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说爱你……可以不走吗?”
“……”
宁柚渐渐地,放下手腕。
他没有抬头,就这样默不作声站在门旁。
风从身后的窗户灌入,他晃了一下,单薄得像要碎在风中。
“爱?”
他不解地重复。
“你凭什么觉得,你的爱能够作为筹码,向我提出要求?”
他抬头望着军雌,眼尾泛红,眸中泪光尚未散去,可满是薄情。
“我可以接受无数个雌虫的爱,并不缺少你这一份。”
“你没资格没收别虫送我的礼物,也没有资格制止我和任意一个雌虫交往,更没资格——跟踪我,和限制我的自由。请你清楚。”
他伸出手指,勾在军雌的衣领,强迫他低头,冷冷说,“不要妄想用你毫无价值的爱来困住我,安格塞斯。”
“如果你不能明白我的意思,那么。”他的呼吸零星洒落,温热又似刀割,一字一顿,“我永远都不会考虑你。”
“……再见。”
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刻,安格塞斯瞳孔震颤,脑海犹如钟声鸣响。
“宁柚……”
不知道过了多久看,宁柚和卢克带着行李下楼,他却仍然怔在原处。
他的耳边回荡雄虫最后的判词,无数飞舰从他头顶轰鸣而过,蓦地抛下一枚惊雷,爆破的乌云开始弥散,弹片刺入他的心脏。
他把神智零零散散捡回。
“如、果。”
“考、虑。”
“……你。”
宁柚,还愿意,考虑他?
宁柚,愿意给他机会……?
宁柚、宁柚。
但是。
他怔怔目视房间内的一片空荡,高等种与生具有的清醒敏锐理智在宁柚一席话下崩溃坍塌。
宁柚,刚刚说了什么?
***
宁柚尝试唤醒系统,把面板内各个灰色图标都不甘心地戳了一通。
奇迹并没有发生,他的系统不翼而飞,任务栏也一片空白。如果不是穿书系统的悬浮面板仍然存在,宁柚几乎想要找到琴,为他查询一下精神状态,确认之前的一切是否大梦一场。
很怪。
他其实有所察觉,他与这具身体的意识重合度的确越来越高,如果不是睡着的时候,那条调皮捣蛋的尾钩把他挠醒,他甚至以为自己原本就是这具身体的主虫。
……也太毛骨悚然了叭!
他是人类,无论如何也应回到自己的世界,哪怕他原来的身体已经死了。
一直待在这里,他会变得和这群虫族一样奇怪的!
“唔……别动了。”他迷迷糊糊抱住尾勾,想要翻身再睡一会儿。
然而,他突然发觉身下触感不对劲,猛地坐起,才发现自己滚到了赫尔纳多身上!
*!
宁柚心中破口大骂,这具身体是有什么毛病?这么喜欢睡在雌虫腿上么?
他伸手,胡乱把搭在额前的头发捋开,困倦道:“对不起,赫尔纳多。”
“别道歉呀,阁下。”
陌生的声音从前座传来。宁柚闻声望去,刚好与转头看他的雄虫对上视线。
那虫看着宁柚,笑得阳光开朗:“他若是敢责怪你,你告诉我,我先怪他。”
是赫尔纳多·卡泽的雄父。
他的伴侣在一旁专心驾车,而他面前的中控台被他的终端光屏挡住,光屏正播放赫尔纳多最新一部电影。
那是个长相甜美的虫,宁柚下意识觉得他必定比安格塞斯的雄父好相与得多。他乖乖道:“先生,的确是我冒昧了,所以……”
“阁下的事情,怎么能说冒昧呢!”那虫打断他,“不需要感到负担,阁下。你看,赫尔纳多可开心了。”
赫尔纳多:“……”还是您比较开心。
“别说了,看您的片去吧,乖。”他把雄父推回去,又转过来对宁柚说,“阁下不要在意,这些都是小事。”
“嗯嗯。”宁柚点头。
和赫尔纳多在一起的时候,他感到心情前所未有地的放松,系统消失的阴霾从心里抹去大半。
伊恩同意了他索要房子和居住名额的请求,只要等到他返回弗里兰斯,宁柚就可以搬去独居。
在这之前,赫尔纳多邀请他暂住在卡泽家中。
不知什么原因,卡泽一家待他异常温柔,那架势不像是宁柚寄虫篱下,反倒像是从别虫窝里抱出来个小美虫,八抬大轿拐回家中。
宁柚开始疑惑,赫尔纳多究竟是怎么和他的父亲们介绍自己同他的关系。
但,他转念想,以这家伙的双商,说出什么怪话令虫误会,他也并不意外,改日找机会同他们解释清楚就好。
毕竟,赫尔纳多对他好,心思简单得近乎透明。
两虫坐在露天阳台喝下午茶,宁柚整个虫软塌塌地趴在懒虫沙发上玩拼图,赫尔纳多在一旁给他削水果。
赫尔纳多坚定地认为,尊贵的宁柚阁下决然不可以吃普通侍虫削的水果,那是大不敬。
宁柚是个讲究虫,他作为邀请宁柚暂住的主虫,当然应该亲自动手伺候阁下!
