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双和宋一倩双双跪坐在田甜脚边,伸手环抱住她,哭得哑了声刚刚一阵嘶吼明明可以刺破天花板,但此刻声音发涩像经久不用的老破唢呐。

  来珺凝视着眼前一幕眼睛片刻不敢眨动,胸腔内的情绪直冲脑门让她的思绪有一时半会的凝滞——凶杀来得太过猛烈,让人实在是猝不及防。

  即使是在一片震惊之中白木青镇定之余,还是留心注意来珺,知道她的情绪不外露,怕她心里紧张,便伸出指头勾住了她的小拇指,给了她一个安全信号。

  来珺一愣,转头碰上了白木青的目光和她心意相通,便挠了挠她的指尖同时五指张开和她十指交叉扣握住了。

  下一秒她便转开目光在身边众人脸上扫过寻找不易察觉的异样。

  田双本来想抢救女儿但只要一垂眼,便会看见她被破开的胸膛,以及失去跳动的心脏,彰示着死亡的彻底,一切抢救都是无用之功。

  宋一倩还捧着孩子的脸,一遍一遍地叫,想把她唤醒,“甜甜,甜甜妈妈在,你睁开眼睛看看妈妈,你睁开眼睛看看吧!”

  顾征明站在最前面,血液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脚边,鞋尖被染红,但他的面色却是苍白一片,看着死去的孩子,如丧考妣,瞳孔震惊到发颤。

  田双哭得声嘶力竭,终于缓过了气,满腔的绝望,化成了滔天怨气,他目光抬起,扫向了门边的众人。

  “你们杀了我女儿,你们有人杀了我女儿!”

  说着,他突然暴跳起身,猛冲了过来,一把拽住顾征明的领子,快要将他提起:“是不是你!?”

  众人见状,惊慌之下,想上前将他拉开,田双却一把扔开了顾征明,又抓住了身边的薛沉。

  “是不是,是不是你!”

  薛沉虽然一身肉,但都是脂肪赘肉,使不上什么力气,此刻被这么一逼问,吓得直摇头。

  这次不消其他人来拉,田双便扔开了他,又随机攥起了一个,连声质问——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照这么个架势,在场的每一个人,除了田甜和宋一倩,都得被他掐住了质问一遍,染上一身的血渍。一时间,大家都不敢招惹,自顾不暇,向门外退去。

  白木青见状,便将来珺往门外一拉,身子一侧,挡在了她身前,不过刚挡上去,就惨遭田双的毒手,被他掐住脖子,按在了门框上,背脊撞击木框,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田双双眼发横,眼白突出,眼眦欲裂,几乎快失了理智,似乎不当场把凶手给就地正法,他就要大开杀戒,杀光所有人。

  白木青被掐得说不出话来,有理不能言,便直接冲他翻了个白眼,表示“大哥,你抓错人了”。

  顾征明、易双全和詹平,见他力道太大,正准备去拦,但来珺就近,先一步跻了上去,手攥在田双的手腕上,没有拉拽,却是轻轻一使劲。

  “田双,你也知道凶手就在这里。你现在疯成这样,他就看着你发疯,看着我们内讧,看着我们乱成一团,你猜他是不是乐意看到这样,你想要让他幸灾乐祸吗?”

  田双转过头瞪她,双眼都快暴突而出,一时间咬牙切齿,反而加重了手间的力道。来珺面色冷肃,扣住他手腕,与他无形中较劲。

  片刻后,田双身子一松,放开了白木青,但是转而又抓住了来珺,这次没掐脖子,而紧攥她手臂,一字一顿道:“你!必须帮我把凶手找出来!”

  来珺没答话,掰开了他的手指,走进房间。

  她像勘查员一般,检查了一圈现场,但没有发现十分可疑的迹象,屋内的布置和其他房间一样,日常用品一应俱全,只是靠墙的柜子被拉了开,有被翻动的痕迹,而田甜就倒在柜子旁边。

  来珺问这夫妻俩,刚刚发生了什么?

