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是个中年男性, 一直带着口罩,顶着一头乱糟糟还有点油腻的头发坐到了桌前,头发有些长, 几乎遮住了他半张脸。

  等他取下口罩露出半张脸后, 白苏和程冬冬几人都怔住了。

  男人眼睛很小, 还像个倒三角似的往下垂, 鼻子呈鹰钩鼻, 下颌有些短, 但这都不是主要的, 而是他脸上长了许许多多的脓包,一个都有小樱桃一般大,像痤疮青春痘一样又红又肿, 隐约还有脓往外冒, 隐约似还瞧见有蛆,散发出阵阵恶臭。

  白苏看着他满脸的恶疮, 不由皱起了眉,“……你这病多久了?没去看过医生吗?”

  “没去过。”男人叫牛二, 是隔壁小镇的人, 平时在工地干活为生, 因为他本身个头不高,干活不是很利索, 工资比较低, 一月收入就三四千块, 收入基本全都拿回家给父母了。

  加上工地上都是粗狂的男人,不会置喙他的长相和面容, 所以他就觉得自己长得丑一点,吃辣了长了一点毒疮而已, 这两天干完活回到家,被隔房回娘家的侄女看到后才劝他来看看,顺便给他挂了号还给了几百块钱看病。

  程冬冬看着时不时扑向他廉价的苍蝇,忍着恶心忍不住问:“你的眼睛是一出生就这样吗?”

  牛二嘿嘿笑了笑,“对,天生的。”

  “所以说我长得有点丑。”

  “我刚才在外面看到你连发癫都能治,能不能治治我这种丑病啊?我爸妈都不这样,就我这样,他们说可能是我刚出生时发了烧变这样的。”

  “……这和发烧应该没多大关系。”白苏觉得这应该是脸部畸形吧。

  陆问很快解答了她的问题,“这种应该是鸟面综合症,又称颌面骨发育不全及耳聋综合征,是由于胚胎7~8周以前第一、二腮弓发育异常所致畸形,属于先天性遗传疾病。” ①

  他转头看向牛二:“这种病一般伴随着耳聋的情况,但我看你好像听力是正常的?”

  牛二点点头,“一切都正常,就是长得不好看。”

  这哪是长得不好看啊。

  程冬冬、何信、陆问几个面面相觑,片刻后才问道:“你家里有人是类似情况吗?”

  牛二仔细回想了下,家里其他人都没有,就他这样:“我妈说我长得像她奶奶,看着特别亲切。”

  陆问好半响才感慨一句:“……你们家其他人真是幸运。”

  “这种先天的问题没办法根治的,不过你没有耳聋,那说明情况不是很严重,可以去医院咨询一下做手术,应该可以稍稍修复一下。”

  因为住在偏远山里,牛二从小接触的认知是自己长得丑一点,不是病,这一下子直接颠覆了他的认知,“是病?可我一切都好好的啊,以前小镇诊所也没说我这是病。”

  “这是一种罕见病,他们可能也不认识。”陆问顿了顿,“你的情况还好,不算很严重了,做手术可以修复一些。”

  牛二挠了挠晒得黝黑的手背,“那要多少钱?”

  陆问回答:“可能几万吧,每个医院有所区别。”

  “这么贵啊。”牛二垂着头看着脚上露出脚趾的布鞋,忽然没有了问下去的底气。

  “这个以后再考虑吧,先给你看看脸上的脓包。”白苏觉得牛二这张脸看着怪吓人的,但还是秉持着医者职责,帮牛二把了把脉,湿热之邪,侵入肺内,肺热脾湿,内外相搏,再加上可能不爱干净,导致满脸脓疮。

  白苏问牛二:“之前住的地方很潮湿?”

  “之前在工地上干活,住的地方挨着水塘,阴凉得很,就是蚊子比较多。”牛二被蚊子咬了之后没多久,脸上就长出了不少脓包。

  陆问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细菌传染了吧。”

  “肯定有的。”程冬冬也赞同,不然怎么会有蛆在上面蠕动?