他把苹果削得坑坑洼洼,期间还割伤了手。
宁柚瞥他一眼,内心大骂笨虫!但对方实在像是一只委委屈屈的乖狗,宁柚只好说:“我不想吃,你不要削了。”
“是,阁下。”赫尔纳多赶紧丢下刀子,发誓再也不碰。
宁柚手里的拼图,是整整两千块碎片的超高难度益智拼图,每一块碎片只有拇指大小,参考图片也被赫尔纳多弄丢了。
这样的拼图永远不可能完成。
宁柚果断放弃,丢下盒子,盘腿坐在懒虫沙发上,问赫尔纳多:“我很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阁下。”
“关于你。”
赫尔纳多睁大眼:“我……我?”他喜出望外,从阁下口中听见提及自己的话语,是多么令虫振奋的事!
“您尽管问。”他按捺兴奋,却扔不小心碰翻手边的茶杯。
侍虫被唤来打扫茶水,听见做客卡泽家的雄虫阁下,开门见山问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话:“你干嘛隐瞒性别,去做雄虫演员?”
侍虫:“……”天哪。
在卡泽家,少爷在外面做伪雄艺虫,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因为实在太过难以启齿,从没有谁在少爷面前这样直白地提起。
某种程度上,贵族家的小少爷从事演艺已经足够令虫耻辱,赫尔纳多他甚至理直气壮地去伪雄,取悦那群与他同为雌性的追星族!
现在,宁柚却大大方方向他问出这件事情,丝毫不觉得有多冒犯。
好尴尬,少爷现在一定已经抠出一座城堡。他脾气好,大概率不会责怪这位口无遮拦的雄虫阁下,但是……
赫尔纳多激动地站起来,把侍虫刚刚重新放好的茶具再度碰倒!
侍虫:“???”
“阁下,您居然对这件事情好奇!哦,抱歉,我太开心了。”他惋惜道,“这茶是我雌父在外星球出差带回来的,唯一一壶。”微信:bairm369
“没关系,另外煮些咖啡也好。”宁柚笑得很完美,和他面前一片狼藉的圆桌形成超强反差,“希望议员能够理解你的心情。”
“他会的!他会理解我的!”
赫尔纳多喜悦道,“阁下,我们去楼下散步吧,我同您慢慢说。”
宁柚:“好啊。”
***
A-99,曼戎世家庄园。
看着坐在面前浑身低气压的军雌,琴不禁笑了,缓缓开口:“怎么,后悔了?”
安格塞斯摇头,说:“不。”
“真的吗。”琴笑意更甚,“可你的表情告诉我,你正在深度反省你的罪恶,它像一枚下坠的陨石,快要压垮你的肩膀。”
“琴博士。”安格塞斯道,“您还是那么热衷于解读军虫的微表情。”
“当然,我的第一学位可是两性心理健康。”琴说,“有时候真希望你们这些……不会好好说爱的小虫,都去研读一下我教授的学术著作。他老虫家逝世已经三十一个年头,如果他知道这些研究令后代受益匪浅,一定倍感欣慰。”
安格塞斯没说话,沉思半晌。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博士。这些难题,全部可以通过攻读著作解决吗。”
“想什么呢,安格塞斯。”琴笑眯眯地,“我是逗你的。我记得你少时不是这样的。你现在,怎么和你的小阁下一样天真?”
