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时星予一直昏睡到第二天。

  叶成检查了她的腺体,还有轻微的肿胀,不过信息素浓度已经平稳下来了。

  “尽量少看手机,你还是要多休息。”

  叶成将手机还给时星予,说话的语气有点向晚沉上身。

  时星予笑了一下,不过在看到手机里的消息后,脸上的笑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收件箱里堆满了来自陌生号码的谩骂与威胁。

  这几天在医院里的生活,虽伴着疼痛与辛苦,但于她而言,却像是一处让她远离风暴的世外桃源。

  然而拿到手机的那一刻,她骤然跌回现实织下的网中。

  她是被“蛛丝”黏住的猎物,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逃离命定的结局。

  她点开未接来电,里面有23通来自房东的电话,她呼吸一扼,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一瞬间的失控感让她漏出些许发颤的信息素。

  难道……难道那些人……

  “时小姐?”

  时星予被叶成的声音喊回了魂。

  “您没事吧?”叶成见她面色苍白,上来查看。

  时星予摇头说自己没事,可能是低血糖犯了,问叶成要了两颗水果糖,含进嘴里。

  甜腻的水果味充盈口腔,将舌根泛起的苦涩强硬地压了下去。

  时星予给房东回拨了电话,开口时发现自己嗓子几乎发不出声,“房东太太,您昨天找我……是……”

  何太“哎哟”了一声,“我的祖宗你总算给我回电话了。”

  “你留下的那些家具还要不要?”

  “你这不说清楚的,等装修队进场,我全给你扔了,你别喊我赔哦!”

  何太语速飞快,态度也好不到哪里去,时星予却如释重负。

  “喂?喂?到底要不要了?”

  “不要了阿姨。”时星予道,“谢谢您。”

  对面被她谢懵了几秒,才又带着火气地开口:“对了,你最近找到房子没?”

  “还没有……”

  “哦,我这里有个老板,说是有套房子想租。你要不要啊?”

  时星予当然想要,她第一阶段的治疗还有两天就结束了。

  她也找过房子,基本都是押一付三,她手头所有的钱加起来也凑不够。

  何太见她不说话,催促道:“人家老板说了,不在乎租金,可以见面谈。我也问了,应该不会超过2000。她房子不错的,地段好,房型也好。”

  “你在外面肯定租不到这种。”

  “还是不了……”时星予说,“谢谢您的好意。”

  “诶你这人!”何太也没想到时星予这人有便宜都不占,平时能说会道的嘴一下打了瓢,最后点了跟烟才稳住自己那暴脾气,“小时,阿姨跟你也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我虽然嘴巴快,但心肯定是不坏的。”

  “你跟阿姨说说,为什么不要?”

  “这次是我突然要回房子,对你多少有点愧疚,所以人家老板一找到我,我就想起你来了。”

  “现在这么好的房子便宜给你,你又不要了,是个什么说法?”

  何太字里行间带着咄咄逼人的架势,像是不问出个所以然来不会罢休。

  时星予只好解释道:“阿姨,我现在比较困难……付不出租金。”

  何太立马接道:“租金可以谈的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老实。实在付不出么,找朋友凑一点,一期租金总归能凑得出的咯?”

  时星予哑了哑,顿了半晌,她似是明白了什么,问道:“阿姨,是不是有人去找过您了?”

  电话那头的何太心里一紧,她说漏什么了?这就猜到了?

  她嘬了一口烟,处变不惊地反问:“谁来找过我?”

  “帮你忙还摆架子,不要拉倒。我找别人不是一样租?”房东夹枪带炮地说,“给你推荐房子,还整上心眼子了。”

  时星予的性子软糯,哪里经得起她这么说,面上一红,结结巴巴地给人道歉。

  “别烦了,你哪天有空,我带你去看看房子,跟那老板当面谈谈,能租就租。”

  “你也别瞎猜,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就是想巴结这老板,而且帮她找到租客,我是有一笔佣金的。”

  “我这两天麻将输得厉害,赚点外快行不行啊时大小姐!”

  时星予再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声声道谢。

  挂了电话,她耳朵上的红持续了好一会儿才退下去。

  她往自己脑袋上一拍——时星予你在想什么啊!怎么会以为是向晚沉安排的呢?

  向晚沉为了能够让她尽快洗标记,天天视频看着她吃饭,应该巴不得早点跟她撇清关系……

  误会了房东的好意,弄得这么尴尬,活该被房东太太骂!