  宋一倩还算配合,克制着情绪,交代了出来。

  搜查结束后,他们实在是累透了,就回到134房间,随便把剩菜热来吃完,就上床睡觉,但是田甜这回实在是饿得不轻,半夜被饿醒,就一个人到隔壁去翻零食吃,宋一倩听着了动静,迷迷糊糊的,知道她是去隔壁觅食,便没有起床。

  现在大楼封锁,总共就14个人,还有个保安守楼,宋一倩就没太担心,翻了个身,差点又睡死过去。

  但是被冷风一吹,稍微清醒一点后,她察觉到女儿还没回来,就披上衣服出去叫人,就在打开隔壁房门时,惊现了案发现场的一幕,她当即就尖叫起来,抱着孩子的尸体嚎哭,想把她的血止住,但是动脉血都已经流成了道湖泊,胸口的血渍都凝固了起来。

  来珺边听她诉说,边打量田甜的尸体,血液已经发干,一方面因为天气寒冷,另一方面,说明人应该死了半个小时以上。

  来珺虽然不怕,但对查看尸体并不在行,便想求助其他人,但一番询问下来,得知在场的没有医务从业者,对人体结构的了解,估计还没她和白木青了解。

  被赶鸭子上架,来珺只好自力更生,好在还有白木青陪着,两个人一同蹲在尸体边,通过致命伤的切口和形状,判断出凶器应该是尖头刀具,一刀划开了胸膛,还有一刀直刺心脏,让这个血液中枢瞬间爆裂,血液喷发而出。

  除此之外,小女孩的脸部,有红紫色手印,应该是生前被人捂住了口鼻,挣扎着发不出声响,最后胸口中了刀,一刀毙命后,便再没了动静。

  田双等得不耐烦,见她们只是打量着尸体,也不说话,忍不住厉声催促起来。

  “怎么样了?看出什么没有?我女儿就这样摆在这儿让你们看的吗!”

  来珺没理他,自顾自开始分析:“从受伤的部位可以看出,第一,凶器是刀具,被带离来了现场;第二,刺破心脏主动脉,出血量巨大,很可能会打湿凶手的衣服。这可以推断出一点,凶手在行凶之后,快速离开,将凶器藏了起来,还换好了衣服。”

  宋一倩一听,一下子兴奋了起来,眼神发直,看起来并不比田双理智。

  “那这样……我们就去挨个搜房,谁的房间里有带血的刀具和外衣,谁就是凶手!”

  白木青依旧半蹲着,没接话,而是转身看向了顾征明,“顾叔,你晚上值班时,有看到什么人上下楼梯吗?”

  顾征明摇了摇头,他可以确认,值班期间,大楼里非常安静,大家都累得不轻,几乎回屋后就没声响,整栋大楼就像被催眠了一样。

  收到他的答覆,白木青点了点头,这回面向宋一倩,回答了她的提议:“这样的话,搜楼的意义不大。”

  “为什么!不是刚刚你们说,凶手有刀具,衣服上还沾了血?”

  “田甜已经死了半个小时以上,”白木青站起身来,语气尽量保持平稳,“半个小时,可以做很多事情,可以跑到任何一间房间去,换好衣服,藏好刀具。整栋大楼里,除了八个房间之外,其余的都是空房,空房里有无数的刀叉和衣物,而且门没锁,所有人都可以自由进出。我们就算把大楼重新搜一遍,找到了凶器和血衣,也不能判断出东西是谁的,被谁用过。”

  她这话说得快而长,其他人听了,还在消化其中的逻辑,薛可愿就反应了过来,有些疑惑。

  “不过你这种推理,是建立在凶手的计划缜密,脑子聪敏的情况下。你怎么就知道,他没有穿自己的衣服,又没把刀具和血衣藏在自己房间呢?”

  白木青继续解释:“从这次行凶的结果来看,凶手确实做到了计划缜密、滴水不漏。第一,保安室是在一楼进门处,正对着上二楼的楼梯口,而保安每晚一点到两点左右,会巡查一次大楼。凶手故意避开了巡楼的时间,而且并没有走主楼梯,而是楼道两侧的副楼梯,选择了一条相对安全的路线。

  “再者,案发之后,我们都赶到了现场,目前就从衣着和神情来看,我们当中应该没有可疑人士吧,但是不可否认,凶手就在我们当中——这是不是说明,凶手善于伪装,并且脑子不错,能够在杀人之后,快速处理好所有危险物品,听到喊叫声后,及时赶来现场,装作惊惧和无措的样子,隐藏在我们之间。”

