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包养夏清这个决定，陆星野承认，无非是一时冲动。
在他看到夏清楚楚可怜的神情时，对方漆黑瞳仁里沾着的那一滴水仿佛落进了他心里。陆星野还是在怜悯他，同情他。
不过，夏清确实也长得清秀漂亮，陆星野对这样的美人总会格外温柔善意一点。
他给魏瑜发了个信息，说自己要包夏清。言外之意是让魏瑜转达台球厅的老板，以后别再给夏清招揽生意。
魏瑜的电话来得很快，陆星野刚接起来就听见对方急问，“不追你的邵大美人儿了？”
陆星野冷哼一声，只说了两个字：放屁。
他低头看了眼，脚边的那只袋子里是邵西臣的校服，还有邵西臣喜欢吃的糖。而他的心里，现在也全是邵西臣。邵西臣就像春水，在他身体里淌得到处都是。
不追，不可能，还要追到他心甘情愿爱自己。
但陆星野又想到邵西臣跟那个男孩在一起时的样子，脸庞贴近，亲密地交谈。邵西臣时不时笑，笑得明亮灿烂。
或许是当时的阳光热烈，陆星野觉得眼前一片耀眼的白。邵西臣上了公车之后，再一闭眼，又成了黑。
这小子明明会笑，却没对自己笑过。陆星野心里有些气闷，于是推掉了一切约会，骑车径直回家。
他躺在阳台的藤椅上，长腿架得老高，一下一下踢倒垂的吊兰叶子。
手机嗡嗡两下，陆星野心里一动，以为是邵西臣的回信，点开一看，有条彩信。
图片虽有些模糊，但不难看出，是个年轻男孩赤裸着的下半身。
双腿松松地交叠着，之间的器官隐约可见。皮肤瓷白光滑，朦胧不清中似乎是吹弹可破。
陆星野定睛一看，发信人竟是老K，外带一行文字：野哥，我在老地方等你，什么时候来？
陆星野不禁失笑，这野猴子竟然真把毛刮得一干二净翘首以待。
但他没兴趣去，老K是戴予飞的人，陆星野不愿意沾。于是，陆星野没回复，把手机搁在胸口。想了想，还是决定再给邵西臣发条信息。
他知道邵西臣不会回复，毕竟没把自己拉黑已经不错了。陆星野琢磨一会儿，发了句：早点睡。
据夏清说明天学校要进行市生物竞赛的校选考试，前三名才有资格去市里比赛。邵西臣有偏头痛，陆星野查过百科，偏头痛睡不好会加重。而且邵西臣的最后一颗止疼片在自己手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去医院配药。
这么胡乱地想着，陆星野又发过去一条：头痛不痛？
夜里静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陆星野握着手机瞪了会儿屏幕，没有回信，心也沉在这暗中。
陆元卿站在客厅里喊他洗漱睡觉，陆星野沉闷地应一声站起来。
这时，手机震动两下，陆星野终于看到了他期待的那个发信人。
邵西臣回复他，不疼。接着又是一句，我口袋里的药你没扔吧？
陆星野露出笑容，字打得噼里啪啦：当然没有，扔了我自己都不能扔你的东西。
陆星野捧着手机往房间里走，陆元卿叫他也没有听见，专心致志发信息：明天什么时候考完，我还衣服给你。
“中午十二点。”
陆星野回了个好字。
他站在床前，看到邵西臣的校服软绵绵地瘫在被子上。陆星野笑着，快乐地倒下去，整张脸埋进校服里，闻到了一丝温暖的香气。
第二天十一点半陆星野就到了蛟江书院，他被门卫大爷拦在外面。
隔着锈蚀的铁门，大爷伸手拍打陆星野的后脑勺，“又是你小子，来干什么？”
陆星野上学时也是这样招摇，一头半长发染得色彩艳丽，身穿奇装异服，常迟到早退。这样一张脸，这样一副不正经的做派，门外大爷对他并不陌生。
而辍学两年，陆星野一如既往，并没有收敛。他捋了捋红色的头发，摘下墨镜冲大爷笑，“我等人。”
“谁啊？”
“邵西臣。”
大爷还没说话，陆星野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稚嫩清爽的声音，“你在等我哥？”
他闻言迅速转过头去，一个清秀柔软的少年站在面前。水亮亮的大眼睛扑闪着，流露出一丝疑惑，他在等陆星野回答。
