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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堂里气氛一时凝重，北微和红姜阿婆一时都失语。
“神明，我很尊敬您。”红姜阿婆默然片刻，开口：“不是我们不愿意留客，哪怕您跟着我，我都不怕，只是小凡这个孩子……”
北微垂下头，不语。
他也不想拖累别人的。
他不是没尝试过离开周乐凡。可是很奇怪，他每每要走，就总能发生些事情阻拦住他，要么就是兜兜转转他又能回到周乐凡这里来。送王船那次没能成功的道别算一次，今天在医院里，他原本也打算身体恢复了就走的，然而医院的长廊变得莫名的冗长复杂，他迷了路，一路走一路转，每一道门都推不开。然而当他终于找到一处出口，走进去就看到周乐凡将怀里的萨摩耶还给一位年轻女士。一转头，周乐凡就冲着他笑。
甚至当他们离开医院，周乐凡发动车子后，北微还回头看了一眼，他发现原本清朗的天，他们身后却裹了不正常的浓雾。片刻后散去，他敏锐地捕捉到，自己的气息、痕迹已经消散得一干二净。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上天似乎也在冥冥之中告诉他，除了周乐凡，他在凡间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神明，你说句话啊。”红姜阿婆有些急了。
北微惶惑地看着她，此时里间门板一响，周乐凡适时推开门走了出来，脸上红扑扑的，还有刚摘掉口罩时的印记。他看了两人一眼，神情喜悦：“哎呀，这给我累得！这小羊看着伤得不重，其实它脚上的破口很深，应该是被捕兽夹夹了两次，我刚给它打了生骨粉。”
他一出来红姜阿婆忙收敛了凝重的神色，笑脸相迎：“这么厉害，给我看下。”
周乐凡乐呵呵地将小羊交给了阿婆，悄悄在北微肩上拱了一下，笑着说：“哎，阿婆跟你聊什么啦？”
北微被他救了，紧绷的身躯稍稍松了下来，勉强扯出微笑：“没什么。闲聊几句。”
“哇，板栗糕！”周乐凡忽略了他，欢呼一声伸手去抓瓷盘子里的糕饼。
红姜阿婆忙嚷嚷：“哎呀洗手没有啊，刚摸完羊脚就去拿饼吃！”
却听外间有人问：“请问，周乐凡周医生的诊所是这里吗？”
一听是找自己的，周乐凡一噎，手里的板栗饼掉了几块屑屑，他一边捋着胸口一边朝外看。
“周医生！”进来的人眼尖，当即认出他来，随着一阵白色的风，Ailsa撒欢地扑到他怀里，差点把周乐凡撞了一个跟头。北微伸手在后面接住了他。
“你是……爱莎妈妈！”周乐凡艰难地躲着狗子热情挥舞的舌头，看着来人，脱口而出。
刘琪瑞大笑：“这个称呼我喜欢。”
“小凡，这位是谁呀？”红姜阿婆诧异地看着他身上的大狗，怎么感觉几个月不见周乐凡的朋友比他前几年交到的都多。
刘琪瑞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说：“阿嫲你好呀，我叫刘琪瑞，刚刚周医生在医院里面救了我女儿的狗命，我专门来送诊金的。”
“噗。”北微没忍住笑出来。
“哇，你果然是金城唯一的萌宠圣手！还不到几个小时你又救了一只羊吗？”
刘琪瑞凑上去端详红姜阿婆手上的山羊。麻药过了，小羊迟缓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刘琪瑞，又俯下去继续睡。
“我说过了，不用给诊金，我也不是宠物医生。”周乐凡无奈。这姑娘还挺执着。
“这里就是你的诊所啊！”刘琪瑞完全忽略了周乐凡的话，背着手在宅院里转悠，啧啧称赞：“可以可以，很适合你，果然是世外高人隐居的地方！”
周乐凡：“……”
“你看得上就最好，平时多来泡茶呀。”红姜阿婆憋不住笑，斜睨了周乐凡一眼：“你别看周医生年纪小，医术是很高的，放眼整个金城都数一数二的。”
“阿婆……？”周乐凡惊异地转过脸看着红姜阿婆。
“妹妹，来来你看！”红姜阿婆把小羊的腿递到刘琪瑞眼前：“这小羊刚来的时候奄奄一息的，现在这配药，这包扎……我给你讲，别说金城了，就算大陆和弯岛都没几个宠物医生做得这么细致的！”
“阿婆，您在说什……”周乐凡越听越不对劲，想上去解释，却被北微拉住了。
北微悄声说：“你没看出来么，阿婆在给你造声势呢！”
“可我……”
“嘘！”
北微看着红姜阿婆，她嘴皮子伶俐，又有着几十年老中医的经验，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刘琪瑞对周乐凡是神医这一点深信不疑，听得频频点头。
