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放学,温黎回家后几经纠结,还是去问了李拂晓。
本以为会是场难打的硬仗,可对方却非常坦然地承认了。
“我是收下了,钱也花了,你想怎么样吧?”
话说的这么直白,温黎想怎么样也不行。
他手头上又没那么多钱,凑不齐再还给李言风。
面对李拂晓这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温黎着实有点生气。
“那是他一点一点挣的,你拿别人的钱不会心虚吗?”
李拂晓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停了片刻后冷笑一声:“你清高,有骨气,你舅那儿还欠几万块钱呢,你有本事给还了。”
温黎喉咙仿佛被噎了一下,半天没吭声。
这事儿他不知道。
“就这一年了,”李拂晓扶着桌边起身,往卧室走去,“今天你生日,看会儿书就睡吧。”
不知道为什么,和李拂晓这样平和的对话之后,竟然也跟之前吵了一架一样心累。
温黎一个人在客厅坐了好一会儿,也明白或许不仅仅是自己在等明年的六月,李拂晓也是。
大家似乎都在忍耐,像一个气球一样,不停地往里面吹着气。
等到高考结束,大家一起爆炸。炸完了,又归于平常,也就这样一天一天捱着继续过下去。
人活着需要一个盼头,那高考之后的盼头又是什么呢?
温黎洗了把脸,回到我是已经快到午夜。
他翻开课本看了一会儿,脑子昏昏沉沉地也记不住字。
心烦意乱地关掉台灯,正准备上床睡觉,枕边的手机进来一条信息。
李言风:【睡了吗?】
来信人让温黎动作一顿,他坐在床边打字。
来来回回删了几次,最后只发了一个“没”,看上去格外高冷。
温黎觉得不妥,又跟过去一句:【你呢?】
李言风:【开门。】
开门?
李言风不会是来了吧?
温黎心上一跳,赶紧起身去了客厅。
李拂晓卧室的门关着,屋里漆黑一片,他心脏跳得厉害,等不及似的几步走去玄关,放轻了动作悄悄把门打开。
从一掌宽的门缝里看去,单元楼里空无一人。
温黎有片刻的呆愣,再将门全部打开。
门外的地上,放着一个膝盖高的纸袋,他弯腰拿起来,里面鼓鼓囊囊的,不怎么重。
他拿着纸袋出了门,一路去了楼下,也没见着李言风的影子。
夜里冷,温黎又穿得薄,没一会儿就觉得有点冷,又灰溜溜地回去了。
轻轻关上大门,做贼似的缩回卧室。
温黎:【你放的东西吗?】
李言风:【嗯,生日快乐。】
温黎鼻子一酸,抬手使劲揉了揉。
他坐在桌前,把纸袋拆开,里面是一条围巾,还有挂脖手套。
毛茸茸的棕色,是小熊套装。
因为是新的绒毛,所以摸上去十分暖和。
自己都多大的人了,李言风还给他买这种小孩的东西。
温黎一边嫌弃,一边又拿在手里舍不得放下。
他抱着围巾,给李言风发信息:【你还是省一点钱,不要乱买东西了。】
很快,对方回复:【好,晚安。】
握着手机,温黎几经纠结,最后还是没有回复过去。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的自己和李言风之间越发生疏。
大概是今天下午的话说得过分了一些,生气也是应该的。
温黎把围巾叠好收进衣柜,突然就开始自我厌弃起来。
要远离李言风的是他,要生疏起来的也是他。
李言风一直都顺着他的意思来,结果他反而不高兴了。
人就是这样,特喜欢犯贱,温黎拧开喷雾深吸一口,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等等吧,就这一年了。
十一前夕,第一次月考成绩下来。
李言风罕见的掉下前三,以十三分之差和温黎拉开距离。
吵吵闹闹的公示牌前,温黎在周围同学的推攘下发了会儿呆。
随后他转身上楼,直奔许老师办公室。
刚巧,李言风也在。
朱老师似乎正在就月考成绩一事和他谈心,温黎路过时脚步都慢了。
许老师看着他走到自己桌边,眼睛还盯着几步远的隔壁办公桌,忍不住觉得好笑。
“你要不然过去听听?”
温黎脸上一热,赶紧收回目光。
许老师停下手上的活:“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
温黎磕巴了一下:“我……”
其实他来就是想看看李言风的卷子,那十三分到底是怎么扣的。
只是现在碍于当事人就在他几步远的地方挨训,他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
“没什么,”温黎揉揉鼻子,“就是来问问,问问这次考试……”
就要编不下去了。
他的心思全都放在脸上,许老师从他一进门就看出来了。
见温黎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轻叹一声,拿了排名表出来:“李言风这次退步挺大,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温黎心里一沉,睫毛随着视线一起耷拉下来。
许老师瞥了眼不远处的李言风,把温黎往自己身前拉了拉:“李言风十一又要请假,这事你知道吗?”
温黎茫然地摇了摇头。
“十一我们高三都是正常上课的,落下进度可不好。而且再过段时间助学金应该就发下来了,你要不要去劝一劝李言风?还是在学校里跟着老师复习比较好。”
温黎闷声“嗯”了一下。
回教室的路上,温黎恍惚间想起自己生日那天,魏伯正劈头盖脸地骂李言风关于跑货车的事。
应该不能吧?李言风才拿证几天,就敢开货车去了?胆大也没有这个大法儿的。
而且李言风这次月考退步这么厉害,大概也跟平时练车有关。
都高三了还搞这些东西,万一出了事耽误高考,那可怎么办?