  白苏让程冬冬和陆问帮牛二处理一下脸上的脓肿,让何信去抓黄柏、生地榆磨成粉,然后做成清热解毒的膏药给牛二敷脸。

  陆问和程冬冬带着口罩,视死如归的帮牛二将所有脓包里的挤干净了,然后用龙胆草熬的水帮他敷脸消毒散热,之后再敷上一层薄薄的膏药。

  膏药敷好后,牛二觉得脸颊凉悠悠的,“谢谢医生,我这下回去就能好了吧?”

  “回去每天早晚敷一次。”白苏给他开了五天的外敷药膏,另外还开了三付清肺热的药,“最近要忌口,别吃辣别喝酒,另外注意卫生。”

  牛二一个单身汉,平时确实注意到这么多,不好意思地笑笑,“诶。”

  等他走后,门口的病人都松了口气,“刚才我好心都看到有白色的小蛆虫了,看着真恶心。”

  “都这个年代了,怎么还会有这么不爱干净的人?看上去好恶心。”

  “他长得也很吓人啊,我手机都差点吓掉地上。”

  “这病是遗传的,他也不想的,你们别说得太难听。”

  “抱歉啊,我没有歧视他的意思。”一个病人有点生气,“我就是想知道他父母生孩子前没去做产检?这种孩子一旦发现就不该生出来吧。”

  “可能家里没条件吧?又或者想着是一条生命,觉得剥夺孩子的生命太残忍了。”

  “狗屁,生出来对孩子才是最大的残忍!”

  “有遗传病最好是别乱生孩子,别拿孩子未来开玩笑。”

  “没错,我觉得有时候不生也是一种善良。”……

  医馆里的白苏将桌子擦了擦,又继续叫病人进来看诊。

  后面一位女病人对牛二也有点心理阴影,拿湿纸巾擦了擦椅子,又拿消毒酒精喷了喷椅子、桌子和地面才放心坐下。

  白苏没阻拦,静静等她忙完这一切才出声询问,“哪里不舒服?”

  “是我脸的问题。”女病人拉下脸上的口罩,指着自己红扑扑的脸颊说道:“我在皮肤科医院确诊了玫瑰痤疮,脸上毛细血管扩张,出现了很多红血丝,之前做过几次染料激光,刚做完看着是少了许多,红血丝也浅了很多,但稍微被晒一下或是被风吹一下又容易发痒红烫。”

  “而且这两年冬天尤为明显,尤其是天冷时室内外温差过大,脸就滚烫得厉害,还有晚上睡觉时也十分明显。”女人张珍珍已经确诊玫瑰痤疮三年了,每年冬天脸颊都会热烫,这会儿已经秋天,再有一段时间就入冬了,她不想再继续受这种折磨。

  张珍珍是听妹妹回家来说她同学长了几年的痘痘,暑假里找了个中医看病,吃了半个月药就没再长,所以心动的想跑来看看,“玫瑰痤疮也是痤疮,应该也可以治疗吧?”

  白苏看了看她的脸颊,玫瑰痤疮是一种好发于面中部的慢性炎症性皮肤病,表现为皮肤潮红以及红斑、丘疹、脓疱、毛细血管扩张等,但她看张珍珍只是脸有些红,有些毛细管扩张,其他问题倒还好。②

  “不长痘痘吗?”白苏帮张珍珍把了把脉。

  “我几乎不长,但就是皮肤很干燥,也非常瘙痒,然后整个人明显很焦虑,整天情绪也不对。”张珍珍去医院看过,也吃过各种药,但那些药让她昏昏欲睡、身体也极度疲软难受。

  白苏摸着女人的脉象,脉象显示身体有热毒积聚,而且督脉运行不畅,下焦也有寒凝聚集,明显气血不畅:“你是不是经常久坐?”

  张珍珍点头,她是办公室文员,基本上从早坐到晚,回家后也不爱运动,基本就躺那儿。

  白苏颔首:“有子宫肌瘤?”

  张珍珍眼睛一亮,“你能摸出来?”

  白苏擅长把脉,自然能轻而易举地摸出下焦子宫处有实证,“平时工作也不太顺畅?”

