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砚早上到教室时,发现桌上放着一个三明治,问了一圈都没人知道,他就把三明治放抽屉里,转头和祁寒山闲聊。另外两个朋友没有上课,因为画展逼近,许橙意带着她认为还算有鉴赏力的傅予留在活动室选画。

  剧情在格清的生物课触发。格清是刚毕业的年轻教师,没有脾气。他因为明德的高工资而来,但对他的学生来说只是一双鞋的价钱。在知道差距之后,格清越发好说话。学生们感觉到这个老师在捧着他们后,一下子变得残忍。

  “线粒体、叶绿体……”

  学生打断:“老师我要看模型。”

  格清无奈,在储物柜中取出模型,刚拿在手上还没有说话。

  突然教室爆发一阵哄笑。

  格清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笑,为什么默契地互相递眼波,像克苏鲁中的怪物一样让人恐惧,年轻的老师在暖烘烘的教室里失去了手上的权力。

  “……你们。”陆言栀捏着手,发出很小声的气音,淹没在哄笑声中。

  焦急的眼神在教室里寻找支持。他遇到池砚的目光,那么漂亮、那么冷漠。陆言栀移开眼,心里难过,他珍藏的星星变得暗淡无光了。

  可能星星也没想照耀他吧。

  “安静!”祁与乐站起来,“好好上课!”他一贯用温和的面孔示人,这还是大家第一次看到他发火。

  教室安静了。

  格清把模型放下,冷静下来后继续讲课。

  池砚听到旁边的祁寒山嗤笑,顺着他的眼神,看到陆言栀给祁与乐递小纸条。不用想都能知道,纸条上一定写满赞美的话。

  这场戏总算结束了,施暴者和受害者一同回归生活,书里没有他们的结局。池砚在纸上画着蜘蛛捕食,他想他应该属于施暴者。

  主角受真是笨死了,他一点都看不出祁与乐和起哄的那些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吗?

  下课后,池砚坐着想了想,把自己气到了,站起来往教室外走。

  陆言栀和祁与乐在座位上聊天,在池砚经过他们的时候,陆言栀突然觉得紧张,不知道该看向哪里,只能随便找一个话题,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祁与乐身上,好让肢体与表情自然一点。

  没想到祁与乐不接他的话,叫住池砚:“你放学的时候可以留一下吗?我有话对你说。”

  池砚停下转身,突然笑了一下。

  陆言栀感觉自己置身星云之中,脑袋都停止思考了,然后听到池砚说:

  “不行。”

  池砚离开,陆言栀清醒了,不敢看祁与乐的表情。

  一定很难看,他都听见磨牙声了。

  祁寒山看了一会儿热闹,终于从座位上起来,晃晃悠悠走过来,把一张纸盖在陆言栀头上,说道:“把上面东西买全,送到机器人社。”

  把纸张从头上取下,陆言栀叹了口气。他已经给祁寒山跑了一段时间的腿了。

  每次祁寒山过来,祁与乐总是躲远远的。先前他觉得祁与乐有点可怕的时候,还挺高兴祁寒山能来替软弱的他驱走人,但是今天他对祁与乐有所改观。一咬牙,陆言栀把纸扔回去:“你自己买吧。”说完低着头冲出去找刚刚离开的祁与乐。

  幸好祁与乐没走多远,在楼梯口站着。陆言栀把他拉回教室。今天是社团活动日,教室里的人陆续离开,祁寒山也不见踪影,只剩他们两个。

  祁与乐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教室回响。

  “池砚太冷漠了。”他走到池砚的座位旁,弯腰从抽屉里取出三明治,自己拆了包装吃着。

  动作十分自然。

  “这个是你送的啊……”陆言栀不知道该说什么。

  “生物老师那么喜欢他,他却不帮老师说一句话。”祁与乐机械咀嚼嘴里的食物。他列了一个小单子,上面有他搜集到的关于池砚的各种信息,第一项是喜欢的食物——三明治。

  “也没有,”陆言栀下意识想替池砚说话,他脱口而出,“上次我掉水里就是他救的我。”

  三明治在眼前被捏扁,陆言栀后知后觉,他说错话了。

  池砚逛了大半个校园,最后去了格清的办公室,剧情之外学生总可以安慰老师吧。

  格清知道他的来意很意外,请他坐下,“这不算什么。”

  其实站在讲台上,能把这些十几岁孩子的把戏看得一清二楚。他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也许在普通学校,学生戏弄老师算大事,但是在明德,他和他的同事们都清楚,这算日常。

  难道说明德的老师更能忍耐、更卑躬屈膝吗?

