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感觉到血液从脚底似乎开始冻结。
“宝宝。”
“顾鹤!”
“呕。”
接着听到了马桶冲水的声音,卫生间的门是被掩起来的,轻轻就能被推开了。
贺云屺如获大赦一样冲了上去,一把扶住了顾鹤。
他的脸色苍白,虚弱不堪,他的衣服上还蹭上了刚才呕吐物,是还没有消化掉的食物残渣,混着泛酸的胃液,又脏又难闻,整个人狼狈不堪。
但贺云屺似乎一点都不在乎,把他抱在怀里,声音有些不稳,“宝宝,别怕,我回来了。”
顾鹤不知道他看了多少,只是忽然觉得空气浑浊起来了,胃里的东西全部被排空,呕心抽肠的呕吐,让低血糖的他眼前一黑,栽在了贺云屺的怀里。
贺云屺把他抱到床上,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拧了条热毛巾,接了水,给他擦脸,让他漱口。
然后体贴地给他穿上了袜子,袜子包裹到他脚踝往上的部分,他脚腕细白,穿好之后两只脚显得可爱又纤弱。
医生的讨论声在耳边嗡嗡嗡的。
“初步判断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同时还伴有一定的创伤性再体验症状。”
“厌食症光靠药物治疗也只能是辅助手段,目前还没有什么显著的疗法。但是只要能够保证正常的生理健康,同时确保没有过多的精神压力或许对病人的恢复能有多些帮助。”
医生再委婉的字句也无法掩盖事实,贺云屺怎么会听不懂。
随着每日各种营养液流水一样打进他的身体里,贺云屺也请来最好的心理医生,无奈顾鹤就像是花期已过的玫瑰,一日比一日枯萎。
这让所有人都恐慌起来,这个阶段的厌食症,已经威胁到生命,也就是说,他随时有病危的可能。
贺云屺很少有茫然这种情绪。但是现在,他离不开顾鹤,顾鹤却已经决定要离开他。
可能是因为工作忙,贺云屺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待的时间也逐渐缩短,但每次都会等顾鹤睡着才会离开。
但顾鹤似乎很配合他,除了醒过来发会儿呆,那就是闭上眼继续睡过去。
贺云屺最近身体和神经都累,心情也不好,以前还会自顾自话,现在,面对顾鹤也很沉默。
「砰——」的一声闷响从浴室里发出,贺云屺猛地推门闯了进去。
“乖宝!”
他神色慌张地地看着跌坐在花洒底下的人,被热腾腾的温水打湿了头发,看起来有几分狼狈,还好人没事。
他以为顾鹤又自杀了。
就不应该放他一个人去洗澡的。
他的皮肤很白,也许是氤氲的水汽蒸腾得他的脸颊有些绯红,对这个突然闯入的人眼中并未有任何波澜。
贺云屺想过去帮他,却被他淡色的瞳眸轻漫地扫过,眸光清冷如月,生生让他止住了脚步,即使那个人看不见。
因为心脏手术后他脑部的一个视觉神经受到了严重的影响,造成了暂时性失明。
“我不过去,你别急,慢慢站起来。”贺云屺的话里充满了紧张,看着他支着浴缸边沿慢慢站起来。从他的发丝开始,紧张地视线黏着不敢挪动半寸。
顾鹤站起来后,缓缓解开自己的扣子,他心脏处有一道与周遭白皙的皮肤格格不入疤痕便露了出来,很是刺眼。
纵使他看不见也能感受到有道灼灼的目光一直紧紧地盯着自己。
贺云屺怔怔的伸出手轻想去触了一下那道疤,手悬半空又僵着又垂了下来,哑声道。
“还疼吗?”
“做吗?”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这是顾鹤愿意说话后对他说的第二句话。
“不做就出去。”他的眉眼更冷淡了,那清冷的声线并未透着脆弱,也将陷入记忆中的他拉扯了出来,原来那几个月的温情,是黄粱一梦。
男人的周身气息凌厉倨傲,本来睥睨的眼神此时却流露出痛苦。
“你放心,我不会碰你的,只要你好好养伤,养好伤后......我绝不拦你,别再伤害自己了,好吗?”
贺云屺看着那双漂亮清冷的眼睛,声线放低了很多,“先把伤养好,行吗?”
