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邵清禾并不是在一进门就发现霍楚来的, 毕竟在刚进门那会儿,霍楚来也没躲在床底。邵清禾猜测,他可能和自己在玩捉迷藏游戏…

  比如自己在客卧时, 他就在阳台?

  完美地利用视觉差欺骗了他。

  至于为什么会发现他在床底…

  一来是因为邵清禾能够隐约感觉到那道视线,之前他一直以为是隔壁的温川, 后面发现不是。二来是他不小心瞥见了卧室床底下有一个黑漆漆的身影。

  试想一下,你正坐在沙发那里眯着眼睛休息, 正放松着,就那么不经意地,看了眼斜对面的卧室, 突然看到一双眼睛在床底下。

  一个人在黑漆漆的床底下趴着, 他的眼睛和头发还是红色的, 那双赤色的眼瞳在缓缓转动, 他好像还笑了:啊, 你找到我了。

  真的挺…吓人的。

  邵清禾承认自己那会儿心跳都漏了一拍。

  不过这也的确不是霍楚来第一次这么干了,以前他也不是没做过这种事。比如在他的衣柜里抱着他的衣服睡觉,这种事是做过好几次的。

  怎么说呢, 想起来心情略微复杂。

  “………出来。”

  一直到这时, 邵清禾也知道了,偷喝他杯子里剩下的水,睡他的床, 偷他裤衩之类的行为肯定不是温川做的,只能是床底下这位。

  终于,床底下慢慢地出现一头红毛。

  这个重逢, 真是不怎么体面啊。

  比邵清禾之前想的任何一种都要滑稽。

  温川走的时候, 邵清禾就知道他这是已经离开下城区了, 按照他刚才那个脸色, 肯定要回医院好好治病的。前一个刚走,邵清禾就和前者口中那个最需要注意的,最危险的霍楚来面对面坐着。

  两个人之间就搁了一张小桌子。

  邵清禾没坐沙发上,他坐在沙发下小垫子,曲起一只腿,手搭在膝盖上,明明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动作,都能被他做得异常养眼。

  “你那些话,也是对我说的吗。”

  霍楚来从他的床底下爬出来以后,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他的态度坦然得很,那双赤瞳死死地盯在桌上另外一罐啤酒上,“给我的?”

  “是也不是,是。”

  两个问题,邵清禾一起回复了。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是也不是。

  他之前对温川说的那些卖惨的话也并不全是对他说的,因为邵清禾知道对霍楚来的话,卖惨是没有用的。因为比惨的话,他过去也挺惨的。

  他以前多惨啊,在家是最不受重视的那个。

  倒不是因为他真多么差劲,主要还是因为他的几个哥哥太过于优秀了。人最怕的就是有对比,两者相对比起来,他当然就显得不那么起眼了。

  以前邵清禾听说他在自己家过得挺惨的,还听说他在家里经常被几个哥哥欺负,听说他的父母都对此视而不见,就因为他那几个哥哥分化是A,也就是次优,其实已经很给他们长脸了。

  而霍楚来…那时候还没分化。

  曾经霍楚来想靠近自己,可闻嘉述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接近的,一开始,他可是好几次也没成功。

  靠近成功那一次还是因为当时的闻嘉述开玩笑,说想要学校东教堂屋顶上面的什么东西来着。好像是一种爬藤花?

  东教堂是学校里的一个废弃教堂。藤蔓植物会喜欢附着在建筑物上不停往上延伸。而早在其他人都没发现的时候,就有一株植物攀到了教堂的最顶端。

  过去太久了,邵清禾不记得那朵花到底长什么样,但他还记得那个教堂的顶层是一个尖塔模样的建筑。

  其实借助工具的话,也是能够安全地上去把花摘下来的。但当时还是闻嘉述的邵清禾却觉得借助工具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不借助工具的话,徒手攀爬的难度极大。

  要知道他们学校的大教堂很高很高,就是带着防护工具上去都不一定能爬到最顶点。就算是侥幸到了,周围太多青苔,太陡峭,也可能会随时掉下来…

  当时挺多人去尝试的,但都只到了一半就选择放弃了。最后成功的也只有霍楚来。当然,成功的代价是他身上骨头摔碎了几根,并在家休养三个月才勉强能够下床。

  可彼时的霍楚来哪怕摔下来后不能动弹,手里还是紧紧攥着那朵花。那朵花原本的颜色早就已经看不清了,完全被他手里的鲜血染成了红色。

  他的指甲缝里都是鲜血,应该是攀爬的过程中被磨损的,指甲外翻,手指血肉模糊。但还是固执地举起手里的花:“给你。”

