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珺不知道她在楼下站了多久反正人已经被淋得不人不鬼,仰头时豆大的雨滴砸在脸上,听那声儿都觉得疼但白木青始终静立着没有丝毫躲雨的意思,像块“望妻石”一样对着她家的窗户望眼欲穿。

  来珺快步走上前打着伞将她遮住,白木青比她高了个脑袋尖所以她得把手抬高些,才能避免伞骨碰着她的脑袋。

  “你在做什么呀?”

  伞身挡住了目光白木青迟疑了半秒,转头看向她。

  她的头发已经全部打湿,被水泡得软趴趴的,仿佛快要化掉,脸上也没好到哪儿去睫毛上全是水,眨个眼,水珠子直往下掉整个人好像才从湖里爬起来,被水鬼附了身。

  “没事就是来给你送个东西但你不在家就等了一会儿。”

  来珺皱起了眉头有些不解:“什么东西?”

  难道是什么非送不可的东西吗?

  白木青没回答她从伞下走了出去进到单元楼的大厅里靠近业主邮箱的位置,放了个纸盒,用塑料袋包着。她将塑料袋提了起来,又走回了门口。

  “今天做了个蛋糕,我吃完了还剩了些,准备给狗子的,但狗子不吃,我不想浪费,只能给你拿来了。”

  来珺走进大厅,收了伞。她站在她面前,一时间竟然不知该感谢她,还是感谢她的狗子。

  “送就送吧,可你为什么站在外面淋雨?”

  她先还以为白木青傻,不知道可以进大厅躲雨,但她明明就把蛋糕放在了里面,人却跑到外面去受罪。

  “因为……我喜欢淋雨呀,这大热天的,像冲了个澡,还是免费的。”说着,白木青笑了起来,垂下了眸子,睫毛都粘到了一起,没精打采地垂在眼皮上。

  她语气还是一如平常的轻松,带着一股子没心没肺的恣意,但来珺分明捕捉到,她眸中有些落寞,看她的眼神中,雾濛濛的,带着难以掩藏的心疼。

  来珺觉得这人越发是傻,明明是她自己淋了雨,淋得像条狗一样,怎么还心疼起她来了呢?

  片刻的静默里,白木青垂下了眸子,像在调整情绪,再抬眼时,眸中的落寞一扫而光,外面还没晴呢,她眼眸里先出了太阳。

  “你是不是觉得奇怪呀?其实我已经习惯了,我租的那栋楼,水经常加热不了,放出的都是冷水,冬天我还会用水壶烧水洗,但热天就干脆直接冲了,现在已经练了出来,淋雨就当是为冷水澡做准备。”

  来珺凝视她的脸庞,眉头还是没有平展开来,话都说得有些犹豫:“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喜欢淋雨的人。”

  白木青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那好啊,我终于在你这儿拿了个第一!”

  来珺没接话,也没跟着笑,仍旧凝视着她,希望从她脸上找出些蛛丝马迹,证明她没那么没心没肺。

  两人就这么相顾无言,在大厅里站着,白木青似乎有些难为情,抬手想挠头,但一摸全是水,只得放下了手,将蛋糕递给了她。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来珺没接蛋糕,淡淡道:“上去洗个澡吧。”

  白木青一愣,一时没答话。

  “我家有吹风机,你把头发吹干了再回去。”

  说着,她便往电梯口走去。白木青提着蛋糕跟了上去,她这个被雨打蔫的茄子,立马又精神了起来。

  来珺一个人住,但房子买的是三室两厅,她睡主卧,有单独的卫生间,其余还有两间卧室和一间小卫生间,平时都空着,也没什么人来。丁冬见她买这么宽敞的房,还打趣说,她是不是把未来都规划好了,等以后有对象后,可以直接拎包入住?

  来珺其实压根没想那么多,她只是看上了这个小区,离意研所近,而小区里最小的户型,就是三室两厅,其他就是小高层别墅了,房间多得可以开家民宿。

  白木青这是第二次到她家,进来了之后挺规矩的,就在厨房和饭厅活动,卧室都没进过。这次情况更加特殊,白木青就站在门口的地毯上,不敢活动,连沙发都不敢坐,怕把布沙发打湿。

  来珺给她拿了个毛巾,宽大又干净,让她先擦擦雨水。白木青接过后,没舍得立刻用,先贴近闻了闻,唇角忍不住上扬:“这是不是昨天,你擦头发的那张呀?”