“……”安格塞斯耐着性子,“您和从前一样,总是拐弯抹角。”
“你想得到通俗易懂的答案,是吗?”
“我想要正确的。”
“没有一条道路绝对正确。”琴注视着他,“太想求得结果,那么你从一开始就走错了,孩子。”
“我应该……怎么做?”
他顿了一下,“请告诉我。”
“我该,我该怎么对他好?”
眼前高大的军雌,从未像这一刻那样深深地垂首,像是在忏悔中自我凌迟,剖开心脏。
注视着他,琴叹了一声气。
“重新开始。”
“安格塞斯。”
长者的声音低回轻柔。
“他太脆弱了,不要用力地抱他,他会痛的。”
“不求回报地去爱吧。对他来说这是温柔。对你自己,也是一样的。”
……
晚风吹动纱帘,在宁柚曾经短暂住过的阁楼,安格塞斯从床底找到一本落灰的书。
房间里的任何事物,宁柚一件也没带走。
应主虫的要求,这里维持着宁柚走之前的模样,就连他在床上打滚时弄皱的床单,也未被抚平。
一切琐碎的细节都在还原最初。
在那半开的窗透来一袭花香时,安格塞斯俯身拾起书。
随着灰尘拂开,一张陈旧书封出现在军雌面前,久远的记忆回溯而来。
《Love letters for Cynthia(白玫情书)》。
弗里兰斯十来年前流传的一本简体诗集,不知撰写它的是哪位信奉浪漫哲学的吟游诗虫,还是某个爱而不得的可怜虫。
他的词汇匮乏,审美糟糕,语法一塌糊涂。仿佛一个非虫语母语者,在醉倒的情形下混乱记录。
[1st.
我巢居的星球
是一片贫瘠土壤
辛西亚到来之后
它就变成花房
辛西亚说
我埋下一颗
白玫瑰的心脏
如果没有得到充足的爱
它便立即死亡
……]
这是1st的序。
时间太久,安格塞斯早已记不明晰,雌父曾在这里为他念诵这本诗集,他昏昏欲睡,只记得寥寥几句。
[它是战争的反义
优雅的集合
枪管里生长出的微薄天光
将子弹锈蚀和浸透
深绿的血管缠绵亲吻
我扣下扳机的手
在花期来临的时候
初春就变成初春
曙色就变成曙色
飓风就变成飓风
银河就变成银河
翅骨断裂的阵痛下
它要
爱成为爱
我成为我
……]
后来这本书不见了,他以为弄丢,不曾想它其实还在这个房间里,被某只上蹿下跳的小猫给扒拉出来了。
……一直都在这里。
安格塞斯翻到最后,背面印刷的灰色斜体小字是笔者注解。
[*
Cynthia不是一个雄虫。
它只是一朵玫瑰。
一朵珍珠白小玫瑰的名字。
……]
在这句话的下面,有虫留下一行浅浅的,稚嫩的铅笔字迹。
“作 者 在 说 谎 。 :)”
安格塞斯:“……”
他手一抖,忽而书页之间飘下一抹浅紫。
夹在书里的圣丁香,已经因为失去水分而变得色泽黯淡,薄如蝉翼。安格塞斯弯下腰去,轻轻拈起。
霎时间他突然想起某件事情,愣在原处。
这枝丁香,是他亲自摘下,然后放在熟睡的小雄虫手心里的。
那时宁柚身体还很虚弱,稍稍高声讲话便咳得几近晕倒了。他把他抱回阁楼,听他闹骂,哄他睡去。睡着的宁柚总不踏实,像是定要抓住什么东西才肯安心入梦。
于是,他摘下一枝丁香,塞进宁柚怀里。
盛开的圣丁香,香气安神养心,宁柚果然乖乖安静下来。
那枝花后来没了踪影,他以为,小雄虫只是把他送的东西随手丢弃掉了。
原来……他没有丢。
他把那枝花藏进诗集,好像这样就能让它被永远地封存在玻璃房中。
在他心腔的花园里,与他共享一个馥郁的梦,它便永远不会枯萎。
这一时刻,他仿佛看见阁下蜷在窗边读书的模样。
