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降落红场>第109章 一百零九、红色债

  经过抢救,陆元卿死里逃生,只不过陷入了昏迷之中。邵西臣坐在病床边守着他,几乎两天没阖眼。

  第三天,魏瑜领着一位四十多岁的阿姨进病房,是请来照顾陆元卿的护工,替邵西臣的班。

  邵西臣正捧着五三高模刷题,见门口还站了个人,他朝对方笑,亲切地叫道,“小覃律师。”

  由于岳川跟陆星野的案件已合并审理,覃宜山这阵子忙得焦头烂额。而覃邰春则被父亲逼着去看守所,跑门路,顺便搜集为数不多的有利证据。他早就不愿意继续干了,这天来便是板着张脸。

  覃邰春嫌病房里有股药水味,不肯进来,邵西臣只好撑着柺杖出去同他讲话。

  两人走到住院楼后面的大花坛前,青翠的松树下盖了一片阴影。

  覃邰春抽烟,递给邵西臣一颗,邵西臣注意到覃邰春也抽跨越陈皮,于是便接过来。不过他并不抽,只是点燃了慢慢烧,闻那股苦涩的香气。

  “你他妈怎么跟吸毒一样?”覃邰春以怪异的眼神看着邵西臣。

  邵西臣并不多言其他,直入主题,“小野怎么说?”

  覃邰春冷笑一声,回答道,“我跟我那老子爹费了多少口舌,这小子总算改口了。”

  “谢谢。”邵西臣露出由衷的笑意,连日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接下来就好办了,正常提审,走流程。该花的钱花了,等法院审判吧。”覃邰春预估着进程,跟邵西臣说,“大概十二月。”

  邵西臣点头会意。

  “不过,岳川就——”覃邰春的话戛然而止。

  不必说,多罪重罚,自然是最糟糕的结果——死刑。据覃宜山所说,已经力争缓刑,那么入狱之后表现良好便能改判无期。可惜的是,公司被查,牵连到不少人,有嘴不严实的,被黑熊威逼利诱,以妻儿胁迫,供出岳川买卖大量枪支的犯罪事实。

  “我们也没办法了,板上钉钉的事情。”覃邰春耸了耸肩膀,摊手,表示无奈,“国家对毒品跟枪支管控很严。”

  “再说了,戴予飞的残党,叫黑熊是吧,他怎么可能放过岳川。”覃邰春仔细分析形式时局,得出结论,“他要做蛟江黑道上的主,不可能留着岳川,难道等他东山再起跟自己分庭抗礼?”

  邵西臣也明白其中的道理,跟覃邰春说,“我知道。”

  “这么说起来,上面那位现在昏迷不醒也是件好事。至少不晓得,否则指不定要怎么哭。”覃邰春跟着覃宜山去陆家,或者进医院病房同邵西臣魏瑜他们见面,十次有九次都能看到陆元卿掉眼泪。他想到这里不禁皱眉,语气中未免带着讥讽,“跟个娘们儿似的。”

  邵西臣不作争辩,只用阴冷警告的眼神看着覃邰春。覃邰春被邵西臣盯得发怵,嘁了声便转身走掉。父亲交待的任务完成,他赶着去星海大厦跟女朋友约会。

  邵西臣倚靠柺杖在树下站了好半天,他看着指间的陈皮烟烧尽,一簇花白的灰掉落,被风吹得四散。

  对面住院楼顶层的一块玻璃突然反射出耀眼金光,晃入眼中,邵西臣惊起抬头,一下就想到了周小莲。陆星野说,他妈妈就是从那里纵身而下,摔得血肉模糊。

  邵西臣与周小莲素未谋面,但他对这个女人印象深刻。

  陆家墙上挂着周小莲的遗照,长发蓬松茂盛,浓眉大眼,下颌极为方正,看上去有种英武坚挺的男子气概。而陆星野,正如周小莲,眉宇如剑,眼神飞扬流彩,笑容明朗。他们是母子,因而长得如此相似,几乎是骨骼的复制雕刻。

  邵西臣怀疑自己产生了强烈的错觉,他在眨眼之间看到从大门口走进来的女人。

  长发浓黑,方正的瘦脸,眼中闪烁出痛快的恨意。她手中拎着一只旧铁皮桶,鲜艳的红油漆从桶里飞溅出来,落在地上似乎点点血斑。

  邵西臣心里一惊,他来不及思索,几乎是本能地扔掉了柺杖,冲那个女人跑去。

  周小荷只差一步就要迈上台阶,被斜刺出来的邵西臣一下拦住。她怔愣片刻,眼中的怒火再度燃烧起来。

  “你,是你——”周小荷颤抖的手指着邵西臣。

  邵西臣两条腿僵硬疼痛,根本站不稳,但仍然固执地挡在周小荷面前。他看了眼那桶红油漆,暗下决心,绝不能让周小荷进陆元卿的病房里去胡闹。

  “你给我滚开。”周小荷呵斥道,她昂起胸膛,声如洪雷,看着邵西臣爆发出一阵冷笑,“你们果然是一家,做爹的不男不女搞同性恋,做儿子也喜欢睡男人,你啊——”

  周小荷逼近一步,狠狠推在邵西臣胸膛上,邵西臣踉跄后退,差点摔倒。

  “别这样,爸爸现在身体不好。”邵西臣一把抱住冲上前来的周小荷。

  周小荷奋力挣脱,双目瞪出,脸涨得血红,“爸爸?你恶不恶心,你们一个个的都要不要脸?”

