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温黎还沉浸在休息日早起的痛苦里。
本来在桌上趴着回魂,结果被同桌一句“李言风来了”又立刻爬了起来。
“什么?”温黎恍如梦醒。
同桌指了指前排的两个姑娘:“她们在打赌李言风今天来不来。”
“你骗人的吧!”其中一个姑娘扭头道,“李言风这种假期都不来的。”
“我刚看到了,”同桌对着教室外努努嘴,“不信你去隔壁看看。”
温黎直接起身出了教室。
走过一班后门时,他故意放慢了脚步,在看见里面老实坐着的李言风后,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恰巧此时,仿佛心有灵犀似的,李言风刚巧也偏了视线,正好落在龟速前进的温黎身上。
少年依旧一身黑衣,蓬松的发丝被晨光镀了层明亮的暖黄。
温黎心头重重一跳,连忙收回视线,“嗖”一下窜走了。
下午的“自习”,李言风依旧留在学校。
隔天、再隔天,连续三天李言风都乖乖上课。
温黎简直不可思议,来来回回把一班后门外的走廊都快给走烂了。
看来朱老师的家访的确有用,还真把李言风给访回来上课了。
然而第四天正式上课时,李言风却不见了。
温黎早自习下课去了一趟,没人。
第一节课下课又去了一趟,还是没人。
李言风逃课了?不至于吧?
回教室发了信息,没人回。
又跑去楼上办公室,企图从朱老师那里套出点话来,结果朱老师都没了。
这么多反常的事情撞在一起,给温黎一股莫名其妙的诡异感。
他的心底不由自主生出丝丝凉意,这种未知的恐惧让他心惊。
终于,中午饭学后,李言风仿佛掐着点似的,信息回了过来。
李言风:【放学了吗?】
温黎坐在教室里回复过去:【放了,你在哪?怎么没来上课?】
他等了片刻,直到李言风的信息又一次发来。
李言风:【我在医院,师父出事了。】
魏振国是昨晚上出的事,原因是高速路上小车在经过岔道时实线变线,导致后面的大货车来不及刹车直接变向冲出了道路。
当时魏振国一人从外地回来,万幸走的是空车,不然货物前冲,人怕是当场就没了。
经过一夜的抢救,命是保住了,魏振国在第二天送进了ICU,现在情况不明,能不能挺得过来就看魏振国本人了。
医院走廊里,李言风、朱老师、何广源等人都在。
温黎匆匆赶到时,大家似乎都镇定了下来,只有他扒着玻璃不停流泪,想哭却又直到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医药费是何广源垫上的,朱老师来了后也补了一些。
好在李言风自己手里也攒了些钱,加上赔偿金,七七八八的勉强能应付上目前为止的医药费。
不过ICU这个烧钱的地方,住一天就要往里投一天的钱,这些都是讲不定的,不知道会有多少。
温黎远远看过了魏伯,又走到李言风的身前。
他小心翼翼地看他眼睛,李言风双目猩红,布满血丝。
“你别担心。”
温黎笨拙地安慰着,哪怕自己都明白这些都是废话。
“我再找我舅舅借一点,你放心,魏伯会没事的。”
他控制不住地落泪,却又努力忍住话里的哭腔。
李言风闭了闭眼:“嗯。”
这事李言风本来不想告诉温黎的,但是第二天朱老师来了,他就知道这事瞒不住。
与其让对方提心吊胆,倒不如直接说出去,也省得自己吓自己。
中午,何广源和朱老师一起出去吃饭,李言风留在医院里。
他累得很,不想动。
六座的椅子靠墙,铁质的,坐着很凉。
温黎坐在李言风的身边,手足无措了半分钟,这才轻轻勾了一下他的小拇指。
李言风垂着眸,没有动作。
温黎握住他的两根手指。
“别怕,”温黎轻轻地说,“还有我呢。”
此后的一个多星期,温黎一直在学校家里医院来回跑。
李拂晓中午给他一人的饭,温黎自己再添一道菜,带去医院和李言风一起吃,。
晚上李言风在医院守着,他偶尔会旷了晚自习跟着一起。
许老师也来看过一次,和朱老师一起带来了学校老师自发募捐的钱。
所有人都等着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就连李拂晓都默默地把午饭的分量变成了双人份。
终于,在这样熬了有一个星期,魏振国终于醒了。
第三胸椎以下的脊髓损伤所引起的截瘫,换句通俗点的话说,就是双腿还在,但这辈子是站不起来了。
如果家里仔细照料,恢复好的话还是可以在轮椅上行动,并且照顾自己的下半生的。
这对一条老光棍来说无疑是个晴天霹雳。
魏振国醒后躺了有两天没吭声,后来断断续续找来了几个亲戚,这才勉强尝试着跟人交流。
他这辈子虽然没有成家,但老一辈生得多,乱七八糟的亲戚不少。
人要死不死正在抢救时没见几个来的,现在人醒了,一窝蜂都过来看。
李言风站在病床边上,甚至都没资格扒到床边去。他就这么麻木地看着一批人走一批人来,再受着这些人朝他投来的略带恶意的打量着的目光。
等到人都走了,李言风打了热水过来给魏振国擦身子。
突然听到床上的人长叹一声,用他那虚弱的声线道:“没死掉哦!”
没死掉,活受罪。
李言风没有接话,只是垂眸仔仔细细把魏振国能擦到的皮肤擦拭了一遍。
他放了尿,又洗好了毛巾,魏振国现在还不能进食,暂时还用不到便盆。
入了夜,病房里都静了下来。
李言风在病床与病床之间支了个折叠床,坐在坐在上面打开手机。
温黎发过来了几条信息。
【到家了。】
【你也要注意身体,好好休息。】
李言风把手机换掉。
借着病房里仅剩的灯光,他刷了两篇阅读理解,夜深了,只能听到床边仪器偶尔发出的滴滴声,以及魏振国因为疼痛而沉重的呼吸。
“花了不少钱吧?”
