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塔纳在菁华苑门口停下的时候，邵西臣还是冷着脸一言不发。
“我明天送你去考场。”陆星野说。他看了天气预报，明天上午还是下大暴雨，邵西臣去市区参加生物竞赛肯定不方便。
“不用。”邵西臣边说边去拆安全带，但岳川这辆车子有些年头了，安全带总是卡壳，此刻便又失灵了。
陆星野见状便倾身向前，“我来。”
邵西臣的视线被一阵热烈的红色蒙住，他闻到了陆星野长发上淡淡的洗发露味道，是自己常去的那家莉莉丝发廊会用的牌子。
伊卡璐，香气浓郁又野蛮，像热带丛林的果实，像荒原翱翔的野鹰，像陆星野。
安全带啪一声打开，迅速回缩。陆星野在抬头与邵西臣对上目光的同时，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邵西臣那乌黑的睫毛轻颤着，惹得陆星野心扑扑跳。他揿下按钮，车座砰地往后倒，陆星野结实沉重的身体狠狠压住了邵西臣。
“滚开。”邵西臣揪住他的衣领警告，但陆星野沉醉在这蓬勃的欲望中难以自持，他迷恋地看着邵西臣，很快便吻了上去。
甜而酸涩，湿热柔软。陆星野的舌尖轻舔到邵西臣的嘴角，他忍不住汲取似的吮吸，但下一秒，邵西臣猛地发力将他推开了。
瓷器一样的白皮肤上滚热通红，邵西臣由于气愤眼神中烧着炽火。他捏紧拳头，毫不犹豫地挥了出去。
陆星野还沉浸在那个甜美的吻中，嘴角突然挨了一下，腥锈的咸味瞬间在口腔里蔓开。
他呸一声，吐出口鲜血。而落在掌心里的，还有一颗洁白的牙。
陆星野看向邵西臣，却毫无愠色，他是被这一拳打清醒了。
“那个，我——”陆星野话没说完，邵西臣便开门下了车，连脚边的雨伞都没拿。
陆星野跟着邵西臣下车，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对不起。”
邵西臣闻声微停滞了脚步，他没想到陆星野竟然会跟自己道歉。
这个厚颜无耻的流氓，肤浅地爱上他的美貌，纠缠不休不就是为了肉体的亲密接触。他抱了自己，又亲了自己，目的已然达到。
但陆星野这时候却没有得逞的笑容，没有暧昧轻浮的挑逗戏谑，而是认真诚恳地向他示弱，同他道歉。
“我错了，你别生气。”陆星野又重复。
邵西臣的眼镜片上缀满了雨珠，使得他眼前一片朦胧。邵西臣看不清陆星野的表情，只能听到对方愧疚的声音。
心里的怒火窜起来，不知怎的又渐渐熄下去。但邵西臣还是用力甩脱陆星野的手，说道，“滚开。”
“邵西臣，我真的错了。”
陆星野看着邵西臣的背影忽然觉得很迷茫，他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追人，恋爱，玩男孩，他在这些情爱关系里总是主导者。想抱就抱，想亲就亲，想睡自然就睡，得不到就使手段抢。
可这是怎么了，他竟然在意邵西臣不喜欢这个吻，他竟然怕邵西臣生气。
陆星野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场无限幽绵的迷梦，里面所有的璀璨都来自于一个小小的集点，那是邵西臣。除了邵西臣，他好像看不到其他的灿烂。
他好像认真了。他要的也不是邵西臣的人，是他的心。
夜里依然在下雨，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清晨。陆星野几乎没睡着，他起来冲了个澡，蹲在阳台抽烟。
时间还早，但他待不住了，想去找邵西臣。
陆星野下楼买了团粢饭，二十个生煎，四张饼，两块桂花糕，又去隔壁便利店买鲜牛奶。他不知道邵西臣想吃什么，干脆多买几种。
天还暗着，大雨哗然，砸在车窗玻璃上蓬蓬作响。
陆星野开车去了菁华苑，打定主意要送邵西臣去参加考试。
他到的时候才五点钟，给邵西臣发了个信息，说自己在楼下等他，但对方没回复。
考试九点开始，邵西臣在七点钟终于出现在楼道口。陆星野捧着一大袋早饭正靠墙站着抽烟，脚尖轻踢生锈的旧栏杆，发出铮铮响。
邵西臣见到陆星野却视若无睹，绕开他径直走了。陆星野忙掷了烟头追上去，“我送你。”
“不用。”邵西臣撑开伞往门口的公交车站走。
陆星野知道他还在生气，于是便默不作声，只跟紧他。
邵西臣等公车，他也等。邵西臣上车，他也上车。邵西臣在最后一排坐下，陆星野就挨着他坐下。
“吃早饭吧。”陆星野塞给他一个饭团，但邵西臣伸手推开，冷冰冰地拒绝，“不要。”
在这样的近距离之下，陆星野才看清邵西臣微微肿起的腮。他一皱眉，凑近些关心地问，“牙疼？”
邵斐跟他说过，邵西臣吃多了糖，有蛀牙。有时疼得夜不能寐，但他就是不愿意拔。
陆星野太熟悉这种感觉了，曾经他那一口牙就蛀到烂根，疼得他死去活来。
拔牙前一天，陆星野的脸也跟现在邵西臣的一样，肿到发紧。
