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珺的嘴唇抬了几下但那几个字,始终说不出口。

  本来洗澡的时候,做了十足的决心要一探究竟但此刻白木青就在眼前,满满的决心却碎得一干二净。

  来珺不禁犹豫她现在和白木青的关系正处于一种微妙阶段,说熟算不上熟但至少是知根知底了,忽然就让她扇自己她会不会非常奇怪?觉得她有什么大病,是个怪阿姨?

  那之后两人的关系还怎么处呀?

  思量再三,话都酝酿到嘴边了,来珺还是改了口。

  “那个……你明天不用来了。”

  白木青面色一变,没反应过来:“啊?”

  “我是说明天我们咨询组之间有聚会,到外面吃饭,所以你不用来做饭了。”

  “嗯好”白木青答应了,转而又笑了起来笑出了明眸皓齿“那我们后天见!”

  来珺目视她的笑颜一时间更不自在局促中点了点头垂下了眸子:“好。”

  …

  周六相约“团建”的日子。

  出发去酒楼前丁冬给来珺发消息,她就像是一晚上没睡,凌晨就化好了妆,换好了衣裳,距离聚会还有三个小时,就准备拉着来珺一起出发。

  来珺也起了个大早,不过醒来后一直在看书,手机开了静音,但还是可以看到消息弹了出来。

  屏幕上显示一行信息:珺子,我接你去宋家酒楼吧,就到你小区门口等你。

  对于聚会,来珺一点也不慌,可谓是心如止水,就像是例行公事一般。可她通过这信息的每个字符,都能感觉到丁冬的急切,她如果不马上回复,电话就得进来了。

  来珺:好。

  丁冬:好哒,你多久准备好?

  来珺瞥了眼时间,再预估了下距离、车速和交通情况,最后算出了个精准时间,回复道:提前55分钟来接我。

  丁冬几乎是秒回:OK!

  将手机放下,来珺接着看书,只是调了个闹钟报时。

  聚会定在宋家酒楼,在秦台路,是个比较折中的位置,参加聚会的人,回家都比较方便,更关键的是,它能满足丁冬对菜品的所有幻想,于是姚远东便放心大胆地订了个包间,给咨询2组的三位接风。

  在下班时间,丁冬便彻底放开自我,她头发用卷发筒卷了一晚上,终于有了一头波浪大蛋卷,和身上雪纺裙的波纹领边相得益彰,如果不是意研所的仪容仪表限制,她能做一手的美甲,每个指甲的花纹都不带重样的。

  可惜所里不准太花枝招展,她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把脚指甲给美了,晚上独自欣赏。

  今天她一身的花枝招展,开了辆拉风的保时捷,一路接上了郝岸和来珺都,精神焕发地朝酒楼赶,准备好好犒劳自己的肚皮。

  不过在接上来珺后,她忍不住看了眼后视镜,“珺子,咱们要不要把阿青接上啊?”

  人家好歹是跟着一起出差移意,吃饭不带人家,总感觉有点孤立了她。

  来珺看着车窗外,其实旧燕巷离她所在的小区不远,油门一踩就到了,要去接白木青,就是五分钟的事,但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请她。

  “算了,不用,我们直接去吧。”

  郝岸懂她的心思,便瞪了眼丁冬,也不管她能不能看见:“你傻啊你,阿青她加入我们组,本来就要保密,我们让她一起参加聚会,不就是间接地对外宣布了,我们多了个新成员吗?”

  丁冬没好气,通过后视镜瞪了回去,烟熏妆加持了瞪人效果,让她的眼珠又大又气势汹汹。

  “这怎么啦,又没规定保洁员同志,不能参加咨询组的聚会!”

  “那你去把值班室的王大叔拉来,再把秘书处的小芹叫上,咱们开成个全体职工聚会!”

  说着,两个人便拌起嘴来,将“邀请白女士的好处与弊端”当成了辩论主题,来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辩论大赛,两人都是辩论奇才,旁征博引,从历史谈到了法律法规,再谈到了自由人文主义,大战了几十回合,都打不出胜负。

  对他俩的拌嘴,来珺已经习以为常,平时都当相声来听,全程无语,此刻她见目的地快到了,但两人还没进入“总结陈词”的阶段,于是她这个评委只有介入,调停道:“这样吧,我们这次不请阿青,我回去请她吃一顿,给她补上?”

