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喝完咖啡,在公园划船,黄绿色的田字萍漂浮在水上,黄褐色的芦苇形成波浪。他们坐的是小天鹅游船,池砚不用脚蹬,非要手摇脚踏板,忙前忙后,把他累坏了。

  岸上沿湖种柳树,只剩细细的枝条了。几个零散建筑物的墙体上附着一大片爬山虎,随着季节转红,最瞩目的那片墙后是公共厕所。

  傅予打开手机,父母发来长文明确表达他们不支持他读新闻,医学才是他们为他选的路。

  池砚终于放弃,不再埋头苦摇,转而把注意力放在湖里的动植物上,认出一个便给傅予说一个。他心情很好,脸上的线条已经很清晰,但没有生活雕凿的痕迹,透着气态的柔和。

  他像植物一样可以生产出供傅予呼吸的氧气。

  傅予挨着他坐,虽然心头压的石头仍然存在,但是没有阻挡他接收快乐和轻松的情绪,小船在湖面轻快驶过。新闻也好,医学也好,这些东西就让它沉入湖底,他可以和池砚永远闲聊漫游。

  公园出口处开着纪念品商店,两人进去逛了逛,里面除了一些文创,还有用公园里的植物做成坐垫之类的东西。

  “我该换个枕头了,”傅予突然说,“感觉那个枕头不错。”他这么说,却没有买。

  池砚眼睛一亮,在和傅予分别后,自己跑回去把枕头买下。

  店员一边包好一边说,“这是用香蒲雌花序做填充物的,很天然的。我们店里还有用灯芯草做的草席,您可以看一下。”

  “只要枕头。”

  池砚带着枕头回家,把它放在沙发上。池墨休息日待在卧室睡觉,客厅寂静地像没有人在家一样。池砚打开电视,哗啦哗啦的声音中,他盘腿在沙发和枕头礼盒对坐。

  这个真的能当礼物送出去吗?他生日的时候傅予给了什么来着?

  池砚跑到卧室,一阵翻找后,目光移到阳台上的花瓶。

  确切来说是插着花的酒瓶。他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傅予送他了一瓶酒。而一个月后,傅予也要十八岁了。

  大家都长大了。

  池砚躺在床上惆怅起来,脑袋里叮叮响了两声,惆怅的男高还要走剧情。

  第二天,池砚用手机导航到一家酒吧面试。在这里,替熟人顶班的陆言栀会被同事陷害,客人为难,祁寒山从天而降帮他解决问题。这个剧情在后期,按照时间来算,池砚不需要这么早来,但是他想赚点钱,给傅予买生日礼物。

  路人甲本来就是工作,要点工资怎么啦。

  酒吧老板给池砚面试,九点多仍然睡眼朦胧,看见他眼前一亮,核对完身份证上的年龄后,问:“家长同意吗?”

  池砚想想池墨发飙的样子,迟疑地点头。

  “同意就行,这位是排班领导,不能来提前找他。”她让池砚认人,“今天晚上能来吗?”

  “可以。”

  池砚面完回家,池墨还没有起床,完全不知道他出去了一趟。中午两人随便吃了点,下午看了场电影,池墨被工作摧残的脸才重新焕发光泽,到晚上精神焕发去赴领导的饭局,“你自己在家,把门锁好。”

  陆氏准备和他们工作室签长约,所有人都很振奋。

  十分钟后,池砚锁好门,骑着单车去上班。

  一条街都是酒吧,五颜六色的灯条在建筑物上大搞圈地运动。池砚工作的酒吧亮灯开业,他从后门进去,长长的通道连接休息室,早上老板就是在那里给他面试。现在工作时间,服务生们在三个换衣间门口排队,等着换工作服。

  池砚一进去,本来热闹的休息室静下来。

  “不好意思,这里客人不能进。”不知道谁先说话,把池砚认成客人。

  说客人都有点勉强,还没见过穿着卫衣卫裤,小白鞋,还带着毛绒绒的护耳帽来酒吧喝酒的客人。

  “错了,”老板进来,“这是员工,小桃给他一个工作服。”

  “成年了吗?”小桃是个漂亮女孩,显然和老板很熟,笑着从仓库取出一套衣服扔给池砚,“我有个弟弟,能来吗?”

  老板道:“你先看看你这个月来了几天,自己不想干了找人顶是吧?”

  小桃依旧嘻嘻哈哈的,“你就说行不行。”

  “行,活有人干就行。”

  池砚换完衣服出来,其他人又瞪大眼睛,都是白衬衫黑西裤,怎么这个人把氛围搞得这么……

  再出来时老板已经离开,换了一个年轻主管在外面等:“今天先带你熟悉一下工作。”

  他们出去之后,休息室才有动静。

  “花魁来了。”

  “不当明星当网红也行啊,居然来打工!”