他的冰冷的面容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缝,睫毛轻颤,“不做就滚。”
贺云屺还想说些什么。
“砰。”
“啪嗒。”反锁的声音随后响起,一扇门把二人隔绝两方。
贺云屺依靠在墙上微眯着眼睛,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掏出烟,刚想点燃的那一刻就将打火机熄灭了,那人讨厌烟味,他仰起头时绷紧的下颌骨棱角分明,喉结性感锋利,脑子里顾鹤倒在血泊里抽搐的样子,似乎说着「我不欠你的」,这一幕幕都不断强硬挤进他的脑袋里,心中便不自觉发苦。
然而一切都因他而起。
他们之间,很糟糕,像是无法逆转的死局。
顾鹤的态度让他心痛不已,他做的这些并不是想要换取他的身体。
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放下不安,该花多长时间,才能让他重新对自己放下戒备?
现在他只觉得心中一窒,丝丝缕缕的痛感就缠绕上来,右手抚上心脏的位置,还有些刺痛。
顾鹤汗湿的掌心贴住玻璃,他本能地挺直脆弱的脊背。
云雾缭绕的浴室里走出了一个湿发美人,未擦干净的头发上滴滴答答滴落滑下锁骨。
贺云屺的浓眉皱成微不可见的弧度,深还是吸了一口气,扯出一个上扬的弧度,声音不似以往冰冷低沉:“乖宝,先把头发吹干。”
要是换做以前,他可能还会被这种温情的手段欺骗,会不小心陷入这种「深情」,现在,倒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贺云屺走到他的身边,拿过他手里的毛巾,轻轻的擦着他的头发,动作娴熟又温柔,而他似乎只剩下眉眼间的冷漠,凉薄又刺骨。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如果你对我的是一种怜悯,那么不必了,那些东西对我来说是多余的东西。”
顾鹤才发觉自己的嗓音粗粝得近乎嘶哑。
贺云屺手上的动作并没有他的冷言冷语而停下,忍受着那些难听的字眼钻进耳朵,他好像在这瞬间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催促他,你快说点什么,你要失去他了!
可此刻的他仿佛得了失语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里那种失控的感觉却更加强烈了起来。
他的嘴唇蠕动,可再说一万次对不起也不能抹去他给顾鹤造成的伤害,他们之间早就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
这又是什么?怎么表现出很爱很爱他的样子?
贺云屺几乎是低声下气地说:“宝宝。”
他的脸上的表情好像非常痛苦,很低地说,“我不是不信任你,我只是……我太害怕了,那时候,我害怕你的每一句真话,害怕你亲口说出事实,一点希望都没有……我太害怕了,之后对你的做的那些事情,是我疯了。”
“顾鹤。”贺云屺第二次这么说,“乖宝,别这么狠心。”
明明没有大声吼过,嗓音却是哑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来,低沉颓败。
“论狠心我比不上你。”
顾鹤竖起浑身尖刺,并不做评价,在逐渐回归正常的心跳中,他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面对贺云屺,他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窗外一个闪电飞光,将暗夜中的房间短暂的照亮,病床上侧躺着背对他的那人,瘦得实在是厉害,看着被瘦削的肩胛骨撑得凸起,贺云屺目光大恸。
小心翼翼地到他的对面,却不敢搂住他,黑漆漆的眼里此时带着小心谨慎,生怕吵到他。
他半边脸陷在柔软的枕头中,贺云屺靠近了几分看着他挺翘的鼻,纤长的睫毛,眉头紧锁,睡得并不安稳。
他的心痛得不行,被眼下压抑的气氛折磨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可是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的。
在这忽明忽暗地闪电中静静地看着他沉静的睡颜,不知道有多长时间,他没有这样近距离看过顾鹤睡觉的样子,还有呼吸,他知道自己幼稚得可笑。可是只有这样一遍遍第确认眼前的这个人是有呼吸有心跳的,他才敢相信顾鹤依旧是活着的。
他根本移不开视线,他悄悄地埋在顾鹤的胸口,听着他心脏跳动的声音,仿佛想听见它的回答。
然后轻轻执起他的手,小心的将吻印在他骨瘦如柴的手背上,爱怜的摸了摸他瘦得恪人的腕骨。
“贺先生。”
“我救了你两次,你放过我一次吧。”
贺云屺没想到他还没睡着,手背上的青筋快要爆开,致使肩膀都微微颤抖起来,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他尝试着说出「好」字,喉咙却被封印般发不出声音。
他叫的是尊敬的称谓,以前也会叫自己贺先生。可是这句「贺先生」直接割裂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是最陌生最客气的称谓。
黑夜也许能掩盖人的脆弱,但不能阻止人陷入恐慌,每一寸思绪都让贺云屺感到极度的恐惧。
这是一个最为黑暗的夜晚,是这段感情所有无可挽回的曲折走向的开端。
黑夜如同一把尖刀,深入骨髓地刺痛了贺云屺的心脏。
“好。”
顾鹤没有再回答他,静谧的夜压得人喘不过气,谁的情绪困兽破出囚笼无法收复也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