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屺一如往常,下班直接到了医院,这一个月他都住在医院。
顾鹤住的是VIP病房,里面的设施一切都以柔色系为主,居家风,吊顶高而四方,一具斑斓的水晶灯扎在中央,设有两铺床,办公桌以及小型餐厅,冰箱洗衣机空调应有尽有,简单来说可以算是小型公寓。
贺云屺消毒清理了一番才踏入病房,床上躺着的人眉目舒展,睫毛很长,睡着的时候嘴唇微抿,宽松的居家服在他身上把他的锁骨露出来,他的头发最近又长长了些,柔软漆黑的发丝衬得他更白了。
“宝宝,我回来了。”温热柔软的双唇贴上顾鹤的耳尖,亲昵地蹭了蹭,表现得像是一个温柔耐心的丈夫。
但他不敢握顾鹤的手,脆弱枯瘦的手看着让人心疼,反复轻轻一捏就会碎裂,只轻轻碰着他的指尖。
“宝贝快点醒来吧,我在等你。”
*
顾鹤苏醒过来的时候是冬末初春的一月底。
心脏的刀口的肉已经长好了,身上各处的伤已经愈合了,只是他瘦到脱相,架不起来的居家服一再从他肩上滑落下来,他的头发没有修剪,眼下已经是能在背上披散开的长度。
只是因为手术并发症,视力受损,他暂时看不清楚东西,世界是模糊的。
贺云屺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正在开会,气场一度沉得窒息,底下的高层这一个月几乎总是活在炮火中。
CEO把不敢决定的事统一汇报,讲到一半,许纪川突然冲出来,嘴唇哆嗦,满脸喜色,叫了他一声「七爷」,磕磕绊绊说不出下半句。
突如其来地被打断,贺云屺愣了愣,立即解散了冷如冰窖的会议。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一路上心脏似乎都要蹦出来了,纹身位置也传来了灼痛感,异常的强烈。
心脏并不是什么坚强的东西。但只需要注入一点血液就可以让它重新跳动,让一条生命变得鲜活。
他一路上想着待会儿看见顾鹤自己会是什么反应,想抱一抱他,可当他真正看见活生生的顾鹤的时候,却没有了上前的勇气。
顾鹤穿着宽松的居家服,能露出来的只有小半截指尖和圆润白皙的脚趾,此刻的他正坐起来用餐。
或许是听到了门口有动静,微微侧头,显然松祚还是僵硬的。毕竟身体的全部机能重启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
“我吃好了,麻烦您了。”他以为来的是营养师,声音已经不如以前好听,小声又喑哑,声带也跟着罢工。
贺云屺沉默的走过去,看着桌上只动了两口的粥,其它食物一口都没动。
人看起来还恍惚着,目光朝着窗的方向,灵魂好像依然游离在外,没有乖乖回到他的身体里。
贺云屺拿起帕子擦去他嘴角的水渍。但那人几乎是立刻躲开,半惊半骇的叫出了声,哑透的叫喊更像是一声微弱的呻吟。
他的指尖都在发抖,其实在他靠近的时候心就狠狠地揪起来了,这个脚步声沉稳有力,熟悉的气味夹杂着烟草味扑面而来,瞬间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他就猜出了来的是谁。
贺云屺的手一僵,像猝然被人搅疼了伤处,怔住了。
他几乎是立刻就握紧了顾鹤的手,虚弱人重心不稳,整个被按进对方的怀中,连同思绪也被撞出身体。
他脊背僵直,任由抱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箍得他呼吸不畅,才开始发力挣扎,可现在的他才刚恢复,力气都使不出来,根本不能撼动他分毫。
贺云屺将下巴埋在他的肩颈处,一动不动,像是在沙漠中即将干渴而亡的旅人需要拼命汲取水份。
只是那人太瘦了,透过皮肤传来的依旧是嶙峋的触感,指节分明的骨骼压迫血管,脉搏在指尖突突跳动。
他比平常更加温柔,亲昵地喊道「宝宝」,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
顾鹤被他高温的呼吸烫到,微不可查地缩了缩脖子。
“咳咳咳。”
贺云屺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冲动了,人才刚刚恢复,自己一时失了分寸控制不好力度,正欲检查,却对上了那双透着冷劲儿的浅淡瞳色。
如果顾鹤能看见,一定会惊讶,对方的眼眶红了,那双深邃的眼睛总让人望不见底一般,眼里却出现了害怕。
“抱歉。”贺云屺心中五味杂陈,胸腔起伏得厉害,一遍一遍地深呼吸,“是不是弄疼你了,难不难受......”