“现在不比以前了，小三通断掉了，金城岛上又没有像样的兽医院，街坊邻居家的小宝贝万一有个三病两痛的怎么办！所以小凡从弯岛学完医，就回来开了这家诊所啦。”
“天哪，太了不起了！周医生放着弯岛那么好的发展前景不要，回来为了我们这些毛孩子！”刘琪瑞感动极了：“我回去就去和我那片的邻居宣传宣传！”
事情见成了，红姜阿婆笑得皱纹都没了：“冒昧问一下，您是住在哪个片区，过来远吗？”
“不远，就在玉顺大街。开车、坐公交的，都很方便。”
玉顺大街。
周乐凡听得愣了一下。这不就是他此前工作过的那块金城富人别墅区么！
“您住玉顺街？那您认识住在靠近玉顺江大桥的那户姓晋的人家吗？”
“认识啊！”刘琪瑞看了周乐凡一眼：“他们家姓氏比较少见，我印象挺深的。怎么，是你朋友啊？”
提起这户人家，刘琪瑞的眼神一时变得有些复杂。
“倒不是，之前打过交道罢了。”人家是富贵人家，周乐凡可没有和富人攀关系的爱好，没得惹人笑。
“噢！不熟好。可别和他们走太近。”
“这是为什么？”周乐凡困惑，印象中那家的奶奶人还不错，挺和善，他教的那个叫晋添一的小孩儿，虽然偶尔有些古怪，总体算是个省心的。
刘琪瑞说：“他们家举家搬走啦。金城反正是待不下去了。”
“为什么？”晋家搬走这么大的事情，周乐凡丝毫不知道。
“校园霸凌呗。”刘琪瑞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一早就觉得那个小男孩奇奇怪怪，每次从他家门前路过他都拿弹弓打Ailsa，还说要吃狗肉。起初我还以为是小孩子淘气，后面才知道他就是个……纯纯的坏蛋！”
她说着，连连摇头：“你还不知道吧，他和他另外一个姓赵的同学，霸凌同班另外一个男生，足足欺负了人家一年多！上周，那个被霸凌的可怜孩子才鼓足勇气说出来。”
“不会吧！”周乐凡下意识为自己的学生辩解：“他才不到十岁！”
刘琪瑞说：“听他乱讲！其实那个晋添一是有侏儒症。他才不止十岁！”说着，她看了看周乐凡，很满意自己讲的八卦吧跟前的神医震撼得呆在了原地：“后来警署给他做了骨龄测试，发现其实已经十九岁了！是因为有病所以一直长不大。他家里人不想给人知道，所以花了好多钱打通关节，让他一直上小学。妈啦！这都上成心理变态了！”
“你说什么？晋添一有十九岁？”周乐凡脑袋彻底轰了一下，炸成一团浆糊。
“想象不出来吧？他和那个姓赵的小跟班，对人家又打又骂也就罢了，居然还逼人家吃他的……那个！”刘琪瑞比划了一下，“太可怕了，简直就是两个歹仔。”
周乐凡半张着嘴，震惊无以复加。
晋添一的脸从他眼前闪过，他看着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学生。记得自己去他家上课时，他会用很标准的微笑冲着自己问好，还会主动给他倒水。但是偶尔确实有些让周乐凡本能地感觉到不舒服的地方。比如单独待在房间里上课时，晋添一的注意力就会溜号，有一次他用一种很赤裸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周乐凡看。不管周乐凡讲解什么，他都不搭腔，慢慢地，他目光往下滑，直白地看向周乐凡的某处。周乐凡局促得不知所措。但他没有进一步动作，周乐凡也就只当是小孩子走神，没多想。
现在回想起来……他不禁狠狠打了个激灵。
刘琪瑞感叹了一阵，说：“他们家还好意思说自己倒霉，说要不是那个被欺负的小孩突然坚定主意地把这些事情都抖出来，他们这事儿根本不会被人发现。你说离谱不离谱？”
周乐凡结结巴巴说：“那……那后来呢？”
“后来他们家见事情兜不住了，就把别墅挂出去卖，举家想跑路。结果在去弯岛的海上被金城警署拦截住了。晋添一被控强奸，他爸妈包庇，一家子都被带走了。就在送王船那天。”
红姜阿婆叹了口气，插话：“所以啊，不要以为能侥幸一辈子。不该有的运势，上天什么时候收走了，那就是他们该偿果报的时候了。”
她这话说出口，周乐凡和刘琪瑞还好，北微心头猛然一震。他看向红姜阿婆，一时几个念头闪过，只觉得自己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但又说不上来。
天际疏云碎光，背后的阳光透过云朵缝隙洒下，人间几分明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