魏振国原本微弱的声音被深夜放大,李言风抬头看去,见对方依旧闭着眼睛,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小金库空啦?”
“何叔垫了点。”
李言风把最近收到的钱都说了一遍,这些人情往来都得记住,也是让魏振国心里有数些。
“温黎…”魏振国颤巍巍地睁眼,“他有什么钱?”
“舅舅给的,”李言风说,“他舅对他很好。”
对话在此中断,李言风蹬了鞋子,准备睡觉。
人都躺下了,又听魏振国缓缓道:“我的钱,你没动啊?”
李言风实话实说:“不知道密码。”
这是真人真事,魏振国的银行卡李言风翻出来过,但是不知道密码,也没有直系亲属的身份去重置,压根不能用。
“啊?”魏振国惊讶道,“我要是死了,我的钱咋办?”
李言风思考片刻:“不知道。”
他和魏振国没有亲缘关系,就算一方昏迷不醒,另一方也没办法通过证明直接拿到银行卡里的钱。
魏振国似乎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茫然地“啊…”了一声,没了下文。
隔天,温黎拎着午饭过来时,李言风干脆被挤出了病房,直接坐在走廊里。
魏振国的病床边围着几个人,温黎在病房外远远望上一眼,似乎正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她们是谁啊?”温黎坐在李言风身边,把带过来的饭盒分一个给他。
李言风接过筷子:“亲戚。”
温黎觉得奇怪:“以前都没见过魏伯的亲戚,怎么最近几天都来了?”
李言风夹了一筷子米饭塞进嘴里,味同嚼蜡。
“那些人应该不是要钱的吧?”温黎探着身子往病房那边看了一眼,确定那些亲戚没有出来,接着说道,“”要也没有,我们都这么可怜了。”
李言风垂眸盯着饭盒里的一块青椒,并未搭话。
突然,病房里传来“哐当”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紧接着稀里哗啦,似乎是不少东西被打翻了。
李言风和温黎皆是一抬头,立刻盖上盒饭,端着去了病房。
“滚!”
魏振国气得不轻。
李言风放下饭盒,拨开那几个亲戚上前,发现这小老头的输液针头已经被当事人那一巴掌给甩掉了。
鲜血流了魏振国一手背,李言风握住他的手腕,揭下浸了血的胶布,在按响护士铃的同时抽出两根棉签按在对方手背止血。
温黎端着两个饭盒,也腾不出来手。
床尾的大妈尖着嗓音:“干什么发这样大的火,我也是为你好啊!”
“都给我滚!”魏振国一点脸面都没给她。
“怎么了这是?”护士匆匆赶来,挤进病床边处理了后续工作。
“医生你评评理啊,他起不来了,又没儿没女的,我想着让我儿子媳妇来照顾,他不领情,还想打人!”
“啊?”护士惊讶地看了李言风一眼,“你不是他孩子啊?”
没等李言风说话,那亲戚抢着说道:“不是不是,怎么能是呢,没有亲戚关系的,就是一个外人。”
李言风低头搓了一下指间捏着的棉签,扔进了垃圾桶里。
“怎么是外人?”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温黎突然插了句嘴,“李言风是魏伯的徒弟,这么多年也早把魏伯当爸爸看了,他俩现在住在一起,就是一家人。”
温黎这一番天真烂漫的发言成功逗笑了那几个亲戚。
“你说一家就是一家?这是我亲大哥,我能害他?”
原来还是这份亲近的关系,温黎登时闭上了嘴。
“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这个社会,没有什么是靠得住的,我儿子是他的亲外甥,有这份关系在才能让人放心。”
“哟,”护士给魏振国扎完针,临走前人都笑了,“没见亲外甥来啊。”
他说得极快,又走得极快,没给对方反应时间,气得那大妈原地跺脚。
“大哥,你给我个准话吧,你要愿意我明儿就让他们来南淮,把你接回家去,端茶倒水伺候你。”
温黎诧异地瞪大眼睛,不相信会像这个人嘴里说的那么好。
魏振国还是那一个字:“滚。”
温黎:“……”
兄妹关系还真是融洽。
眼见着这商量谈不拢,那人干脆装都不装了,直接摊开来说。
“大哥,你这次是醒了,下次呢?你那些东西是带不走的,得留在这儿,万一有些人起了歪点子,故意使点坏把你给送走了,东西不就成他的了吗?你是我亲大哥,我儿子的亲舅舅,咱们都姓魏,他是绝对不会有这个想法的,哪头轻哪头重,你自己掂量掂量。”
这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话,温黎一开始都没绕过来这个弯。
等到他发觉李言风和魏振国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这暗示得都快成明示了,简直就是往李言风脸上抽巴掌,而且还是啪啪响的那种。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温黎实在是忍不住,“哪头重?你重吗?那几天前魏伯没醒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来?我和李言风四处凑医药费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来?现在人醒了没事儿你们过来了,一口一个一家人说的倒是亲,魏伯的车厂我去了快十年都没见过你,天下姓魏的多了去了,再说你姓魏你儿子又不姓。”
“温黎,”李言风打断他的话,“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我就要说,”温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蹦跶最欢的一人道,“你就是想要魏伯的钱,怕他留给李言风,所以在这血口喷人恶人先告状。我看你是魏伯的亲戚给你几分脸面,你嘴上最好也放尊重一点,别蹬鼻子上脸当别人都是傻——唔!”
李言风捂着温黎的嘴巴,搂着腰把人给端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