  这么一说,丁冬和郝岸都满意了,终于结束了辩论。

  到了包厢,咨询1组已经先到了,和服务员交谈着,桌上已经上了些凉菜果盘,但都还没动。

  丁冬一个箭步便蹿了进去,笑道:“哎哟,大佬们先到了!”

  咨询1组的成员,包括意识师姚远东,观察师祝岳,速写师易近欣,都是意研所里的老人了,平均年龄比其他两组,都要大上几岁,所以丁冬一直以大佬相称,调侃中带着一丝尊敬。

  她和易近欣算是同行,关系也最好,自然而然便坐到了她身边,来珺和郝岸就挨着她,依次坐下来。

  不久3组的人也到了,季闲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观察师杨阑和速写师曲和才,季闲那叫一个玉树临风,身高足有188,杨阑和曲和才跟在他身后,就好像一大哥,身后跟着俩小弟,他坐下后,俩小弟应该站他座椅两旁,给他营造一股王霸之气。

  不过季闲虽然人长得出类拔萃,脾气倒是十分亲和,坐下后乐呵呵的,和大家谈天说地。

  他首先看向了来珺,关心道:“珺子,我听说你们这次的咨询任务,牵涉到了刑事案件?”

  来珺瞟了眼丁冬,心想肯定是她这个大嘴巴,和别人唠嗑的时候,谈到了在庐元的大致经历。但她不愿意多说,便淡淡答了句:“是的。”

  “那肯定很麻烦吧现在流程跑完了吗?”

  他们每次的咨询个案,最麻烦的情况,就是牵涉到刑事问题,得和警方联合解决,既要保护来访者的隐私和精神健康,又要协助警方破案,很容易夹在中间,左右受罪,弄得里外不是人。

  不过刘驰然的情况,算是最简单的,只是解梦的过程艰难了点。

  “这次不麻烦,我们只用负责意识上的问题,转交了记忆画像,其他部分,由当事人自己配合警方处理。”

  姚远东:“不管怎么样,你们肯定都累坏了,这一来一去的,弄不好还得连轴转。”

  说着,服务员开始上热菜了,拉丝冬瓜,地锅鸡,麻辣龙虾,红烧□鱼……都是谨遵丁冬的吩咐,做得色香味俱全,还有自己的小个性。

  三个组九个人,围成了一桌,拿起筷子开始干饭。都是熟人,吃得也不尴尬,边吃边谈近来的工作情况,一方面给来珺她们接了风,一方面又吐槽了一番,工作压力一吐为快。

  一般这种时候,来珺都保持沉默,若不是工作需要,她可以一天不说话。即使是一对一时,她的话都是能省就省,何况还是这种多对多的时候,简直是为她的沉默,创造了绝佳的掩护环境。

  身边的人都七嘴八舌,哈哈哈笑成一团,来珺垂着眸,专心吃饭,连氛围都不配合一下。

  可她不说话,话题还是轮到了她身上,姚远东忽然看向了她,漫不经心地来了句:“诶珺子,今年年中的意识大赛上,你进了前三,我听说高所长还请你们吃了饭,庆贺了一下?”

  来珺手上动作没停,往碗里舀了勺红萝卜粥:“是的。”

  说着,她抬眸看了眼姚远东。虽然他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但她知道,这事戳了他的痛点。

  这个痛点,不是因为她在大赛中得了奖,而是因为高蔚来请她吃了饭,这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威胁。

  高蔚来所在的上安总意研所,是全国意研所的“最高府邸”,也是将意识这门学科,研究得最深入,应用得最透彻的地方。

  总研所的意识师和研究者,在很多有方针政策的制定上,拥有巨大的影响力,甚至是间接的最终决定权。所以总研所,也就成了全国意识师的心之所向。

  而要进入总研所,只有两条路:一是先在地方的意研所里,努力工作升级,之后在每年的遴选中,通过选拔进入;第二便是自己本身出类拔萃,有过人的天赋和业绩,被总所长看上了,破格录取,直接调到总所去,从此走上人生的巅峰。

  一般来说,进入总研所有两个硬性条件:一、专业等级7.5级以上;二、从事意识师工作3年以上。

  两个条件,就卡掉了大部分人。在珞玉意研所内,符合条件的,就只有姚远东一人。姚远东本来对升调信心满满,因为在选拔时,会有地区平衡的政策,也就是三年之内,每个省选拔的人数大体相当。

  到去年年末,鄂安省已经连续两年没选拔过人,按理说至少会有一个名额,但姚远东报了名,递交了申请材料,却被否决了,连选拔考试的试卷都没摸着。

  这事不仅他诧异,意研所里的其他人也诧异,姚远东打电话去问,但总研所并没有给明确答覆,只说本年度名额有限,选拔的人数有所减少。

  虽然去年没被选上,但这没能打击姚远东的自信心,因为他认为,这个唯一的名额,迟早会是他的。

  但是今年出了个插曲,让他的自信心产生了动摇——总所长高蔚来,居然现身意识大赛,还请来珺吃了饭!