而陆星野盯着这张脸陷入了沉思，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嘴唇偏薄，下巴细细的，一个指头就能拢住，皮肤洁白无瑕，跟邵西臣有几分相像。
三秒钟，他想起来了，是昨天挽着邵西臣胳膊的男孩。
等等，他刚刚说，我哥。
陆星野的心被轻轻一晃，他反问男孩，“邵西臣是你哥？”
“是啊。”
陆星野朝男孩露出笑容，语调也格外轻松，“我是你哥的朋友。”
男孩眉尖一扬，目光游移到陆星野火红张扬的头发上，接着是手臂，那里有一大块惹眼的纹身，是只锦绣花豹。上色鲜艳斑斓，姿态勇猛，很漂亮。
男孩眼睛都看直了，心中充满疑惑，好奇，还有一丝艳羡。
他哥平时只跟书打交道，在学校里几乎没什么朋友，就算有，也不会是这样的街头混混。
陆星野拿皮筋把头发扎了起来，于是眉目变得更加清晰利落，他直截了当地告诉男孩，“我喜欢你哥，我在追他。”
对方似乎被陆星野这样直白的表达所震撼，他的嘴巴微微张开，一时之间却没有出声。
陆星野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他礼貌地跟对方自我介绍，“小弟弟你好，我叫陆星野，星垂平野阔的星野，你叫什么？”
陆星野不爱念书，肚里缺文少墨，但这句诗他是知道的。毕竟，这是在心上人的弟弟面前，多少要装出副知书达理的样子来。
男孩回过神，说道，“我叫邵斐，文采斐然的斐。”
嘀嘀两声响，一辆箱式货车从路口转弯驶来，门卫大爷一挥手，“你们让让，送蔬菜的来了。”
近午的日光明烈，晒得人皮肤发烫，陆星野脊背上似有芒刺轻扎，热得难受。
于是，他往旁挪了两步，瞥眼看到对面的小杂货店，手指了指，问邵斐，“要去吃根冰棍吗，我请你。”
邵斐是个贪吃的少年，没犹豫，立即点了点头。
他跟陆星野并肩走向马路对面，边故作不经意，目光很小心地流过去。
陆星野长相俊朗，有种洒脱自然的野性。虽然打扮流俗，不端正，但邵斐却莫名对他很有好感，因为陆星野的言行举止大方不羁，让人觉得亲切好相处。
及至两人进了杂货店，邵斐站在冰柜前面挑挑拣拣，陆星野便好脾气地耐心等，半句催促都没有。
最后，邵斐拿了一颗巧克力甜筒，一根菠萝冰。他转头，看到陆星野正温和地笑，“好了？”
“还想喝汽水。”邵斐调皮地笑。
陆星野又问老板娘要了两瓶雪菲力，抬头一看，墙上的钟已经指到九。十一点四十五，邵西臣快考完了，于是他问邵斐，“你哥喜欢喝什么？”
“我哥只喝牛奶。”
“怪不得长那么高。”陆星野坐在高脚凳上，慵懒地斜着身子靠向柜台。他边喝汽水边打量邵斐，跟邵西臣一样是细瘦单薄的身材，只不过不如邵西臣高挑。
陆星野忽然问他，“你多大了？”
“十六。”邵斐对他没有戒备，很干脆地回答。
陆星野点点头，心想着要比邵西臣小两岁，接着他又问，“你也在书院上学？”
“不是，我在镇中。”
陆星野眉头一挑，神情惊奇，“你倒是比你哥学习还好。”
众所周知，镇中是整个蛟江乃至明州市最好的高中，每年足有六七十人录取清北，加上考入其他九二高等学府的共有三百多人，是名副其实的优秀中学。而蛟江书院虽说在蛟江城里数一数二，比及镇中仍然要差好几个阶等。
邵西臣能考上蛟江书院在陆星野看来已经是一流的水平，他当年靠着岳川的钱跟手段才有了一个体育生的名额。而邵斐竟然能考上镇中，他的未来，不消想，是比邵西臣还要灿烂光明的。
但这句话说出来，却没让邵斐露出得意高兴的神色。陆星野见他低了头，乌黑的眼睫下垂着，显得忧伤，“我哥本来考上了镇中的，只是我妈不让去。”
“为什么不让去，一样是儿子你妈还偏心你啊？”陆星野随口一说，但邵斐的神态让他知道，自己说对了。
邵斐沉默着，像是在出神，甜筒化了也没察觉。陆星野手指点在他面前的玻璃板上，“嘿，手脏了。”
“哦。”邵斐转过脸，乌溜溜的大眼睛瞬了瞬。
陆星野又问老板娘买了包纸巾给他擦手，邵斐边擦边盯着陆星野看。