  张珍珍点头,奇葩老板和奇葩同事,四五千块就把她当做受气包了,看着都憋气,“自从上班后我各种病症都出来了,偶尔出门旅游时就觉得皮肤顺滑得很,一回家就粗糙干燥得很。”

  “一般出门旅行时时刻刻都在运动,心情好、气血好皮肤状态自然也好,我们五脏六腑的问题会反映在脸上的。”白苏顿了顿,“你后脊背是不是动过手术?”

  “对对对,我动过。”张珍珍已经肩膀下面的位置长过一个神经性纤维瘤,大概三四厘米大,当时她年纪小不懂事,听医生说可能会癌变就害怕得很,然后就直接去切掉了。

  为了美观,所以从后背开的刀,当时切掉了长出纤维瘤的一块骨头,然后用人骨和牛骨混合体替代了自己原本的骨头。

  之后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恢复过来,张珍珍想着之后陆续出现的皮肤问题,脸色有些难看:“会不会是我不该切掉?会不会是不该换别人的骨头?如果我不换可能就没事吧?”

  “我以前皮肤又白又嫩,特别好,现在红扑扑的跟个猴屁股似的,真的好烦。”张珍珍越想越后悔,其实纤维瘤发生癌变的几率非常低,可她一听医生说得那么严重,就直接去做了。

  门口的病人也附和几句:“医院医生都这样,一有点什么就让你去切切切,他们好赚钱呢。”

  “就是,我儿子腿上长了个胎记,从小就有,去医院一趟后医生就让他切掉,切一颗得一千多呢。”

  “那是担心会变成黑色素瘤,医生也是好心。”

  “人家是专业的,咱们也不懂,听医生的吧。”

  “脚底容易摩擦的让切还行,可有些明显是好痣也危言耸听的让切,这让人觉得像是在搞业绩似的。”

  陆问将头埋得低低的,很多医生是习惯将最可怕最严重的一面说说病人听,以此来规避风险,大部分是有必要的,但有些确实没必要。

  白苏看了他一眼,轻声打断几人,“有时候一起切掉也是为了安心,一直放着老是提心吊胆,大家自愿选择就好。”

  她说完重新看向张珍珍,“我也不是科学家,没办法帮你证明其中是否有关联,只是根据脉象来看,你的后背应该没恢复太好,还有瘀阻的情况,另外体内有热毒,肺胃热盛、痰湿凝滞严重,所以反映在了你的脸上。”

  张珍珍是偶尔会觉得后背手术过的位置有点疼,尤其是站太久身体太累时,“那应该怎么办?”

  “后背瘀阻就针灸活络,另外再给你放血治疗你的皮肤。”白苏取了三棱针,在她面部红斑、太阳穴、尺泽穴、大椎穴分别放了血,放出来的血色偏黑沉,像极了夏日里集市上售卖的乌黑的车厘子。

  张珍珍吓了一跳:“啊?这血怎么是黑的?”

  “这一般是炎症反应后坏死导致的黑色素沉,放掉一些可以减轻皮肤的负担。”陆问说道。

  “原来是这样。”张珍珍知道自己皮肤是有炎症反应的,所以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安安静静等着白苏继续给自己针灸。

  白苏帮她针灸了瘀阻的督脉,也帮她扎了清肺热脾热的穴位,结束后帮她开了调理脾胃肺、祛湿排热毒的药,脾肺也相生相克,自然要一起治疗。

  刚扎完针,张珍珍觉得后背舒服了一些,她轻轻转动脖子,“谢谢白医生,我感觉后背舒服许多。”

  “你可以买几贴膏药。”白苏告诉她止疼贴也对症她的问题。

  “好,我买几贴。”张珍珍想着白苏还提及了自己的子宫肌瘤,于是忍不住问白苏,“这个药能治它吗?”

  白苏说道:“这是主调你脾胃热盛的,其他问题等你好一些再治,一个一个来。”

  “行吧。”张珍珍又细问了一些注意事项,然后才拿了药方离开。

  她走后,很快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走到白苏跟前:“白医生,我刚才听那位病人说她是神经纤维瘤?我也是长了一些这玩意儿。”

  “一些?”白苏敏锐的捕捉到这个量词。

  “对,一些,不是长在身体里的,而是长在了皮肤上。”女人小心避开其他病人的视线,小心掀开自己的衣服,露出了肚皮上一堆像“泡泡”一样的凸起的小瘤子,每个都有小手指那么大。

  白苏看着这密密麻麻的一片,脑子有点疼。

  程冬冬、何信、陆问三个都吸了一口气,今儿怎么这么多这种奇怪病症呢?