  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高蔚来是大忙人,不可能亲自去旁观什么比赛,更不可能比赛完后,还专门请选手吃饭。

  比赛之后,姚远东对来珺也上了心,总想知道在饭桌上,高所长对她说了什么。

  来珺对此心知肚明,现在碰到这么一问,她便索性将事情说明白,解除他的顾虑,省得他一天担惊受怕,怕升调的名额被人抢走。

  “高所长确实请我们吃了饭,我毕业之前,在总研所实习过,他对我有点印象,就问我实习有没有什么收获,现在还记不记得。”

  易近欣哈哈笑了起来,接话道:“总所长这话问的,怎么像班主任考察课后复习情况?”

  姚远东也笑了笑,只不过笑得没那么自在,“感觉这话不好答啊,若说得一五一十,感觉太官方,若简单说几句,又显得太敷衍。”

  “我简单说了些收获,又给他提了些意见,因为我实习的时候,觉得总研所的工作氛围压抑,管理制度上可以适当改进。”

  季闲‘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对着来珺比了个“666”:“真不愧是珺子呀,面对总所长依旧能稳如泰山,甚至还能反将一军,提出意见。”

  全桌的人都笑了起来,这下姚远东也笑开了怀,因为来珺这话,传递了一个很明确的信息:她对总研所没兴趣,也不会跟他抢这唯一的名额,他大可放心。

  这个问题解决之后,吃饭氛围越发轻松,大家开始聊有的没的,丁冬拉着易近欣聊染发,郝岸和杨阑、祝越聊时政新闻,姚远东、季闲和曲和才聊起了麻将,来珺继续默默吃饭,时不时被丁冬问话,便答一两句。

  吃完饭,大家又提议去K歌,本来是给2组的接风宴会,结果整成了个放松娱乐大会,打算将吃喝玩乐一次性享受完。

  来珺每次进KTV,都是去充当门神,她不会点歌,也看不进去书,所以就端端正正坐着,看着身边的朋友鬼哭狼嚎,时不时投去嫌弃的眼神。

  这次K歌,她还是得去,一进去便颇有经验地坐在门口,开启“门神守门时间”。她端然而坐,听着丁冬唱最近的影视金曲,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一首都没听过 。

  手机的屏幕亮了,来珺解锁一看,是白木青发来的,问她多久回去。

  来珺根据以往的经验判断,他们这群人虽然能嗨,但都是25+的人了,而且在研究所上班多有克制,嗨不了多久,估计嗨到晚上五六点,就得各回各家。

  保险起见,来珺给她回了个“七点”。

  来珺:你有什么事吗?

  白木青:没什么事,祝你玩得开心[]

  可是事实证明,来珺的估算出现了偏差,因为这次是集体亢奋,他们不仅自己嗨,还拉着她一起嗨,丁冬在前面唱,其他人便在后面伴舞,一群人跳起了老年disco,室内还开了闪光灯,简直就是群魔乱舞。

  就这样一直嗨到了八点半,最后姚远东把老腰给闪了,一群人才不得不消停下来。

  他们出商贸大楼时,发现下雨了,下得还挺大,路上积了水,能把鞋打湿。不过还好都开了车来,可以直接送到各自家门口。

  丁冬担负起咨询2组的护送任务,将来珺送回了小区,但只能到小区入口处,再往里走便设了障,不准车辆驶入。丁冬拿了车上的备用伞给她,雨在车外织了片帘,来珺下车后,感受到了风雨的威猛,便打着伞快速往家里走,不敢多耽搁。

  可是到楼栋门口后,她发现楼前空地上站了个人,仔细一看,居然是白木青,她就呆呆站在雨里,浑身没一点干处,头发化成了水草,一缕缕贴在脸上。暴雨中,她一直仰着头,往上望去。

  来珺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上面,发现她直直凝视的,是自己家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