  他很费力的想把闻嘉述想要的花举起来给他,可能当时是想对他笑的,但是他伤得实在是太重了,很快就昏死了过去。

  那也是闻嘉述第一次认真看了霍楚来一眼,纡尊降贵蹲下身从摔成一个血人的霍楚来手里拿走了那朵几乎是用他半条命换来的花朵。

  他还非常有闲情逸致的放在鼻尖嗅闻,花朵的芳香和鲜血味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香味。

  别人都以为闻嘉述是喜欢那朵花,其实他喜欢的是花朵上的血腥味。

  闻嘉述又询问了身边的其他同学,打听关于霍楚来的名字,不过知道了也没特别在意,问完就离开了。

  那件事发生后两个月,霍楚来迎来了分化期,分化成了优等Alpha。

  从那以后他在家里的地位也高了起来,按理说他已经不需要借助一个学弟的名声了吧?可他能够下床以后,第一个找的人还是闻嘉述。

  哪怕在养病期间,闻嘉述一次都没去看过他。霍楚来也并不生气,他问他的第一句话也不是类似于他为什么没去看他的质问,而是询问:“您…喜欢吗?”

  “当然。”闻嘉述轻笑,“我很喜欢。”然后才又第一次关心他:“你现在…还好吧?”

  “我很好。”霍楚来认认真真地凝视着他,那双赤眸和他对视,里面是掩不住的喜悦,“为您,我心甘情愿。”

  当初的霍楚来为什么会对闻嘉述如此痴迷,这个问题的答案到现在一直都是一个谜。

  反正对于那时候的邵清禾来说,他并不关心这个问题,反正就只是多了一个特别听话的小跟班而已。

  记得自己第一次抽烟时,他躲着老师在一个空荡荡的储物间里,那时跟在他身边的人,只有霍楚来。

  那个比他高两届的学长殷切地为他点燃手中的烟。闻嘉述动作不怎么熟练地夹着烟,自己试了两口,感觉……嗯,也就一般。

  太无聊了,真的太无聊了。此时的闻嘉述看了看旁边的霍楚来,又看了看手中点燃的香烟,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他冷不丁开口:“张嘴。”

  霍楚来虽然不懂闻嘉述要干什么,但他对他的话,本来就是无条件遵从,于是就真的张开嘴。

  “舌头吐出来,”

  他也跟着听话地照做。

  然后闻嘉述笑嘻嘻地把还没完全熄灭的烟头按灭在他湿润的舌面上。烟头的温度还是挺高的,记得当时应该是闻到了一股糊味,又或者冒了烟?

  反正不在自己身上,闻嘉述又不疼。他还很有兴致地又给烫了一个,两个圆圆的伤口拼凑在一起成了一个近乎于爱心形状的伤疤。

  他看到那个“爱心”,笑得特别高兴。就像发生了什么新大陆一般,还拿镜子给霍楚来看,让他自己看他的杰作,问他:“怎么样,好看吧?”

  当时他因为舌头受了伤,说话很含糊,但邵清禾想了一下,记得他当时说的是好看吧。

  其实霍楚来本人应该也没预料到闻嘉述会这样做吧?因为在他舌头被烫伤时,他本能反应是抵抗,但在和自己目光接触后,他又温顺地垂下了眼帘。

  后面闻嘉述又试了好几次,大概就保持在伤口刚浅淡一点,就重新再补上。再后面……已经不需要闻嘉述去检查,他自己也会每天看着嘴里闻嘉述印下的烙印,觉得淡了还会主动去找他补上爱心疤痕。

  那可不是过热的食物烫一下的那种浅度烫伤,几乎算得上中深度烫伤,而且还那么多次,不知道后面能不能自愈。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就算能够愈合,也一定会留在舌面下很深很深的印子吧?

  “………哎。”

  坐在对面的霍楚来比邵清禾记忆中的样子,现在的确是变了许多许多,首当其冲的变化就是他终于没再戴着那个黑框眼镜。

  邵清禾想仔细打量一下现在的霍楚来,却发现他怎么好像有好几个头?