  陆问小声询问:“你这和那个小姐姐的情况还不大一样,你这是长在皮肤上的多发性神经纤维瘤,相对是更罕见的,医生应该是让你都切掉吧?”

  中年女人点点头:“对,但我听人说切了还会继续长,所以我不想动手术,想问问白医生你有没有办法化掉?”

  看着女人满怀期待的目光,白苏轻轻叹气,“中医里没有神经纤维瘤这个概念,对于这种一般都成为痹症,我会根据你的脉象来开方子,但具体效果便无法预知,你愿意尝试吗?”

  “连你也没有办法吗?”中年女人是听朋友说这个小镇里有一个很厉害的年轻小中医兴许可以帮她,她才不远千里的赶来这里,结果白来一趟了吗?

  “我也不是什么都会的。”白苏语气有些无奈,“如果你愿意,我会竭尽所能帮你开一个最适合你的药方。”

  中年女人想了想,还是点头说想试试,毕竟来都来了,不能空手而归。

  “那我帮你把脉。”白苏仔细帮这个中年女人把了把脉,“按着疼不疼?”

  “有一点,但是不算特别疼,可以忍受的那一种。”中年女人轻轻叹了口气,“就是我自己感觉身体很乏力。”

  白苏点点头,从脉象里可以看出脏腑功能失常,有肝郁脾虚、肺气损伤、三焦气化不利等问题,乏力气虚很正常,“是不是小便少,大便不成型?”

  中年女人马梅梅点了下头,“便秘很严重,也吃不下去,平时汗很多。”

  白苏知道,马梅梅目前三焦气化不利,脾虚无力运化肯定是吃不下东西的,另外脏腑功能失常,水液凝结会成痰,没有及时疏通就积久成淤。

  淤就容易变成肿瘤、癌症之类的疾病,因此白苏认为马梅梅的病机虚实夹杂,主要还是气结痰凝血瘀,还是以理气、涤痰、化瘀为主。

  白苏让何信和程冬冬把脉看看,两人觉得特别沉细,软趴趴的趴在上面,明显就是很多毛病,得全部调理才行。

  陆问在旁边询问:“师父,我能摸一摸吗?”

  何信打量他:“你又不会摸。”

  “我最近在学。”陆问最近买了中医的书在止血,有背一点脉象相关的东西。

  白苏诧异看他,“怎么?毕业后想来当中医?”

  陆问想做医生,因此中医西医都行,“要是真能学会,也不是不可以。”

  白苏深深地看了他两眼,有志向是好事,颔首笑了笑:“那你摸一摸吧。”

  陆问尝试着摸了摸,好半响后收回手,“在跳。”

  “不跳就死了。”程冬冬拉开陆问,让他别捣乱:“就你这个悟性还是别学中医了,去拿你的手术刀吧。”

  “技多不压身,懂不懂?”自从母亲的事情后,陆问对中医大有改观,越了解越觉得神奇,也想学一些,他亲昵揽住程冬冬肩膀:“冬冬,你是不是有中西医集合的医书?能借给我吗?”

  自从上次一起挨打后,两人关系已经很好了,程冬冬也没推开他,“你真要学还是找师父给你指点吧,别用我那个,完全用的现代医学那一套,只能学一些皮毛。”

  “这样啊。”陆问心底有数了,想要像白苏一样知行合一,还得靠师传才行。

  白苏看了二人一眼,然后帮马梅梅针灸,针灸后开了渗透、散结、消瘤的药,以全蝎、蜈蚣等开瘀解毒的猛药为主,再配合甘遂、大戟、枳实、麝香等药材,去湿理气,活血化瘀。

  “里面有些药吃了会拉肚子,是正常的,如果拉得太严重就从一碗变为半碗,或者来换药。”

