子’,我还没毕业时,他在燕大授课,我们时常中午一起吃饭,实操练习时,他还让我们移入他的大脑中,不管是谈吐还是思维,都完全展露在我们面前,坦坦荡荡。只是后来我去了考核部,交流得少了,但也能感受到咨询部的变化。”

  “什么变化?”

  “其实最开始时,总研所和其他意研所一样,只是单纯分了组别,比如咨询1组,2组,3组等,并没有特别专攻的方向,但是后来,在高所长的指导下,慢慢划分出了负责青少年、负责罪犯、负责精神病人的组别,专门接待某一类别的来访者,而且高所长本人,对青少年罪犯尤其感兴趣,连续几年的研究专题,都是以他们为主。”

  白木青边听边做了对应,“对,小芩和单敏浩都是问题少年,而小章属于精神问题人士。”

  “咨询部调整的时期,高所长没有明显变化,但是跟在他身边的宁栾反应不小,有几次喝酒聊天时,她跟我说彷徨又迷茫,越来越不懂自己的所作所为。我问她具体指什么,她没有细说。也就是那段时间,特殊咨询组别一个个建立,就像现在的13组一样,由宁栾领导,但是初期都是严格保密,没人知道它们的负责方向。”

  “由普通组别负责的来访者,咨询之后,问题得到解决,但人格不会有太大变化,但是特殊小组的来访者治疗好,确实会有‘脱胎换骨’的情况。不过来访者家属觉得,这是件顶好的事儿,对着意识师千恩万谢。

  “我注意到这种情况后,也曾当面问过高所长,但是他答得非常坦荡,说‘没有破坏根苗,只是将根苗扶正,自然就变得枝繁叶茂,和原来蔫巴皮臭的样子,有了明显对比’。我也一直将信将疑,直到……”

  许诺伊呵呵一笑,给这个沉重话题,收了个欢脱的尾:“直到我们把你拉到这儿来,告诉你他在人头里造了个新世界。”

  一时间,尤若颜不知该笑还是该哭,毕竟与其他人相比,高蔚来对她来说意义非凡,是恩师,亦是领导,好好的领导说塌就塌,领头人物要是垮了,那整个总研所没了主心骨,也是前途未卜。

  在一片沉默中,白木青积极举手发了言,大有大义凛然之势,“诸位,既然我们证据都齐全了,为什么不向管理司举报,让监察人员彻查总所,肃清不端行为?”

  她问完之后,并没有得到答覆,场面本该显得尴尬,但因为问题过于大义凛然,导致其他人的沉默,都显得畏畏缩缩。

  半晌,来珺先吱了声,有种收拾自家熊孩子的责任感,“阿青,你说的证据,指什么?”

  总结呈报的工作白木青最擅长,当下脑袋瓜转得飞快,开始分条陈述。

  她指向来珺,“单敏浩一案。”

  指向许诺伊,“小芩一案。”

  指向尤若颜,“总研所内部线索。”

  最后指向自己,“还有小章一案。这些加在一起,还不够给总研所定罪吗?”

  许诺伊还算给她面子,比了个大拇指,“不错不错,我们来捋一捋哈。在现实世界中杀人犯法,要查案捉凶,需要最优秀的警察,最先进的追踪仪器,最完善的办案机制。而在神经世界里犯了法,我们需要什么呢?需要最优秀的意识师,最先进的检测机器,最完善的运作机制,而这些东西,在哪里最集中呢?”

  白木青在半空中愣了两秒,长长的睫毛一眨,“别告诉我都在总研所。”

  “不是,”许诺伊豪横地一摆手,“不都在,可能百分之七八十吧。”

  白木青坐了下去,沙发一震,这一震传到来珺身上,让她也为之一颤。

  她原先也想过走法律程序,但白木青和许诺伊的这场对话,再一次呈现了局势的局限。

  第一点是判断上的困难。来珺她们移入调查,发现来访者大脑中没有明显异常,一看就是岁月静好,运作正常,甚至比正常人的还要优秀,疗效感人。若是管理司介入调查,高蔚来完全可以解释,只是解决了主诉问题,问题解决后,人格方面也得到完善,每个人都在往完美的方向发展,有什么值得质疑的?