  白木青扫视了一圈屋内众人,最后目光落到薛可愿身上,“综上所述,这位凶手的智商不错,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应该不会把凶器和血衣藏在自己的房间,这种错误,对于他来说过于低级了。”

  听她分析完后,就是理解能力落后的人,也能明白这么个道理——现在这深更半夜,再兴师动众把大楼找一遍,着实没必要。

  昨天易双全要找管华的尸体,已经让众人身心俱疲,公用垃圾桶都翻到底了,连个手指头都没找到,倒是让大家放松了警惕,警惕一松,没想到就来了场凶杀案。

  可是白木青的这番分析,旁人听到的,是逻辑,但是田双和宋一倩听到的,是无解——又不能找凶器,找到了还没用,这不是死题了吗?

  既然这样,那还不如同归于尽,乱杀一通,反正死的里面总有凶手!

  盯着屋内的众人,他俩的神色逐渐狰狞,好不容易才稍微稳定的情绪,又开始掀起波涛巨浪。

  来珺捕捉到了他俩神色的异常,连忙示意:“二位,虽然搜查凶器意义不大,但我有其他的方法,需要坐下来好好分析。”

  说着,来珺也看向了顾征明,“顾叔,你那里的会议桌,还没撤吧?”

  “还没呢,我怕之后经常需要开会,就没拆。”

  来珺对着田双夫妻,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她平时对人可没这么客气,要不是见他俩危险性太高,又才经历了丧女之痛,她都想用绳子把他俩绑了,免得像两颗不定时炸.弹,随时可能造成内部□□。

  田双和宋一倩听她还有注意,注意力被转移,情绪又回落了下去,不过他们不想让尸体就这么晾着,想先整理好田甜的尸体,给她最后的体面。

  整理尸体,就会完全破坏现场,来珺犹豫了一阵,再次扫视一圈,确认所有线索都记在脑中后,便点了头,带着众人退到了门外。

  门外,气氛异常凝重,这一天一夜,过得太过艰辛——白天分组寻找活人,下午一起寻找“尸体”,好不容易放松了一下,回屋睡个觉,半夜却被活活惊醒,睁眼一看,发生了命案。

  这些个节点,一个串一个,中间没有缓冲和润滑,一个个拐得突兀而生硬,拉扯痛了脆弱的神经。

  而且最糟糕的是,这次事件之后,大楼里的所有住户,都变得疑虑重重,之前本就脆弱的信任感,被田甜的死,给刺激得碎成了渣,变成了锋芒毕现的玻璃匕首,直棱棱地对向身边的人。

  易双全的眼珠动了动,他像是才回过魂来,惊魂未定地看向顾征明,仍然是不可置信。

  “这……这……顾哥,案发的时候,你真的没听见有什么动静吗?”

  今晚是顾征明值班,按照规矩,得巡一次楼,确保楼里住户的平安无事。

  虽然现在大楼封锁,就剩14个“留守住户”,但顾征明和易双全两个保安,秉着负责到底的精神,还是坚持轮流值班,确保大楼一切正常。

  所以现在出了命案,顾征明负有责任,需要站出来说些什么。

  此刻,顾征明的神色恢复了正常,是所有人中最为淡定的一位,约莫是常年保安的经验,让他得以处事不惊。

  “凌晨一点半的时候,我巡了一次楼,没有发现异常,就回到了值班室,过了可能有几十分钟,就听到了尖叫声,赶过来之后,就已经是这样了。”

  詹平抹了把脸,他的头发长时间没修剪,又多又厚,像一团海草盖在头上,因为才刚爬起来,来不及梳理,更显凌乱,从海草变成了海胆。

  “那这凶手,可真是诡异呀,他是怎么知道,那个时候田甜从房间里出来了,去隔壁找食物的?”

  顾征明垂着眼帘,他的额上有两道皱纹,因为平时说话时喜欢翘眉扬眼,好像有什么顶开心的事情。所以皱纹印刻的不是苍老,而是乐观。

  但此刻被惨淡的灯光一照,愁容满面,皱纹便沦落得尽显衰老。

  他沉默了片刻,最后轻轻开了口,“其实……当时田甜出来的时候,我是听到了一些响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