  马梅梅默默记下。

  “你这个情况,只吃几付大概是没有明显效果,但也不能蒙着头瞎吃,如果你觉得身体疲乏、气喘、胃口、疼痛等问题好一些,那就一定要来。”如果她的治病方向不对,白苏觉得马梅梅没必要继续来,来也是浪费时间和金钱。

  马梅梅点点头,心底对白苏的印象又好了许多,之前去找过其他医馆,那里的大夫一直吊着她坚持去,花了不少钱还一点效果都没有。

  她取了药就匆匆走了,医馆内的人都是一片唏嘘,“没想到纤维瘤竟然还会长满身体。”

  “还有些长脸上的,有些还长在脖子上,密密麻麻的特别可怕,我之前去旅游爬山时就遇到过一个,当时我以为看到怪物了,被吓得差点摔山崖下去。”一个很年轻小伙儿回忆起当时的画面,现在都还有阴影。

  其他人听着也觉得有些害怕,但更多的还是同情,毕竟顶着那样的身体面容怎么出去见人哪。

  后面的人病症都是常见病了,上热下寒、或是上寒下热等毛病,或是一些结节、气滞瘀阻等小毛病,所以白苏让程冬冬在先把脉辩证,她之后再帮他改药方,十个里有一半需要大改,一半需要精修小改。

  程冬冬对此很气馁,午饭时还在琢磨自己把错的那几个脉象,“师父,我都练好久了,为什么还是摸不精准?你是不是练了很久很久?”

  白苏喝了口青菜豆腐汤,头也不抬的说道:“也没有吧,反正一摸就看出来了。”

  “师父你好凡尔赛。”程冬冬委屈巴巴的放下碗筷,“人比人气死人,这饭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何信看着他碗边的一堆鱼骨头,“你都吃两碗饭了,当然吃不下去了。”

  程冬冬嘿嘿一笑,“你不要戳穿我嘛。”

  陆问刨干净最后一口米饭,满足的打了个饱嗝,“不吃饱下午怎么干活?对吧冬冬?”

  “对!”程冬冬笑着嗯了一声,然后双手托腮,笑嘻嘻地望着白苏:“师父,你有没有把脉啥秘诀?”

  “多练多看就知道了。”白苏这话没作假,在药王谷时,经常和师兄一起下山义诊,见各种各样的病症和脉象,“你要是想尽快有底,就去门口帮外面等着的人把脉开方,等会儿我再去核对。”

  “诶!”程冬冬立即往外跑,毫无加班怨言。

  何信也想去试试,但自己号脉还一般般,“小师姐,我……”

  白苏看何信最近脉经理解得挺好,于是点点头:“去吧,但是千万说清楚你们只是练手,不要让他们拿走你们的药方。”

  陆问也跃跃欲试,“师父,那我呢?”

  “你去洗碗。”白苏打发走这个连门都没入的人,转身回屋休息了半小时。

  半小时后,已经是下午一点多,白苏穿好鞋准备去大堂里忙,刚走出门就听到屋后传来檀越的声音。

  白苏脚尖一转,去后门外面看了看,发现护工推着檀越出来透气,“这么早就午睡起来了?”

  她话落才看到檀越的眼睛,眼睛有些红,“怎么了?得红眼病了?”

  “没有,没睡好。”檀越眼神有些躲闪,他本想今天不出现在她跟前,没想到还是被撞见了。

  “又没睡好?”白苏上前帮檀越把了把脉,心火亢盛,“昨晚一夜没睡?”

  “上午睡了。”只是睡得很不安稳,檀越偏过头,仔细打量着白苏眉目如画的脸,清润眸子微亮,唇瓣绯红,除了衣服,一切都和梦中的一样,梦里他们很熟络,好像认识她很久很久了。

  白苏见他盯着自己发呆,抬手抚了抚脸,“我脸上有什么?”

