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今天去找过向晚沉了。”

  时星予倏然抬头,脑中“嗡——”的一声,差点教她站不稳。

  “您去找她做什么!?”

  “做什么?”林澜反问,“你说我能为了什么?如果不是你无缘无故离职的话,我今天能去找向晚沉?”

  “能在一个晚辈面前低声下气地求她?!”

  时星予急道:“我和您说过了!我和向晚沉没有关系了!”

  “离职也是我自己提出的,您为什么要去找她?”

  “时星予!”林澜一拍桌面,“我还不是你为了你吗?怎么?反倒是我不对了?你以为外面工作很好找?家里等着用钱,你倒好,随心所欲,完全不考虑后果!”

  “我找不到工作,可以出去打工!”时星予从来没和林澜这般呛过声,哽咽着的声音抖得厉害,“钱我会按时打给你的,这样也不行吗?”

  “那这次的钱你打了吗?你连上个月的工资都拿不到!”林澜厉声,指着时星予的鼻子骂道,“时星予,我不知道你在清高什么!向晚沉收购了你们公司,怎么了你了,你就要辞职?”

  时星予梗着脖子,“我就是没办法待在任何有她的地方……”

  “呵,你听听。”林澜笑出来,“你还当你自己是可以随便耍性子的大小姐?时星予,你是不是不知道我们家现在的状况?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有能力,很有本事,立马可以找到下一份工作?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时星予憋着眼泪,拳头攥得关节快要顶破皮肤,“可是……”她咬着牙关,一字一顿地问,“这些、为什么、都要、我来承担?”

  “啪——”林澜怒不可遏地抽了时星予一巴掌,时星予的脸上立马浮出红印与血痕。她偏着头,散落的头发盖着发痛发热的脸颊,却将她的狼狈勾勒得明明白白。

  “时星予!这么没良心的话你也说得出来!”林澜声嘶力竭地吼道,“你弟弟还昏迷着,如果再不缴费,医院就要停止治疗了,他会死!”

  “而我!因为你的事,丢下星安过来,结果你就这态度?”

  “你爸在外欠下那么多钱,债主天天讨上门来,我睡过一天安稳觉吗!?你以为就你辛苦,就你最无辜?!你以为我乐意过这样的日子!?”

  林澜的嘶吼像是一根根尖锐的针,扎进时星予最脆弱的地方,教她疼得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她抬手去擦,越擦越多。

  她咬住自己颤抖的唇,很使劲。之前的伤处愈合的痕迹还没完全消失,又被她咬开了口子。

  她感觉胸闷,她也有满腔怨怼想要发泄,可她就是这样温吞软弱的性子。

  刚才那一句已经算是有史以来,对着自己母亲说过的最重的一句。

  那里面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情绪。又在林澜的一巴掌中,凋零得干干净净。

  她不想再争辩什么了。这一场斗争中,她注定是输家。

  林澜是她的母亲,生她养她。哪怕现在她们每次相见,都像是敌人一般,再无亲情可言,林澜依旧是她的母亲。

  时星予胡乱摸掉眼泪,沙哑开口:“钱我会想办法的。医院那……”

  林澜却根本听不进她的话,“想办法想办法,你能想什么办法?打工能赚多少钱?你这样的身体又能干什么?”

  “现在,”林澜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再跟我去找一次向晚沉!”

  “不要!”时星予挣扎。

  不要牵扯向晚沉。她的生活烂透了,为什么还要把向晚沉拉进来!

  “你去找她说说,你去求她!让她开后门,给你随便找个职位就好!”林澜疯了一般地往外拽她,时星予的手臂瞬间浮起大片红痕。

  “你不是还带着她的标记吗?你不是忘不掉她吗?你去告诉她,让她同情你,毕竟是标记过你的人,她一定还念旧情的!”

  “妈,我求你了。我不去!”

  “时星予!你必须去!”林澜眼底满布血丝,这让她看上去狰狞,“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她拽过时星予的肩,“你去引诱她!用你的信息素!你是Omega,她是Alpha,你、你去引诱她,让她标记你!!”

  说着,她撩开时星予的头发,竟要去探时星予的腺体。

  时星予崩溃之下,大力推开她,自己也撞到了一旁的架子上,受过伤的右肩被掉落的金属摆件砸到,又因为站立不稳,摔倒地上,痛得时星予一下没忍住,本能地释放出了攻击信息素。

  林澜被她的信息素困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时星予抚着右肩跌跌撞撞地站起来,看着自己歇斯底里的母亲,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血顺着手臂流下,从指尖滴落,一滴一滴,像是一种怪异的读秒。

  从客厅到玄关,时星予甚至不知道自己迈没迈步子,她好似一缕游魂,虚无缥缈地存在着。

  大门关上的那一刻,林澜爆发出声声恸哭。

  时星予反而没了眼泪,她只觉得悲凉。

  心脏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疼,细细密密的,一度疼得她连呼吸都不会了。

  她坐上出租,司机问她身上是怎么回事,怎么全是血。

  她惨淡地提着微笑说,“摔了一跤。”

  在命运里面跌的这一跤,真的是太痛了。浑身的骨头断了,亲情碎了。

  爱人……爱人也没了。

  外面暖色的路灯一片又一片地从时星予的身上划过,她伸出手去抓,什么也没抓住。

  司机将她送到了附近的医院。

  时星予没有进去,而是坐在门口的长椅上,看灯下的飞蛾。

  “这位女士,你受伤了?”