  她情绪激昂,厉声指责,“你们这些不正常的怪物,心里有病,身体也有病,脏病。”

  邵西臣捏住周小荷的肩膀,想使她冷静,但周小荷用脚踹他的小腿,巴掌扇在脸上,并大声痛骂,“你别碰我,给我滚开。”

  红油漆在剧烈的摇晃中洒出,泼了邵西臣满头满脸,他在浓郁黏腻的红色中摔倒在地,像一具刚刚被射杀的新鲜尸体。

  “我警告你,别再挡着我的路,我姐姐的账在他死之前一定要算清楚。”周小荷说完便提着油漆桶往住院楼里跑,邵西臣费力撑起,追上去抓住了周小荷的手臂。

  “小姨。”邵西臣的声音软弱、轻盈,犹如委屈的哭诉。

  周小荷呆在原地,她恍惚觉得是陆星野在叫她。

  那时候陆星野才七岁,喜欢举着玩具枪在家里乱跑,跳到茶几上演威风凛凛的亚瑟将军。周小荷坐在院子里煎蛋卷,带着芝麻的甜香勾起了陆星野的馋虫,他捏着枪跑上来,坐在周小荷脚边的小板凳上,伸出脏兮兮的手就偷着吃,吃完又仰头朝周小荷笑,一笑吹起个大鼻涕泡,于是,周小荷也笑了。

  周小莲死的那天,周小荷赶到医院,陆星野一见她就冲上来抱住她的大腿声嘶力竭地哭,他问周小荷,“小姨,妈妈怎么了?”

  周小荷双手扼住陆星野的脖子,眼睛里透出血来。可陆星野只是用力摇头,哭泣,他重复着,“我不知道,不知道妈妈怎么了。”

  陆星野当时那么小,他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缠着自己买糖葫芦,买玩具汽车,用头亲昵地蹭她的脸颊,奶声奶气地叫她小姨。

  周小荷顿住脚步,可她并没有回头。

  短暂地流泪之后,周小荷甩开邵西臣的手,直奔向电梯。但她没想到,前面突然窜出来一个年轻人,抬手就截住了她。

  “阿姨,你别这样。”周小荷抬头,那男孩子长得颇高,清秀的脸上浮出一层愠怒的红晕。

  “你是谁,给我放开。”周小荷挣扎起来,但对方并没有松手,反而箍住她的肩膀带着她往外去。

  邵西臣抹掉沾在睫毛上的红油漆,看到一群穿着制服的医院保安纷纷冲上来,他们拽住周小荷疯狂挥动的手臂,拼命将人往外拖。

  周小荷又开始声嘶力竭地哭喊,手里的铁桶掉下,砸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铮然铿响。

  邵西臣整个人脱了力,往后退,靠在柱子上。

  刚刚那个制止周小荷的年轻男生走过来,停住脚步,并脱下外套帮他擦脸上的油漆,对方皱着眉问,“邵西臣,你怎么搞成这样?”

  邵西臣苦笑着,握住了他的手,“夏清。”

  “行了,先去洗洗。”夏清拍了拍邵西臣的肩膀,“我在医院对面的快捷酒店开了房,走吧。”

  邵西臣两条腿仍然使不上劲,走得极为费力。夏清这时才注意到他的异样,问道,“这是怎么了?”

  邵西臣摇头,“没事,就是骨折了。”

  夏清扶住邵西臣,叫他靠在自己身上。两人沉默地往前走,直到进了酒店的电梯,没有人,夏清这才开口,“我跟姐姐昨天才知道小陆哥出事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邵西臣问。

  “今天一大早。”夏清说。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夏清搀扶着邵西臣出去,朝对面指了一下,“506。”

  “小陆哥的案子怎么样了?”夏清在开门前问邵西臣,他紧紧握住门把手,又解释道,“姐姐在里面,她怀孕之后情绪不太稳定,医生诊断说是孕期抑郁症,一会儿要是问起小陆哥的事情,你不要跟她讲太多,我怕她难受。”

  “我知道。”邵西臣说,“小野的案子公安提交到检察院了,十二月开庭,律师说有很大的胜算。毕竟,他是受胁迫的。”

  夏清点了点头,垂下眼睫去。他推开门,邵西臣看到了坐在床上吃荔枝的甘璇。

  她孕肚挺突,身形滚圆,四肢却仍然纤细。雪白的脸比之前盈润许多,一见邵西臣脸上便露出惊喜又诧异的神情。

  “你怎么搞的?”甘璇急匆匆下床,朝邵西臣走去。

  夏清一笑,挡在邵西臣面前,伸手握住甘璇的小臂,将她往旁边拉,“没有事,你不要瞎担心。”

  “我先去洗个澡。”邵西臣朝甘璇一点头,迅速推门进了浴室。

  甘璇被夏清带回床上,小心地躺好,她又问夏清,“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跟小野的事情有关系?”

  夏清故作轻松地笑,“小陆哥没事,十二月开庭,律师讲大概率无罪释放。”

  甘璇愣愣地看着夏清,思绪又停顿了。自从怀孕,她觉得自己愚钝许多,大部分时候脑袋里都是空白一片。她短促地哦了一声,握住夏清的手,又问一句,“真的没事啊?”

  夏清轻轻按她的肩膀,让她睡进柔软的被窝里,然后笑着说,“等你把宝宝生下来,小陆哥就回来了。”

  甘璇的大眼睛眨了眨,笑起来,“让娜娜认小野做干爸好不好?”

  夏清抚摸甘璇的头,答应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