邵西臣皱着眉没说话，算是默认。他的脑袋靠在窗玻璃上，随着车子的颠簸来回晃，显然是难受。
陆星野从口袋里掏出捂着的热牛奶，插了吸管递给他，“不吃东西一会儿怎么考试？”
邵西臣下垂的睫毛微微扬起，他看了陆星野一眼，陆星野顺势把牛奶瓶子塞进他手里，“考完试你再找我算账，先吃点东西行不行？”
邵西臣松松地握着牛奶瓶，权衡利弊之后还是一口气喝完了。
他确实是饿，但又牙疼得吃不下东西，生怕自己昏昏沉沉上了考场什么题都做不出来。那么，他许久以来的努力就白费了。
在下车之前，邵西臣又被陆星野硬逼着吃了块桂花糕，三个生煎包，还有一颗他随身携带的止痛药。
邵西臣疑惑地看着他，陆星野很不好意思地用手摸下颌，低声解释，“昨天牙被你打掉了，疼得睡不着。”
而后，邵西臣音调清晰地吐出三个字来，“你活该。”
下车时，雨几乎停了。邵西臣走在前面，陆星野沉默地跟着他。
直送到考场门口的香樟树下，陆星野停住了脚步，“邵西臣。”
邵西臣转回头，看到陆星野很柔和地微笑着，眼神明亮，“我在这里等你。”
邵西臣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他吃了止痛药，牙疼缓解下来，心情也轻松柔软了一些。
于是，邵西臣没再让陆星野滚，只是看他一眼便转身往考场走。
陆星野有些高兴，邵西臣这是默许自己在这里等了。他靠在湿漉漉的香樟树上，正打算点烟，看到一个高大的男生拦住了邵西臣。
对方的声音响亮，神情中含着轻蔑，“哟，这不是小白狗嘛！”
邵西臣在抬起眼睫的瞬间瞳孔骤然缩紧，他很久都没有见到王越了，这个凌辱过他的十恶不赦的畜生。
王越慢慢走近，双手插在裤兜里，他上下打量邵西臣，目光中满是鄙夷，“白狗，倒是把自己收拾得挺干净啊。”
“你他妈叫谁狗呢？”陆星野怒气冲冲的声音在王越耳边炸开。
王越闻声看向陆星野，浓粗杂乱的眉毛一挑，又问邵西臣，“交男朋友了？”
邵西臣还没说话，陆星野却先替他否认，“我不是。”
王越一副了然的样子，轻蔑地笑，“我就说嘛，你这种脏货谁看得上。”
怒意从心头一直烧到四肢，邵西臣不禁捏紧了拳头。要不是在考场门口，众目睽睽之下，他现在就会把王越痛打一场。十四岁时几近绝望的崩溃与痛苦在此刻又汹涌澎湃地轰开，邵西臣浑身都疼得发抖。
他闭了闭眼，似是看到一只凶恶的黑色藏獒。它体躯雄壮，通身乌亮，有力的四肢一蹬，便敏捷地扑将过来，狠狠踩上了自己的胸膛。
“喂。”陆星野向王越大声一呵，在对方转头时猛地将手里的烟掷出去，滚烫的火星就这么砸在了王越的嘴上。
“他妈的嘴巴给我放干净点。”陆星野吼骂道。
王越被烫疼了，一时之间竟张不开嘴。他只呜噜一声，怒气冲冲地看向陆星野。
陆星野走上前将邵西臣拉开，而后站到了王越面前，他凶狠地注视着对方，“听好了，我喜欢他，是他看不上我。”
这时，考场的广播提示考生入场，陆星野转头跟邵西臣说，“你去考试，这里交给我。”
又是这句话，他被职校混子四面围拢的那天晚上，陆星野也是这么说的。
邵西臣没有动，心里却镇定下来，有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王越显然也是要参加竞赛的，他痛恨地瞪了陆星野一眼，不愿再作纠缠，拎起掉落在地的书包就想往里走。但他被陆星野拦住了，紧揪的衣领几乎要将他勒得窒息。
“你他妈干嘛。”王越憋红了脸，扬起拳头想动手。而陆星野的速度很快，格斗里有一招拧绞他学得极好，对付王越这种徒有虚表的野路子轻而易举。
“我们再聊聊。”陆星野用力一拧，将王越的双臂反剪着牢牢束缚住。
由于剧烈的疼痛，王越的表情有些狰狞。他粗笨的身体扭动着想反抗，但腰间一阵轻微的刺痛使他猛然一怔。
王越低头看去，一柄银亮锐利的小刀正抵着自己。没有伤口，没有血痕，但足够令人心惊。
“走吧。”陆星野声音低沉，是胁迫。
王越咬了咬牙，怒火攻心却又不敢反抗。他虽在学校横行霸道，但不过仗着跟狐朋狗友一起，人多势众，实际上徒有虚表，没有什么真本事去跟陆星野这个真混混对抗。
陆星野狠狠踹他的小腿，催促道，“快走，去对面。”
“陆星野。”邵西臣一把拉住他。
“你去考试。”陆星野知道邵西臣的顾虑，于是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放心，我有分寸。”
陆星野脱开邵西臣的手，又叮嘱他，“好好考试。”
邵西臣看着他，忽然说，“你要在这里等我。”
“好。”陆星野答应。
考场大门滑动，发出轰一声巨响，邵西臣这才转身往里跑。在红色的飘幅下，他又停住，转头望向陆星野，然后很轻很安心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