  时星予转过酸涩发胀的眼睛,在光斑中模糊地看着眼前的人,是个手里还拿着饭盒的医生。

  “你流了很多血,要处理一下。”

  时星予看了看自己的手,确实狼狈,半边手臂全是血。但她抿了个笑,微微摇头道:“没关系的。”

  “还是处理下吧,我正好去伤科,带你去清创。”

  时星予还是摇头,她垂下眼帘,“我身上没有带够钱。所以不用了。”

  那医生在空气中嗅了嗅,“你是Omega吧?”

  “我给你提个申请,Omega可以免费治疗的。”

  那医生很坚持,时星予不去,他便坐到她边上,端着饭盒唉声叹气:“我的饭要凉了。我又不能扔下你不管,我是医生你是病人。”

  “我不能不管你。可是我的饭真的要凉了。”

  时星予被他念得没辙,起身跟着去处理伤口。

  那医生调阅了时星予的就诊档案,发现她右肩有旧伤,记录里写道——由于高浓度信息素的注入,导致的关节骨骼2级损伤及臂丛神经轻度损伤。

  不是小伤了。

  他又好好瞧了瞧时星予的模样,脸上有抓痕,破了皮凝着血痂。眼框红肿,脸上有很重的泪痕,明显哭过。

  唇也咬得一塌糊涂。

  右肩开放性伤口,肩头一圈泛出了淤紫,身上狼狈不堪,还没有钱。

  怎么想怎么不对,于是他严肃地问:“你的伤是Alpha弄的吗?”如果是的话,得报警。

  时星予摇头,小声道:“不是的。”

  “没关系,这里是医院,你可以对我说实话。”

  时星予温和又无奈地笑道:“真的不是。我没有说谎。”

  “那你怎么受的伤?”

  时星予没有回答。

  医生将自己的电脑屏幕一转,解释道:“申请表上面得写。”

  “……是不小心撞了橱柜,金属摆件掉下来,砸到了。”

  时星予坐姿很规矩,伤了的手放在腿上,另一手虚虚拢住手肘。说话声音很轻。明明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却总喜欢半垂着视线。

  像某种胆子很小的动物。

  他没再多问,时星予的身上的确没有Alpha的信息素。她的情绪也很稳定,想来是有其他难言之隐,不方便同外人说。

  在后台操作了一番后,他为时星予申请了治疗费用减免。

  时星予肩上的口子虽然大,但不深,索性不用缝针。

  主要还是牵扯了旧伤。

  2级损伤除了关节疼痛、僵硬外,还会一定程度上限制关节活动,时星予的手是提不了重物的,眼下更是糟糕。

  “握拳试试。”医生托着时星予的手,另一手的四指卡进她的手心。

  时星予整条手臂麻木,指尖无力,看似握住了拳头,却是松松垮垮的,不用费力气便能挣脱。

  “你这个要打固定了。”

  时星予握着伤手问,“可以不打吗?”她最近要找工作,打固定的话,难免引起HR的误会,会给她带来不小的麻烦。

  那医生抬了一下时星予的手臂,才上抬一点,时星予便疼得簌簌地抖。

  但这个瘦弱的Omega,疼起来也是不声不响的。

  他又掐着她的指尖,看了看回血情况,摇头道:“不行,多半有关节脱位,必须要做固定的。”

  时星予只好拿着单子,去拍片子,确定是关节脱位后,去诊室等着打固定。

  她很安静,垂头坐着。拿着检验单的人在诊疗室里进进出出,插队的插队,争吵的争吵,而她只在叫号的时候才抬头看看。

  “请145号时星予到3号诊室就诊。”

  语音叫号叫了三声,她站起来,脚尖犹豫着碾了碾,最终还是调转了方向。

  然而走出去没几步,便停着不动了。

  鼻尖的酸涩再一次涌了起来,她拼命咽着喉,试图把情绪关起来。可这一次,她做得很不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轻轻一眨就落下来了。

  她头埋得更低,不愿让向晚沉看见,“你怎么……来了?”

  “医院打给我,说你受伤了。”向晚沉表面冷静,其实快心疼死了。要不是怕时星予逃跑,她这会儿都想抱上去。

  怎么流了这么多血,怎么又伤着那侧肩膀了,怎么脸上成了那样。

  “打给你……?”时星予怔怔。

  向晚沉叹了口气,她靠近过去,举起手又不敢碰,便收回来,松垮地搭在腰间攥成拳。

  “时星予,你是不是忘了?”她低低开口。

  “我是你的紧急联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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