  她把被子拉上来蒙住自己,泄气地“呜——”了一声。

  等到实在憋不住了,她才又钻出来,视线刚好与进到病房里的人撞到一起。

  她有点想把自己重新埋进被子里,但在那浅色眸子的凌厉注视下,还是探了出来。

  向晚沉的黛眉高高挑起。

  她偏爱柳叶眉,眉形细长,配合她线条感优越的凌厉五官,足以将“清冷”二字具象化。

  但如若她的脸上有了表情,无论是挑起的细眉,或是微微眯起的含情眼,亦或者嘴角那一抹笑,皆会化作一段撩人的春风,总要将人的心神都勾了去。

  那一身清冷的气质变成诱饵,引人试探着靠近,要看看那张冰冷面容下,藏着什么样媚骨。

  而时星予的眉型,是林澜从小便为她定下的新月眉。

  林澜说那样没有任何棱角的月牙弧形显得乖,显得温婉淑女。

  于是每隔几天,化妆师便会为她修理眉型,林澜会在旁监督。

  她不允许任何一根杂毛存在,那会破坏她完美的艺术品。

  长大后,又或者说时家破产后,时星予也曾想要改变,可她悲哀地发现,林澜对她的教育如入骨之蛆,已深入骨髓。

  连她自己也觉得,带有棱角的东西不适合自己。

  她应该是圆润的,平滑的,不该拥有自己的脾气与个性。

  她任由自己的眉毛杂乱地生长,却可悲地发现有些东西经过长时间的修理与调教,便会被剥夺天性。

  林澜不允许她有错,如果有,便替她清理。一如那些被修剪掉的眉毛。

  不应该存在的,哪怕会伤害到时星予,林澜也绝不会手段地拔除。

  瓢远的思绪被烫伤,时星予骤然回神,仓皇地将眼神移开,不再看向晚沉。

  向晚沉见她又缩回去,带着点小情绪地问:“时星予,你刚才是在躲我?”

  语气戏谑,咬字颇重。

  时星予把头摇成拨浪鼓。

  “那就从被子里出来,吃饭。”

  时星予还是难以习惯吃饭的时候边上有个向晚沉盯着。

  前两天只是视频通话,她选择埋头苦吃,不去看屏幕以此弱化向晚沉的存在。

  可现在向晚沉亲自来了,坐在她的对面,那凌厉的眼神教她避无可避。

  心脏“砰砰砰”地撞击着胸腔,一顿饭吃得心神不宁。

  吃完饭后,向晚沉也没走,而是在她的病房里办起了公。

  气氛诡异又难捱,她们之间的沉默明明无声,却那样震耳欲聋。

  时星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直挺挺地躺着,两手攥着被子的边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数数。

  隔了半晌,她听见向晚沉问她:“时星予,我是不是让你觉得不自在?”

  时星予大力摇了摇头,又想起自己在躺板板向晚沉看不见,忙出声:“没、没有。”

  “我处理完手上的事,就走。”

  “我没、没有不自在。你慢慢处理好了,不要着急。”

  向晚沉指尖顿了顿,含着不太明显的笑意道:“时星予,你终于不是赶我走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酸涩得令时星予红了眼眶。

  她吸了吸鼻子,又一次把自己埋回了被子里。

  没出息地当了一只落荒而逃的鸵鸟。

  -

  时星予和房东约在了第四日。

  她第一阶段的治疗已经结束了,这两天在挂水,之后再做几项简单的检查,便能出院。

  她向叶成请了半天的假。

  打了车到了指定的小区,时星予踟蹰在门口,迟迟没有进去。

  这是前两年开盘的高档小区,宣传的时候,人工造景便是一大看点,藏在市中心的世外桃源,环山带水。

  时星予觉得自己没出息,光是站在门口保卫亭,心脏都砰砰直跳。

  来到她压根没资格踏入的地方,让她从心底里想要逃。

  这里不是她能租得起的,也肯定不是2000能租得下来的。

  房东打来电话催她,不知道她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最后还是亲自出来等人的时候,在门口LOGO墙下的花坛边找到了坐在那的时星予。

  “哎哟,我的祖宗,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阿姨……这里,不是我能租得起的。”时星予缴着手指,她性子里的懦弱像是一张网,兜头罩了下来。

  她其实挺惧怕这些的,惧怕重新踏入所谓上流社会的一切。

  她现在是个连生计都难以维系的普通人,再看到这些不属于她世界里该有的东西,便会生出怯意。

  对着向晚沉也是如此了。

  那是橱窗里太过珍贵的珠宝,小时候的她被允许索要。即便她是高塔中的公主,被层层枷锁锁住,林澜也要她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人前。

  她是她的展示架,展示她的野心、虚荣与对名利场的沉溺。

  长大的时星予,不是落难的灰姑娘,而仅仅是个落魄乞丐。

  隔着橱窗,对着黑丝绒上高贵珠宝生出爱意的渴求,却连踏入店内的资格都没有。

  只能隔着一面玻璃,描摹着,记住它的每一个棱角,每一个光点。

  还要时时刻刻将“不能弄脏玻璃”铭记于心。

  然而心里的怯意被房东直白地打断,房东拽着她,将她强硬地拖过了那一道分界线。

  “都说了上去看看,价钱我帮你谈。”

  “怎么这么扭扭捏捏?”

  “对不起……”时星予为自己的拖泥带水感到抱歉。

  可她的性格已然如此。

  唯有在六年前,枯木生出过新枝。唯一的遗憾,大概是一切太过短暂。教人日后回忆起来,不够覆盖余生。

  何太熟门熟路地刷开临时门禁,带时星予上楼。

  一梯一户一门禁,安全性极高。

  电梯打开的那一瞬,时星予想过,门背后出现的那位老板会不会是向晚沉。

  却在门背后,见到了另一张熟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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