他赤脚趴在柔软的地毯上面,翘着小腿,日光在他银发间投下暖色的光影,把他裸.\\\\露在衣料之外的皮肤照得似雪一般洁白,纯净。
不知从哪里摸来铅笔,他毫无顾忌在主虫的书上涂涂画画。每一页的页标上面,都覆盖了一只简笔涂鸦小猫,只需用指腹抵在下方,轻轻拨动,随着书页快速落下,小猫就动起来,左右甩着尾巴。
对宁柚来说,这是一项相当艰巨的工程,他病痛未愈的时候,清醒的时间很少,做完一切他好像赢得胜利,迫不及待地从地上爬起,举着书摆弄欣赏自己的作品。
但,他的时间是一个光滑的面,微小的快乐匆忙流走,没能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
他很快就厌倦,随手把书扔进床下,掀起被子又躺回去,呼呼大睡。
他总是那样无忧无虑,好像世间的所有哀伤都不忍心令他落泪,见到他便绕行。
可是……
因为他,宁柚还是哭了。
罪恶终是将安格塞斯压倒。
他在宁柚的房间枯坐一夜,旧书被他攥出了指印,最终将那片丁香标本,轻轻夹回书中。
***
宁柚住在卡泽家这一段时间,把星网近年高分电影全部刷了一遍。
果然是这样。
虫族世界娱乐体系固然不够完善,但影视行业却能窥察一些这个世界独到的审美——
清一色的手撕星盗/脚踩异兽/军事纪实电影!
想要在星网找到一部爱情片,简直难于登天,抓取结果全部都是“赫尔纳多阁下”饰演雄主角的作品。
……难怪,在赫尔纳多塌房后,绝大多数雌粉仍坚持不懈维护他的声誉。某种程度上来说自欺欺虫也并非没有道理,如果赫尔纳多不演雄主角,他们的下饭剧就只剩下那些血肉模糊的动作片。
于是,为了拯救广大单身雌的浪漫幻想,赫尔纳多肩负起这个重担。
“诶?!”宁柚震惊,“所以,你出演的影视剧其实全部都是0片酬!”
“对呀,阁下。”赫尔纳多开心道,“阁下您知道吗?弗里兰斯艺虫的纳税比例可高了!只要没有收入,就不用纳税了!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宁柚:“…………”
“赫尔纳多,我太好奇了。”他望向雌虫,“究竟是什么原因,令你这样执着地做你认定的‘好事’。”
赫尔纳多听罢,脸颊微红:“为了……让大家感到快乐。阁下,请别取笑我。如果我不去做,就没有人会做这样的事了。”
“没有任何一位雄虫阁下会做艺虫。雄主角片酬昂贵,伪装性别令大量的公关资金沉入成本海中,加上宣传,林林总总,投资风险太高,和拥有固定受众的军事纪实电影相比,傻虫才投爱情片呢。”
宁柚完全噎住。这家伙并非真是个笨蛋,他出演爱情电影,是真的想给陌生的虫们带去满足。
在一个毫无偏见的健康家庭环境里,成长出他这样奉献型虫格的虫,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
他完全游离于逻辑和规则之外,像上帝下放在这个世界的一张神牌。
然而,在接回宁柚后,赫尔纳多暂停了一切工作,成天却围着宁柚眼巴巴地转。
宁柚开始怀疑这个虫存在的合理性。因为他不过是个炮灰角色,他原来的任务进度绑定在安格塞斯身上,和赫尔纳多可以说半毛钱关系没有。
上帝为何偏偏把神牌安置在他的身边?
可现在系统消失,他也无法调取原著小说仔细察看了。
“阁下,阁下?”赫尔纳多还在他身边嚷嚷,“你在想什么事情?你有心事吗?可以告诉我吗?”