  “不是,这张是完全干净的,以前都没用过。”

  白木青“哦”了一声,有些小失望。

  来珺在卧室和卫生间之间来回走动,准备毛巾、衣服、香皂,最后一切就绪后,把白木青叫了过去。

  “淋浴开关的话,你往左边开,是热水,转头这个,有大花洒、小花洒、喷头三种选择,还有那边的开关,上面写的有字,如果觉得闷可以换气。”

  白木青像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洗澡,新奇地看着这些设备,听来珺介绍,不住地点头,瞧那开心的小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要泡个熏香花瓣浴,还有丫鬟伺候,帮她沐浴更衣。

  来珺讲解完毕,便退了出去,相信以她的聪明才智,肯定可以自力更生,把自己从头到尾搓干净。

  不久,卫生间里就传来了连续的水声,门玻璃也被热气铺满。来珺怕白木青有什么搞不懂的,可能需要问她,便一直坐在客厅里,拿了本书看。

  她平时看书格外认真,只要将书翻开,就跟意识场转移到了书里一样,脑电波和文字合二为一,如果中途不需要吃饭睡觉上厕所,她能一口气看上一天一夜,上帝打电话,她都不接。

  但这次拿著书,她却看不进去,眼神在文字上飘着飘着,就飘到了卫生间的玻璃门上,透过水汽,她甚至可以看到,里面若隐若现的身影,透过水声,她甚至可以听到,里面盘旋的歌声——白木青居然边洗边唱起了歌?

  刚淋了雨,淋得跟个冤死的水鬼似的,上来冲个澡,有这么值得高兴的吗?

  来珺疑惑着,打开了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整块圆形蛋糕,上面覆着层黄色果冻,瞧这模样,应该是使用了模具和烤箱,白木青的小破屋里没那个条件,肯定是到别的地方做的。

  来珺想起她刚刚说,这蛋糕本来想喂给狗子,但狗不理,于是给她提来了。但它完好无损,怎么看也不像被狗子嫌弃过的东西。

  她低下头,凑近那层果冻,酸甜的气息进入到鼻腔,还带着些奶油甜香,嗅觉上可以判断出,这是块好蛋糕,至少材料上肯定费了心思。

  她就坐在茶几旁,看着这盒蛋糕,再看看卫生间,看看卫生间,再看看蛋糕,旁边的书好像被打入了冷宫,失了宠。

  卫生间的水声终于止了住,白木青走了出来,她身上穿着来珺的墨绿纯棉连衣裙,看起来还挺合身,气质一下子淑女了很多,衬得眉眼端庄。

  她用发帽裹住了头发,在沙发上坐下,见盒子被打了开,但蛋糕还是纹丝不动,不禁问道:“诶你吃呀,怎么不动呢?”

  来珺坐得端端正正,侧过头看向她,连下巴偏斜的弧度,都带着股专业审慎的味道。

  “你刚说这蛋糕是你做的?”

  “对呀,”白木青知道她心存疑惑,便展开了解释,“不过不是在我屋子里,是在月姐家,月姐就是杂货店的老板,她最近在学做糕点,买了模具和原料,但是老做不好,今天就让我到她家帮她做,顺便教教她。我就将就那些材料,做了柠檬蛋糕。”

  来珺只知道她做饭不错,没想到还会糕点这一手,在做东西这一行有点造诣,生动诠释了什么叫“不想当保洁员的厨师不是根好防震棒”。

  “你刚刚还说,喂狗子,狗子不吃?”

  “哦,是这样。我一共烤了五个蛋糕,月姐吃了一个,我吃了三个,最后还剩一个,她也送给我了,让我回去给小君吃,但我拿回去之后才想起来,狗子不能吃柠檬,会腹泻,所以就给你提来了。”

  这个解释也还合理,但来珺挺她说狗子的名子,怎么听怎么别扭,心里拧得慌。

  “你家的狗子为什么叫小君?”