“没什么感觉。”
顾鹤听懂了这句道歉,一双眸子敛着,辨不出情绪,瞳色浅淡,像云烟微濛的远山,朦胧得让人看不真切。
只是现在的他不带一丝好奇,也无所谓清白。
黄昏渐渐收敛,霓虹正一点点照亮整个城市。
贺云屺却觉得他的世界也随之一点点暗淡。
“头痛不痛,要不要帮你揉揉?”
和意料中一样,他被顾鹤眼里里带着的提防,就好像被一桶冷水猛地往头上浇下来。
贺云屺还想说什么,但顾鹤已经疲惫地缩进了被子里。
他只能静静地看着他睡过去,可是熟睡中的人并不安稳。就算他睁眼还是无法视物,白天与黑夜而已于他而言毫无差别,这种生活和之前亦然无异。
有些事情,不是解释一遍就可以消除记忆的,重复一遍无意和再次鞭挞毫无区别。
贺云屺的嘴巴和心窝都发苦,滋味难言,他又何尝不知道现在他们之间的问题究竟是什么,原来,能解释却不能解释是两回事。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像承受着千钧重担,压他喘不过气来。
也似乎体会到顾鹤当时心有千斤坠,却无一字言的感觉了。
从他把顾鹤困起来的那一刻,就出现了无可扭转的局面。
之后顾鹤变得比之前更加高冷沉默了,贺云屺默默地在他身边陪着,却被当透明人。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想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束缚住了。
原来他在睡梦中总是不自觉地去揪住心脏的位置,或许是伤口正在长肉,会有痒意。但经不起他轻轻一挠,吓得贺云屺连忙桉呼叫铃,让护士拿来绷带,暂时把他的手困住。
偏偏这次人醒得早,和之前那间房间一样,这一时间顾鹤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处何处。
直到感受到手腕上的手感不一样才恍然醒过来,现在的他应该是在医院里。
他的眼睛对特别光亮的反应就敏感些,比如旁边水果盘里的刀,在阳光的下比较刺眼,似乎喊醒了视神经。
他艰难地挪动着身体,双手慢慢朝那把刀摸索。
片刻,他的手触到了锋利的刀刃。
贺云屺端着热汤进来,看到这一幕半个身子都麻了,却在靠近的前一秒蓦地停下,克制地喊了他,“别动!”
然后疯狂的冲到了他的身边,夺走了他手里的刀,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顾鹤……”
他的喉头哽动,可没人应对他的呼唤。
顾鹤手腕上不止一处的伤口向外卷着,鲜红的血从泛白的伤口处似的往外冒。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到贺云屺压着他手腕的手似乎在发抖。
“医生!”
其实顾鹤并没有自杀的打算。不过是他想借刀刃磨断绷带而已,不小心蹭到了手腕。至于流了多少血,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一阵杂乱的跑步声涌了进来,周围都是流动的,只有顾鹤一个人是静默的,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可他的身体锈住了,他完全无法支配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每个细胞都在无限趋于休克沉睡。
好不容易处理完了伤口,还以为贺云屺会问什么,结果什么都没有问。
由于上一个营养师一时疏忽,把水果刀放在房间里造成如此重大失误,好不容易救活过来的人又要失去,贺云屺发了好大一通火,把所有人从头到尾都换了一遍。
刚刚还是有点劫后余生的感觉,真的被吓了一跳。
在顾鹤闭上眼的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为什么?”
“我可以死吗?”
贺云屺瞳孔微缩,眉头瞬间黯淡,隐隐有戾气浮上,又被克制地压下去,他努力地稳住自己的情绪,转身走了出去。
但那背影更像是落荒而逃。
顾鹤没有动,只是睁开眼看着自己的手腕上的纱布。反正上面不止一道疤,谁在乎又新增几道呢。
贺云屺本来想在房间里装监控。但又害怕他反感,只能增派保镖在外面守着,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时间通知他。
经过这次,贺云屺吩咐把病房里坚硬的东西对他有伤害值的东西都用软包包裹起来,就连地毯也铺上了厚厚一层,即使他赤脚走也不会冻着摔着。
一切都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偏偏主人公什么感觉都没有。
顾鹤进食情况似乎开始变得糟糕起来。即使他很配合,按照吩咐准时吃饭,却吃什么吐上面,身体上不仅对食物极端排斥,甚至连气味以及进食的想法都接受不了。
贺云屺本来是不知道这个情况的。但有一次他提前回来,推开门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敞开的窗户和被风吹动轻轻摆起的窗帘。
他的心咯噔了一下,茫然地推开了另一扇门,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