  “对啊,娱乐圈门槛也就……”

  话题逐渐开始偏向娱乐圈八卦。

  开吧前的准备工作非常多,服务生给储藏室补给水果蔬菜和香料,榨汁机轰隆作响,调酒师们把蔬菜汁冷藏,换锅熬糖浆。不看招牌,这简直是饭店的后厨。池砚从晚上八点工作到十一点,清洗水果,清洁酒杯,跟着主管认酒……

  主管是一个个子不高的中年男人,他衣品很好,看上去比例出众。他对待客人热情但不谄媚,处理突发事件足够冷静。休息间隙,他靠着罗马柱看着嬉闹的客人与穿行的服务生,像在看一个在巨大机器运行的齿轮。

  而他自己毫无疑问是酒吧的精神化身。

  快下班的时候,调酒师给主管调了一杯玛格丽特酒。他把酒给池砚,自己坐在露台沙发上休息。

  “鸡尾酒是平衡的艺术。”

  池砚把这句话郑重记下,喝完玛格丽特,脸颊冒出两坨红。

  他回家时接近零点,池墨还没有回来。他有点担心,先发微信。十分钟后,池砚站在洗衣机旁,把工作服扔进去清洗,拆了一盒酸奶,打电话,是池墨同事接的:“你哥喝醉了,现在卫生间吐着呢。”

  池墨在工作室做的久,池砚也和他的同事们混熟了。

  同事在走廊,拿着池墨的手机和外套。陆书聿在外面透完气,回来路上,听到他在做保证:“池砚你放心好了,我一定安全把你哥送回家……”

  脚步一顿,陆书聿在乙方职员跟前站定,像是看一个已揭秘过的魔术在眼前上演。

  “陆总好。”

  电话没有挂断。

  “你好,”陆书聿看了一眼衣服,“酒量不太好不用勉强。”

  “他今天高兴,没有勉强。”他没有说谎,整个合作都是池墨促成的,现在有成果了,人高兴地快飘起来了。

  “那就好,我先回去。”他往宴会厅走。

  “哎,我们一会儿也来。”

  陆书聿走远,一些话消散在身后的空气中。

  “刚才是甲方,特大方的老板……”

  饭局到尾声,陆书聿的秘书买完单悄悄回来,见到上司在喝酒。刚刚有人敬酒,他用开车做借口推辞,对方一口干表示诚意。

  秘书不懂发生了什么,打开手机联系司机。

  没多久池墨和同事一起回来,听到自家老板清嗓子,为闭幕做最后的表演。

  饭店的包厢和船舱很像,一群人变换位置喝酒做游戏,在商业的浪潮中拉近关系、打发时间。随着酒精进入胃,这群人越发暴露自己的病态,这个时候,包厢变成没有医生的治疗室,病人们的伤口相互感染,长到一起。

  年轻人的聚会不是这样,他们的关系是由阳光下水果的香气构成的。

  两年前陆书聿被池砚拉着参加大学生的团建,从火锅店玩到KTV,大家直截了当地说话,聚在一起吃东西、打台球、下象棋、玩游戏、在街道上散步。陆书聿和他们谁也不认识,但玩了一个晚上。

  天亮时,大学生们打车回去上早课,池砚蹲在马路边上挥手,像送别一群燕子。他那时染了一头金发,手指向后一捋,陆书聿看到金色的麦田延伸到地平线。

  陆书聿半合眼,回忆被酒精打散。

  大家都在谈合作共赢。陆书聿却想,他要不计成本地和这些人、这个世界合作,然后与谁说上一句话。

  饭局一角,池墨听到同事接了他的电话,立刻给池砚打电话,一番嘱咐后,用“锁好门”当结语。

  同事笑他:“明年就要上大学,还当他是小孩。”

  “眼皮跳得不行。”池墨说完也笑了,“有够迷信的。”

  晚上池墨回到家,家里已经被池砚打扫过了,地板锃光瓦亮,书柜一尘不染,父母的婚纱照也被擦拭过。他在客厅倒了杯水,从客厅走到阳台,走到厨房。新房子已经装修好了,他们却默契地忽略。池墨在这里出生,池砚也在这里出生,他们的父母却在这里死去。

  第二天到工作室,陆氏传来一份新合同,条件之丰厚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小池,咱们昨天有表现那么好吗?”老板对天降大饼有些不安。

  池墨拍拍他的肩:“大老板估计是觉得咱们工作室氛围好。”转身给跟着他做这个项目的同事一颗定心丸,“这个咱们能吃下,加油干好啦!”

  酒吧的工作很占时间,池砚对朋友说他要在家陪池墨,对池墨说他要去朋友家玩。维持了一段时间的稳定,直到池墨给祁寒山打电话才东窗事发。

  服社部三堂会审,池砚低着头供认不讳。

  “怎么去酒吧打工?”祁寒山想不明白,毕竟池砚大部分时间都趴在草丛里研究花草昆虫。

  池砚问:“你告诉我哥了吗?”

  “我是那么没有义气的人?”祁寒山绕着池砚,“我们也去酒吧玩。”

  “不行哦。”池砚说,“傅予现在是未成年,不可以去酒吧。”

  三人一起看向傅予,傅予难得有些失态:“下个月就成年了!”

  “我们两个成年了。”祁寒山指他和许橙意。

  “不能抛弃傅予。”

  一扭头,傅予好可怜地看着他们。

  “……下个月再说。”许橙意一向是他们里做主的那个,“现在最重要的是咱们学校的画展。我才发现这届画展有学生展区,美术社那些人死捂着这个消息,气死我了。”

  她和美术社社长结怨已久,处处都要比一比。

  “但是咱们是搞服装设计的,怎么参加?”祁寒山小心翼翼地问。

  “这个不难,我们也有小画家。”许橙意养池千日,用池一时。她指挥三个人把柜子里的画搬出来,数量很多,不一会就把地上铺的满满当当。

  池砚一边搬一边觉得很眼熟,最后缓慢意识到许橙意口中的小画家:“是我诶!”但是,他有一点自知之明,“他们是专业的,放在一个展区。我会输得很惨。”

  他的朋友们很有信心,“你太小看你自己了。”

  “到时候你就站在你的画前。”

  “蓬荜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