宁柚受不了他的黏虫三连问,只好说困顿,想要回去睡觉了,这才把他打发掉。
几天后,埃瑞森听说宁柚搬出曼戎家的事情,特意向他发起邀约。前前后后三回,都被宁柚统统拒绝,最后他只得托虫捎了几盘游戏带给他玩。
宁柚毫无负担,整天和赫尔纳多待在家中玩游戏,桌上的甜点盘从未空过。侍虫已经摸索出宁柚嗜甜的口味,美日贴心地变着花样伺候,浑身上下被枫糖和蜜膏的香气腌得入味,连带着家里的小少爷一起,也变成甜点脑袋的形状。
弗里兰斯步入寒季,宁柚住进卡泽府邸之后,控温装置令他对外面气候的变化毫无觉察,几乎忘记时间的流逝。
在宁柚离开以后,曼戎家的花园终于迟迟地陷入冬眠。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玉带草迅速枯败,灌木丛染上一层深灰,像笼罩雾霾。
唯有温室内的圣丁香,在精心呵护下从未凋谢。
某个夜里,初雪访问这颗星球。
“阁、阁下!”
雌虫的声音急急忙忙传来,宁柚从被窝里抬起脑袋,眼神惺忪,“唔?”
“阁下,快来看。”赫尔纳多用大衣将宁柚整个虫卷了起来,把他推到阳台。
夜色中,宁柚远远看见,府邸的铁艺门外孑然立了个虫。
他眼眸微眯,对赫尔纳多道,“很美的雪。只是再下大些就更好了。”
“阁下,我不是来邀您看雪的!”赫尔纳多压低声音,“三小时前,那虫就来了府邸,说想见您。您还在睡,我便让警卫将他轰了出去。”
“警卫?”宁柚半理不理地掀起眼皮。
“嗯嗯,是的。”
宁柚嗤笑。
安格塞斯,好久不见,这么拉了。只是几个看门虫而已,竟然也能将您这蛮不讲理的军雌给赶出去。
“两小时前,警卫找到我,说他不走。一直问您醒了没。”
“……”宁柚额角一抽。他在卡泽家中待得舒服,从未发火,这次也不想破例。
“一小时前,警卫又……”
赫尔纳多无奈说,“总而言之,不见到您,他似乎不打算离开了。”
宁柚:“晦气。”
“啊啊啊啊,是的。晦气死了!”赫尔纳多崩溃道,“不,阁下,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事情。”
“我的府邸附近住了不少娱乐记虫。前一段日子,我雌父出面解决掉了。可最近,我出门时又听见了摁下相机快门的声音。我的天,要是曼戎上将再在我家门口等待下去,明天的星网热搜该出现多么惊悚的词条。”
顺着他的话宁柚稍作想象,便发现不能细想。
这对赫尔纳多来说是一件麻烦事,宁柚即便任性,却从不让自己的倒霉事情牵连别虫。
……他只恨安格塞斯,不知从哪想出来这个阴损招数。
宁柚越想越气,却铁了心不见军雌。
当着赫尔纳多的面,他拨通安格塞斯的通讯号。
“别在这里丢虫现眼。”他语气嫌恶,“滚回自己家去。”
“……柚柚。”
宁柚听见他微哑的声音,伴随雪风拍击铁门的声音。
“我不想见你。”小雄虫声音平静,毫无感情,“你再在这里待上一秒,那么我永远都不可能再见你。我会离开弗里兰斯,我们一辈子都不要见面。”
对方沉默须臾,道了一声是。
宁柚愤怒地挂断通讯。
“阁下……”赫尔纳多从没见过宁柚这样决绝凌厉的模样,面色有些胆怯,“阁下,您别生气,不……不值得。”
“我没有。”他有些疲惫。
他抬头望向大门,果然,那个虫影已经消失不见。
宁柚松了口气。
然而,吊着的心还未放下,第二夜又提起来。
被赫尔纳多唤去阳台的宁柚:“……”
军雌的执着程度和这下不完的初雪有的一拼。
一样有病。
宁柚开始怀疑,对方坚持不懈上门的目的是为了在一道道短促的通讯里,听见他的声音。
小雄虫提高音量:“私闯虫宅,我要向雄保会举报你!”
“阁下,”赫尔纳多在一旁可怜兮兮道,“可这是我家,私闯雌虫宅邸不犯《雄虫保护法》。”
宁柚:“………………”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宁柚,”军雌的声音沉沉落在他的耳畔。
“……”
“下雪了。多穿衣,不要着凉。”
“要你管?”宁柚气得不行,“安格塞斯,从我面前消失!我发誓,如果你再不离开,我就从阳台上跳下去!”