  “没有。”檀越回神,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

  白苏轻轻叹气,觉得檀越也是一个疑难杂症,“我给你扎几针吧,等下再好好睡一会儿。”

  檀越颔首应好。

  白苏取了普通钢针帮檀越针灸,针灸几分钟后他便躺在床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拉上窗帘的房间里,暖橘色灯光亮着,影影绰绰的勾勒出他清隽无暇的脸颊,鼻梁挺拔,轮廓清晰,紧闭的眼睑下落下一层颀长剪影。

  睫毛好长。

  和当初瞧着师兄的一样,又长又翘,好看极了。

  让她有点移不开眼。

  但檀越是檀越,师兄是师兄。

  白苏心底很清楚的,她无声的叹了口气,别开眼后轻轻为他取了针,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白医生,檀先生一直针灸,但头疼梦魇的情况却不见好转。”宁远要不是清楚知道檀越后背、眼黑的情况好转了,可能会以为白苏医术不行,“昨晚针灸还好好的,看了会你给的黄帝内经后,他便又有些头疼了。”

  白苏怔了怔,“……他不爱学习?”

  宁远:“……”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啥?

  能走到高位的人怎么可能学习不行?

  白苏笑了笑,她也就是随口一说,“我回去想想,看看是否遗漏了什么。”

  宁远感激道谢:“辛苦白医生。”

  “没事。”白苏转身往回走,回去的路上回想着檀越头疼揉穴时的症状,恍惚觉得好像每次在医馆这边看他揉眉心都和药材有关?

  可药材没毒啊,难道他和药材八字不合?莫不是喝的药和他家里的植物相生相克了?白苏想了许多,可都没有找到头绪。

  进屋来叫白苏的何信看到她紧蹙眉头,有些担忧地询问道:“小师姐?你怎么了?”

  白苏将檀越的事情暂时放下:“没事,到时间了吗?”

  何信点头,“外面好多人等着了。”

  “去开门吧。”白苏去泡了一杯水,然后走去医馆里开始帮大家针灸和看诊。

  基本上所有看诊的人手里都拿了一张药方笺,上面写得五花八门,还有反复划掉修修改改的痕迹。

  “白医生,你这儿的学徒真勤奋,中午不休息也要出来练一练。”为首的病人坐下后夸道。

  白苏看了眼搬了小马扎坐在旁边的程冬冬,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她,像只小狗似的,“想做好大夫,就得勤奋一点才行。”

  “这倒也是。”病人笑着药方笺递给白苏,“你看看,他把得对不对?”

  白苏接过看了眼,上面写着颜面神经痉挛,非面瘫,建议针灸三泉穴。

  程冬冬笑呵呵地问白苏:“师父你快帮病人大姐瞧瞧,看我写得对不。”

  白苏嗯了一声,擦了擦手后帮病人把脉,“有什么症状?”

  病人指了指自己的脸颊,“这几天不知道怎么是吹风了还是怎么的,脸上有点抽筋,眼睛也跳得厉害,去小镇医院说是颜面神经痉挛,里面的小医生让我来找你针灸。”

  白苏没想到小镇医院的医生竟然也推荐病人过来,有些吃惊,但也觉得欣慰,因为不止病人认可中医了,小镇医院的同行们也认可了她。

  还挺好。

  白苏眉眼弯弯的给病人把脉,“几天了?”

  病人回答:“三天。”

  “最近熬夜比较多?”白苏摸脉发现她气血不畅,易受外邪,所以一吹风,寒气就进去堵住了脸颊上的经络。

  病人没有否认:“对,最近加班加点干活呢。”

  “扎几针就好,不是很严重。”白苏先给病人扎了下耳上穴和耳背瘀络,放了一点血后再针灸了三泉穴。

  扎完后病人当即就觉得脸颊不跳了,“诶?白医生,我的脸不跳了!”