  格清当然不会这么想自己,他在学生身上发挥想象,认为他的学生是一群天真不知事,故而有些残忍的孩子。教育他们是一件困难的事,被戏弄也在所难免。

  再说,也没必要慷慨激昂对付这些半年后毕业,并且毕业后基本上不会再见面的学生。

  这无益于健康。

  但

  是格清没想到,池砚会为此伤心生气,他安慰道:“勇敢很值得夸奖,但是冷漠一点也没关系。”因为他自己面对这件事,也是冷漠地抽离。

  池砚轻轻叹了口气,离开的时候,格清送给他一本生物图鉴。他回到教室,对着图鉴发了好一会儿呆。

  晚上,池砚在酒吧收到大额小费,心情好了一点。小桃在他身边,羡慕地用胳膊肘碰碰他:“你也太厉害了,只是站着就有人向你献上鲜花和金钱。”她在池砚眼睛上流连一会儿,试图找到诀窍。

  池砚看人的眼神很亲切,他不认识那些顾客,所以他的目光不会传递特定的情绪,总是亮晶晶的,像某些还有君主的国家,举办典礼时,王妃看公众的眼神,很自信地传达:请爱戴我、拥护我吧!

  观察了一阵,小桃发现她学不来。

  “还好还好,”池砚小声说,然后把小费分一半塞到小桃手上。

  小桃惊了,她遇到过大方的顾客,但是没见过大方的同事,于是她问:“你不缺钱吗?”

  “缺呀,”池砚想他连送礼物的钱都拿不出来,“不然我为什么要打工,我又不喜欢打工。”

  小桃被逗笑了,“我也缺钱。”

  他们一聊才发现,小桃比他大两岁,住的小区都是相邻的,下班可以一起回家。

  主管从他们面前走过,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两人连忙闭嘴工作。

  时间到了画展那一天,社交媒体与报纸连篇累牍地对这个活动进行预热。陆言栀作为代表上台致词,他从口袋拿出稿子,发现上面一片空白。

  最后,陆言栀看着台下的各界人士,把恐惶丢在脑后,流利完整地背出稿子上内容。

  喷泉周围飘散着水雾,周围一片迷蒙,陆言栀曾经被它浇湿,现在却在它前方的高台上面带微笑、气场从容。

  池砚在人群里热情鼓掌,在这个以他为中心,却并不友好的世界里,陆言栀自己学会成长了不是?

  “你太激动了。”傅予听了一会就觉得无聊,把注意力转移到池砚身上,看他手指节泛红,不知道是拍的还是冻的,“来,伸手。”

  池砚张开手,手上多了一个粉色小猪暖宝宝。

  这次的展估计是是明德历史上最大的一次,动用了艺术中心所有的展厅。各个展厅之间的安排别具一格,所处的时代精神和画家的个人风格交融。

  池砚的画不知道为什么和名画们在一个展厅。他按照许橙意的要求站在自己的昆虫画前,来往的参观者驻足一会儿,对着他拍个照然后离开。

  根本不愿意好好看他画的大虫子!池砚觉得自己只是他们观赏名画路途中一道的风景线,一个打卡点。

  一个瘦小的女士停留在画前,她面庞秀丽但气质胆怯,她小声说:“画得真好。”

  池砚听到了,很不好意思地说自己就是作者。

  “真的吗?”女士捂着嘴,询问他是怎么画出这么小的昆虫的。显然她也是一个昆虫专家,至少是个爱好者,两个人讨论了一会儿,直到大批参观者涌入才停下。

  女士的注意力一半在画上,一半在展厅里某个男人身上。池砚认出那是祁寒山的父亲祁永。

  不一会儿,祁寒山的母亲出现,穿过大半个展厅,走到祁永身边,她个子高,走路时风姿绰约,像一个胜利女神。夫妻俩一下变成展厅的焦点。

  池砚身边的女士更加胆怯,几乎要昏倒。

  在引起骚动之前,池砚扶着她到休息室坐下,要了一杯热水给她。

  杯子里的热气徐徐上升。

  不一会儿,祁与乐找过来,他忽略一旁的池砚,径直走到那位女士面前低着头,用哀伤的语气问:“你为什么要过来?”

  “你们学校有活动,我知道别的家长都会来。”

  他们离开前,祁与乐对池砚说了声“谢谢。”

  这是他少有的真挚感谢。

  目送他们走远,池砚看到他温柔地弯腰替母亲整理衣服。

  回到展厅,站在自己的画前,池砚对着人群以及人群的闪光灯思考——他好像一个参展的雕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