温黎琢磨了一上午,中午放学后没急着回家,而是赶在李言风之前溜去了车厂,想打个时间差先去找魏伯聊一聊。
为此,魏振国也很无奈:“你去说呗,我讲他又不听。”
温黎叹气:“我讲他也不听啊!”
魏振国乐了:“你说的话都不好使啦?你不是最能治他了吗?”
这话说的多少有点含糊,温黎愣是从中品出几分暧昧。
脸上正热着,店外的小路上传来破自行车“嗬啷嗬啷”的声响。
温黎当即想跑,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看见李言风心里就犯怵。
“走啦?”魏振国觉得好笑,“你俩吵架了?”
“对!”温黎连忙道,“别说我来过!”
温黎前脚刚走,李言风后脚就从那头拐了弯。
魏振国看了眼李言风,道:“十一的车还跟啊?”
“跟。”李言风停了车,没一点犹豫。
魏振国“嘶”了一声:“何广源不是不让你跟吗?”
李言风进了店里:“缺人,他让我跟。”
即便周围所有人、甚至包括啥也不懂的魏振国都在劝他好好念书,但李言风偏偏就跟中了邪一样,非要在最关键的高三时期抽那几天的空出去跑长途。
魏振国气道:“你非要挣那点钱?”
李言风进了厨房:“少上几天课不耽误。”
“我听温黎说你这次考试退步了。”
李言风特地从厨房里出来:“他来了?”
“那是,”魏振国对于自己转头就把人卖了这事儿丝毫没有愧疚之心,“说你被老师骂了一上午。”
李言风:“……”
他继续回厨房做饭。
“我说啊,你要念书就好好念,明年不就考试了吗?考完了你再去跑货不行吗?”
厨房里没有动静。
“个龟儿子,”魏振国扔了手里的扳手,气冲冲地跑去厨房门边,“耳朵不好使?聋了?!”
李言风热了锅,把切好的肉片“哗啦”一声倒进锅里:“考上了不还是回来帮你修车?”
魏振国:“……”
话是这么说,但学费都交了,不考总觉得亏得
慌。
“那大学生修车和小学生修车还是不一样的,你大学去学修汽车,我都帮你问过了,有这个学校。”
李言风手上一顿,随后端起炒锅翻炒两下。
“怎么?不想学?”
李言风应下:“好。”
魏振国满意地点点头,又开始说起自己的往事。
“当年我同村有个人,去上了个什么技术学校,哎呀,现在想想,我要是借点钱也去上就好了……”
就这样,各方人士该劝的劝,该说的说,李言风还是要去。
不明所以的朱老师甚至还跑温黎家家访了一次,迎面撞见李拂晓,学生名字一报出来当场就黑了脸。
后来朱老师摸对了地方,又去车厂跑了一趟。
两个年龄大差不差的小老头一见如故,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真情实感起来。
“老大哥,我也是为他操心啊!高一高二他天天旷课,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来了,但是高三真的不能再这样了。今天请一天,明天请一天,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啊,李言风是个好苗子,以后有大出息的。最后一年了,无论是我们老师还是家长,都要尽量给孩子一个好的学习环境啊!”
魏振国一辈子没文化惯了,对于朱老师这个正经大学毕业的高知识分子尤其尊敬。
特别是听完这一段双眼含泪的肺腑之言,他当即就给应允下来,绝对不会让李言风出去跑货了。
对此,李言风有一种在外辛苦打拼,回家后发现家被偷了的感觉。
“何叔那边已经说好了,临时不去,谁顶上去?”
魏振国用筷子指了指自己:“我。”
李言风:“……”
看魏振国这语气这态度,认定了的事大概是没法变了。
挺好的,肥水不流外人田,那钱挣来挣去,还是挣回了这师徒俩的口袋里。
李言风叹了口气:“你那腰你还能跟车吗?”
“我腰好得很!”魏振国一瞪眼,“你给老子好好念书,知道没?”
经过众人的努力,李言风的“病假”并没有成功批下来。
他和高三年级组所有苦逼的同学一样,仅仅只有十一当天早上一上午的休息时间。
不过他没在家放假补觉,而是卷着书本去了教室。
出乎意料的,超过半数的学生都在埋头苦读。
李言风:被卷到了。
路过二班后门,视线瞥向后窗,温黎跟团年糕似的趴桌上寻死觅活。
早起不是他的强项,但还是坚持过来了。
走廊上贴着各式各样的励志语句,什么“拼搏白天,决战高考!”什么“志之所向,一往无前!”
平时看着都是些烂大街的废话,李言风以前路过高年级的走廊时也见过这些标语。
可如今身临其境,真的处在高三这个时间段里,看着却又是另一种感觉。
朱老师跟他说过很多次,高考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努力就能获得想要的生活。
李言风倒也不是完全不信这些鸡汤,他就是怀疑过自己是否能有这个殊荣。
他苦惯了,小时候经历过太大的绝望,才会在长大后质疑所有。
而当他走进那个闹闹哄哄的教室,抬眼看见黑板上日渐减少的倒计时,心里或许有个声音告诉着他——再试一次吧。
再试一次,好好学习,好好考试。
相信高考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也相信努力可以获得想要的生活。
人总是要有点希望,被催着往前走。
不然就这么麻木地活着,想想实在也是太累了。
不过是一年,熬过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