他像只得不到鱼干便嗷嗷大叫的小猫。
赫尔纳多大惊失色:“不!!阁下!!不要这样!”
以伤害自己的方式威胁军雌,宁柚百试不爽。他揉着太阳穴,弯腰捞起发脾气时甩在地上的毯子。
赫尔纳多赶紧上前去接过,吩咐侍虫换来一条新的毛毯。
连续两日雪落不停,地面积上一层厚雪,降雪量已经超出弗里兰斯往年任何一个寒季。
第三日,一辆悬浮车停在府邸门前。
彼时宁柚正在窗前嚼着泡泡糖看雪,见到那辆眼熟的车,他腾地站起。
这个虫到底是有什么大病——
还未发作,车门打开,两个虫崽手拉着手,跳了下来。
宁柚一怔。
旋即,怒火席卷他的所有理智,破口大骂:“自己发病,还非得要孩子陪你?!世界上绝不会有比你更讨厌的虫!”
他恨极,却无法让那两个孩子打着一把小伞立在冰天雪地里。
宁柚披好外套,踩着松软的雪来到门外,远远地,他看清驾驶座里的虫,缓慢停下脚步。
是驾驶虫,不是……安格塞斯?
亚雌管家从车后座跳下来,拎着小披肩冲到两个小祖宗面前,一边为他们披好,一边絮絮叨叨说了几句,像是在劝。
宁柚停了半晌,才抬起脚步走上前去。
低头看着幼小的阁下们,他冷冷道,“你们来干什么。”
“想柚柚哥哥。”他们异口同声。
安莱年幼,身量只及宁柚腰下;安莱稍稍高一些,他举着伞,十分努力地踮起脚尖,想要把伞举过宁柚头顶,两只小脚在雪地一深一浅,踩出沙沙的声响。
宁柚便蹲下来。
“是安格塞斯让你们来的。”他轻声说,“对吗?”
安莱摇头:“不似的,哥哥。”
“不要说谎,安莱。”
“没有。”安诺突然开口,“安莱没有说谎,柚柚哥哥。”
“不是因为安格塞斯。”
“是因为想念柚柚。”
小虫崽一人一句,声音细嫩,稚气十足,望着宁柚的眼神却认真无比。
雄虫赤色的杏瞳在夜色中眨了几眨,表情茫然,好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如果……
如果他真的被留在这个世界。
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
忽而闪过的念头被他迅速打消。在虫族待得太久,他的思维模式也开始“非正常”化。宁柚叹口气,一手一个揉他们的头发:“好了。雪一直下,快回家吧。”
“哥哥。”安诺忽然伸出攥在背后的手,“这个,给你。”
宁柚低头一看,竟然是赫尔纳多送他的项链。
……不是被丢掉了吗。
“安格塞斯每天都带它来,想还给你。”安诺乖乖地看着宁柚,“可是你不要。哥哥,他知道错了。你就原谅他吧。”
“……”
宁柚被他稚嫩却故作成熟的“劝导”逗乐,无奈笑起来。他接过去,却没戴上,随手扔进衣兜。
“大虫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插手。”他说,“还说不是安格塞斯让你们来的?他给了你什么好处啊,安诺。告诉哥哥,他没有威胁虫吧?”
安诺小脸煞白,连说:“没没没没没有。”
“哼。”宁柚不屑,“料他也不敢。”
“安诺,他给你的好处,我给你十倍,以后不要听他的,知道了吗?”
“哥哥,窝……”安莱小小声说,“窝,那个……”
他视死如归一般,慌张从兜里掏出来什么东西,然后颤巍巍地摊开在宁柚眼前。
他激动地攥了好久,在这严寒的季节,那白白胖胖的小手竟出了一层薄汗。
“安莱……”宁柚看清后,神色一怔。
小虫崽汗津津的掌心中,安静躺着几枚梨糖。
“哥哥,窝们,好想要泥回家。”安莱仰起冻红的脸,声音嗲嗲怯怯,“再,再也不会让哥哥生气了……”
一瞬间,宁柚神色怔忪。
动作像被按下慢速播放键,他手腕动了动,正欲抬起。
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在他耳边冰冷响起。
【丢掉。】
【丢掉。】
——宁柚双瞳倏然放大。
那个声音……不是他的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