陆星野在抽烟，结实有力的手臂抬起又落下，麦色的皮肤上那只卧睡的花纹野豹便似苏醒，有了轻微的跃动。
晚夏的阳光透过棕色玻璃打在这只豹子上，为它镀了一层神秘的浅金。勇猛而野性的活力像是张开了，陆星野一动，豹子便敏捷跃跳，直奔进邵斐眼里。
陆星野注意到了邵斐热切的目光，他牵起嘴角笑，“怎么，你也想纹？”
“我哥不让。”邵斐讪讪地回答。
邵西臣不让他做的事太多了，比如不能总吃零食，不能去网吧，不能喝酒，不能夜不归宿。纹身，当然想都不用想。
但他这样的年纪总是对花花世界充满了好奇，想去尝试新事物，想叛逆出格，想领略一番所谓的热烈自由。比如，像陆星野这样。
陆星野一眼便看穿了小孩的想法，于是告诉他，“可以用纹身贴，一次性的，不要了就洗掉。”
“可以吗？”邵斐闻言喜出望外。
“当然可以。”陆星野拧灭烟，“你要想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我朋友那儿，想做什么图案让他帮你画，不复杂的图十几分钟就成了。”
邵斐激动得微微涨红脸，一个劲点头，“要要。”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领你。”陆星野看着邵斐，觉得这雀跃的小孩真有意思。十六岁，纯真可爱得一塌糊涂，这点小事就让他喜笑颜开。
“明天早上就可以。”邵斐有些迫不及待。
陆星野一手托下巴，轻轻点头，然后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你给我留个号码，我好找你。”
邵斐接过诺基亚按了一串数字，拨通。
外套里的手机震动起来，邵斐存下来，并录了备注。在这之后，他抬头便笑着喊，“小陆哥，你别告诉我哥。”
陆星野眯起眼睛笑，没想到一个纹身贴就能把小弟弟收服了，追上他哥指日可待。
还没说话，背后却传来一个凉津津的声音，“不告诉我什么？”
陆星野回头，看到邵西臣站在门口。
邵斐紧张得崩直了脊背，支吾着不知如何解释。陆星野看向邵斐，接收到对方求助的眼神便主动接话，“不告诉你他跟我这个小流氓交朋友，怕你生气。”
邵西臣看了眼邵斐，却说，“我没生气，你别带坏他就好。”
陆星野颇感意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邵西臣对他的敌意减少了。
“我的衣服呢？”邵西臣问。
陆星野哦了一声，把脚边的袋子拎起来递给他。
沉甸甸，还有纸花摩擦的窸窣声。邵西臣捧在怀里，低头去看，里面一片花花绿绿。薄荷，柠檬，爆果汽，都是自己常吃的糖。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的校服口袋里装了一把小糖。
邵西臣有些讶异，陆星野仅仅摸到那几颗糖就给他买了几千颗一样的。
除了邵斐以外，第一次有人这么细致地去了解他的喜好，送他想要的东西。
酸甜的味道绕在邵西臣鼻尖，有种淡淡的清香。他透过这片清香的空气去看陆星野，棱角分明的生猛的长相，没想到里面是颗温柔细腻的核心。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邵西臣的思绪，他看到陆星野握着电话往外走，经过自己时塞过来一瓶牛奶。陆星野很俏皮地朝他眨眨眼，嘴唇翕动，无声地说，“我走了。”
邵西臣惊讶地笑了一下，难得，这个小流氓没多纠缠自己。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头问邵斐，“你刚刚跟他聊什么了？”
邵斐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神情无辜，“没有啊，小陆哥就请我喝汽水。”
“小陆哥？”
邵西臣算是明白了，陆星野以后只会更难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