  第二是体系上的限制。意研所发展的历史不长,相应的法律规范,也在不断完善之中,比如神世里,意识师的行为到底算保护性干预,还是侵害世界主权,并没有一个定论,既然没有定论,也无法依照一个可变动的标准,去判断一个“疗效甚好”的治疗手段。更何况这个治疗者,还是行业的领头人物,能够直接影响行业制度的制定。

  中央管理司的人,本就和总研所“沾亲带故”,他们为什么不相信总所长的能力和人品,反倒冒着巨大风险,相信她们这一群“乌合之众”呢?

  来珺沉默了良久,思考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但白木青还是不死心,接着假设:“若是我们引导监察人员,到受害者的大脑里去检查,找到那扇死结,让他们亲眼看到被压抑的正常世界……”

  来珺面色冰凉,字儿生硬地往外蹦,“死结一开,新旧世界相撞,整个神经世界都会崩塌,受害者因此也会失智,和植物人没两样。”

  尤若颜:“就好比罪犯把证据,藏在了受害者的肚子里,警察要想给罪犯定罪,就得拿到证据,但是要拿到证据,就得先剖开受害者的胸膛。”

  用最残忍的方式,隐藏了最关键的证据。

  许诺伊气急,反倒笑了,“我们不能拆掉那假冒的世界吗?”

  “理论上,我们不能,”尤若颜淡淡摇头,她眉毛秀美,即使面敷一层愁色,也是秀色可餐,“按照原理,要拆除,首先得知道是怎么建的,熟悉整个世界的架构和细节,不然连死结在哪儿都不知道……”

  来珺的身子前倾,双手张开,靠向了加湿器,再一次低声喃喃:“这么看来,突破口还是在高蔚来他们身上。”

  “说到高蔚来,我也算是对他的思想,了解得七七八八了吧。”

  这话一出,三个人同时看向白木青,不知她又要做哪门子的妖。

  白木青对着来珺一笑,居然笑出了三分宠溺,“你忘啦,最开始我想要进军意识界,就把高蔚来当做标杆来学习,研读他写的专业著作,本想学学意识的基本理论,没想到顺带了解了他的思想。”

  “那你说说,有什么发现?”

  “思想上的转变,我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但是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变化。我看了三本书,两本写于五年前,一本写于三年前。我发现五年前的书里,高蔚来经常会提到一个人,那就是他的女儿。比如写到梦境分析时,就拿女儿举例,说她梦到一个小土坡,土坡上还长了棵枇杷树,那个是她童年的外婆家。

  “看得出来,高所长很喜欢他女儿,参与到了她生活的方方面面,在致谢里还特意感谢她,为他创造了研究的灵感。但是三年前的那本书里,我翻遍所有,也没有找到她女儿的痕迹,就好像……他们已经断绝了父女关系一样。”

  听她这么一说,尤若颜的眼眸一亮,第一次和她有了正式对视,“对了,是这样!高所长的女儿我认识,叫高沐阳,这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之前也总来所里玩,高所长有时候抓不到实验对象,就押她上阵,说反正亲生的好用,所以我们和她接触得比较多。但是三四年前吧,沐阳很久没有来所里了,我问宁栾怎么回事,但她没有正面回答,后来我才知道,沐阳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

  尤若颜的面色浑浊,比她们仨还要迷茫,“不知道,我没有听到任何相关消息。而且高所长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再也没有提起过她。办公室里,她原先的痕迹也被清理掉了,就好像是高沐阳这个人,一下子从人间蒸发了,但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也没有如何人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涉及到的本质设定和实验比较多,所以弱弱地问一句,你们读起来,会不会觉得比较废脑细胞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