  白木青不假思索:“我顺便起的,你放心,是君子的君,不是你那个珺。”

  来珺:“……” 她平时可不就是被人叫珺子嘛?

  “所以,今天下午你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就为这事啊?”

  白木青点了点头,垂下了眸子。

  来珺这才拿出了手机,翻开一看,里面有两条未读消息,都是她发来的,一条问她到家了没,还有一条让她开门拿一下东西。

  可惜她当时在KTV,被同事拉着跳老年disco,一直没工夫看手机。

  “你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呢?”

  “我见你不回消息,猜到你还和同事在一起,想着等一会儿也没什么。”

  来珺盯着之前的聊天记录,她当时给白木青说的是七点回家,但回来时都已经九点多了,若她是掐着点来的,至少是等了两个小时。

  这叫等一会儿?

  这么想着,来珺心中生出股歉意,不过又怪她傻,当时问她要干什么,又不说是要送蛋糕。

  她站起身,取来吹风机给她,语气还歹温柔了些:“把头发吹干吧,别感冒了。”

  白木青犹豫了一阵,没去接,她抬起右手,五根手指蔫耙耙地下垂,好像还没从“淋雨之痛”中缓过劲来。

  “我今天做了一天的蛋糕,手有点酸了,你可以帮我吹吗?”

  来珺知道她右手有两根指头不方便,但左手没事,便想让她用左手吹,效果差不多,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毕竟人家辛辛苦苦的,给她提了个蛋糕来,现在请她帮个忙,她怎么还推脱上了呢?

  来珺不置可否,只是搬了根凳子到插座边,让她坐好。接着,她就站在她身后,跟个“洗剪吹”的师傅一样,帮她料理头发。

  虽然白木青的头发还处于湿润状态,但看得出发量茂盛,发质黑亮。瞧她穷成这副鬼样子,没件像样的衣服,连菜钱都付不起,没想到头发质量还这么好,也不知是不是吃“飘柔”长大的。

  来珺将上层头发束到头顶,打算先吹里层。接着,她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五指伸开,探入到发丝中,从发根梳理到发梢,吹风机和手指同步,不久便将一束头发给吹了干。

  本来她还想叮嘱白木青别乱动,但出乎意料,她在凳子上坐得规规矩矩,还会配合她的动作,自己调整脑袋的位置。来珺从上而下观察她,只见她看向饭厅的方向,也不知在想什么。

  来珺一时间很不习惯,没想到以她跳脱的性格,可以安安静静坐这么久,一下子从又浪又皮的叛逆中老年,变成了幼儿园排排坐吃果果的小朋友,为了得小红花,乖得不像话。

  归功于白木青浓密的发量,来珺足足吹了二十分钟,吹完之后,她的手也开始发酸,终于知道了,她为什么让她帮忙。

  来珺将吹风机收了起来,用目光示意桌上的蛋糕:“你吃点吧,大晚上的我吃不完,明天怕坏。”

  白木青坐到了沙发上,她见居然还有宵夜吃,顿时喜笑颜开,去厨房拿了两双碗筷,用力威猛,挑了一大块到来珺碗里,又挑了一大块到自己碗里——两大块一挑,整个蛋糕瞬间分崩离析了,只剩了点蛋糕渣。

  她是真的饿了,两三口就把蛋糕吞了下去,没多久就抱着一个空碗,忏悔白天为什么没多烤那么几十个!

  来珺速度比她慢得多,她用筷子将蛋糕夹成小小一块,整齐有序地分批吃,将碗筷吃成了刀叉。白木青吃完后无聊,就观赏她用餐的模样,恨不能在桌上摆上烛台和玫瑰花,配合她独一无二的气质。

  来珺吃着吃着,忽然见她聚精会神看着自己,便用纸巾擦了擦嘴唇,问道:“你看着我干嘛?”

  白木青撑着下巴,眼里有几分沉醉,目光落在她的唇瓣上——那双唇瓣,平日里是淡粉色,很少涂口红,现在沾了些芝士,显得晶莹透亮,带着甜香味儿,这么一看,似乎比蛋糕更好吃。

  白木青看得入了迷,神色半是认真,半是迷离。

  “没事,就是觉得你吃蛋糕的样子,好专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