  “不跳就好。”白苏看向因为断准病情而美滋滋的程冬冬,忍不住泼他一盆冷水,“这种面跳很好诊断,你其他都诊断对了才算真有本事。”

  后面的病人是个男生,他一直捂着下颌的位置,看起来有些难受。

  白苏看了眼程冬冬的诊断,下颌酸胀或疼痛,咀嚼和张口时疼痛感尤为明显,考虑是颞下颌关节紊乱综合征,建议针灸。③

  程冬冬指了指自己写的方子:“师父,你看这个,写得很专业的。”

  “你这是求助陆问了吧。”白苏可不相信程冬冬一个中医学生的知道这叫颞下颌关节紊乱综合征,这明显就是陆问会说的词。

  程冬冬也没否认,大大方方的拍拍陆问的肩膀:“我们一起学习的。”

  “行,挺好。”白苏帮年轻男生把了把脉,又问了一下他的病情。

  男生将下颌老是发出弹响、破碎声一一告诉了白苏,张口受限,偶尔还会下颌偏斜,另外有颞部疼痛、头晕、耳鸣等症状。③

  “医生说属于颞下颌关节炎,开了消炎药,另外还让少张嘴,只用一边咀嚼食物,实在不行就手术。”

  “吃药有用吗?”

  “消炎后没那么酸疼,但响声头晕耳鸣还在。”

  白苏把脉发现男生足阳明胃经里有寒湿瘀滞,气血运行不畅,所以影响到颊车这地方了,颊车就在下颌骨的位置,扎几针通经络就行了。

  “扎针吧。”白苏给男生扎了灵谷穴、火主穴、下关、颊车几处穴位,运气后几分钟男生就觉得折磨了一个多月的颞颌痛就消失了。

  “我这就好了?”男生眼睛一亮,崇拜地望着白苏,真是神了!

  他之前同学来这里看过病,所以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过来的,没想到几针就不疼了。

  “可以多来扎几次,另外还要喝药。”白苏考虑到是胃经出了问题,有脾虚血瘀、上焦瘀阻的情况,所以药方以补脾活血清热祛湿为主。

  男生接过药方:“谢谢医生。”

  “没事。”白苏又继续看下一个,下一个是之前看过病来复诊的酒精肝患者。

  郑大龙今儿气色比之前好一点,脸也没之前蜡黄了,“白医生,我吃了你开的三付药后,胃里的恶心难受好了很多,这几天胃口好了一些,睡眠也大好。”

  白苏帮他摸了摸脉,左关摸着比之前好了许多,没那么细弱了,不过湿热还在,“今儿继续针灸吧。”

  她还是给郑大龙针灸了平肝熄风、调理脾胃的三黄穴,然后重新帮她调整了药方,加了千年健、透骨草等去湿热的草药。

  和郑大龙一起的来的还有一个男性,患有慢性肝炎,名叫李大龙,“前两天听张继秋说还有个肝硬化的人过来找你看了病,因此今天我也带了个朋友过来。”

  白苏听到后有些诧异的多看两人一眼,“你们俩的名字很相似,长得也有点像。”

  “我们也是在看病时遇见的,都觉得像,也觉得很有缘分。”郑大龙吃药后觉得有效果,所以立即告诉了李大龙,两人约着今天一起过来的。

  白苏帮他一起看了看,一般肝病都有正气不足、湿热内生、困脾伤肝等情况,李大龙体内也湿热明显,不过他症状比郑大龙轻一些,“是刚发现不久?”

  “对,也就半年时间,不知道怎么被传染了,以前是没用的。”李大龙说这话时有点子心虚。

  陆问几个瞄了他一眼,反正传染方式就那几种,这么心虚估计就是那一种了。

  白苏也瞧见了,但是没有多追问人家的隐私,也直接针灸了三黄穴和小柴胡汤,不过因为他郁气比较重、小便特别黄,所以额外加了郁金和茵陈。

  程冬冬看了看方子,比他开的更精妙,他叹了口气,看来前几个开得不错还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按你书本上学的来看其实还行,加油。”白苏看他垂头丧气的,于是宽慰了他两句,然后继看诊。

  她一边看诊一边看何信和程冬冬两人的方子,一直看到傍晚五点才看完,刚想休息又有病人临时过来,她也帮着都瞧了瞧,因此一直忙到晚上七点才停下。

  入秋后的天,暗得早了许多。

  巷子里早早亮起了灯,昏黄灯光营造出一股独属于秋日的暖意。

  白苏站在昏黄的灯光下,心情不错的想拿手机拍一拍幽静的长巷,结果刚拿出就看到一条消息,好心情戛然而止。

  上面写着:“样本A已确认含有虎骨以及乌/头/碱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