  “你,你别乱动。”

  “……”对面的霍楚来似乎很是无奈,“我没动,是你醉了。”

  邵清禾真不觉得自己醉了,他觉得自己的头脑很清晰,他突然凑到霍楚来跟前,后者表现得像被吓了一跳。邵清禾笑出声:“你骗我。”

  明明霍楚来现在是优等Alpha,他的感知力比自己敏锐数倍,早在自己有动作时,他应该就觉察到他的动作,根本不会被他吓到。

  所以他那副被吓到的表情就是为了骗他。

  看吧?他还是很聪明的。

  邵清禾拿余光瞥了霍楚来一眼。

  这个人的穿衣风格变了,个子好像也变高了?唯一不变的是他那双很明显的赤瞳和赤发。应该有特意做发型吧?看起来好像是比记忆中帅多了?

  他们都五年没见了吧。

  五年了…这样的词汇听上去没有什么真实感。无论五年也好,十年也罢,对于其他人来说好像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数字、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而已。

  只有真正度过那五年的邵清禾才知道五年不是那么轻易的。是日升日落的每一天,是一分一秒的每一天,是重复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五年。

  五年能做好多好多事,也能改变很多呢,能把曾经那个目空一切、讲究这个讲究那个的矜贵少爷闻嘉述变成如今这个卑劣男.娼邵清禾。

  听说霍楚来现在的手段可是十分得不得了啊,这五年来,他不仅把曾经那几个优秀的哥哥折磨得非死即疯,还成了他们家族的第一话语权人。

  之前的突击检查就是他随口的一句话而已。只是随意的一句话就可以影响好多人的生计呢,邵清禾讽刺的想着,所以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做呢?

  首先他是没办法勾引他的……

  因为他和霍楚来都是Alpha,同性相斥是本能反应。两个Alpha之间的信息素天然就会有排斥反应。他们很难在一起,不过倒也不是不可能。

  邵清禾在红房子待了那么久,也曾经听说过两个Alpha在一起的例子,但都很少很少。并且在一起的过程都不怎么美好,彼此之间一定是有一方伤痕累累。

  这条路行不通,首先霍楚来是优等Alpha,自己不可能违背他的意愿对他做什么。其次他自己肯定是不愿意,也无法屈居人下的。

  除了这些因素之外,就是两人现在的阶级。

  他已经失去了曾经的身份,没有了显赫的家族作为依靠,那些曾引以为豪的一切都没了,甚至还成为了下城区一位最低贱的暗.娼。

  他今天如果再伤害霍楚来的话,行为会构成犯罪,说不定还会面临牢狱之灾,可能小命都没了这也不是说着玩的。

  哪怕他想让自己死,也是很简单的,这就是两个人现在的差距呀。

  思来想去,邵清禾一时想不出该怎么办。

  记忆到了这里,有些许的模糊,就像突然断篇,那些记忆的碎片一片空白。再度重新连接上时,对面的霍楚来捧着邵清禾给他的那罐廉价啤酒,他没打开的动作,也没有任何要喝的意思,只是捧着。

  他好像对着邵清禾在说什么,嘴唇一张一合。但有些听不清,房间里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模糊,邵清禾仔细辨别他的唇形,终于听清他说什么。

  对面的男人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就像说着今天的天气真好那样,语气极为平静,没有丝毫波澜:“邵清禾,我要杀了现在的你。”

  听到他这么说,邵清禾也没生气,他的脸上没有害怕,也没有任何其他复杂的情绪。他展开手臂往后一靠:“嗯,可以。”

  他说可以,其中言下之意就像他在命令霍楚来,这可不是别人想杀他,是他在允许这种行为。

  他已经不是闻嘉述了,霍楚来观察了许久,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记得刚找到邵清禾的时候,他完全没认出来他就是当初的闻嘉述。他居然把原来那头很显眼的白金头发染成了黑色?要知道…他以前很喜欢他的头发。

  他喜欢那头和他父亲如出一辙的发色,那也是贵族的象征,可他现在染成了黑色。他穿着廉价的衣服,住在一个老旧的居民楼里,为了那么一点点钱挤出笑容去哄那些Omega。

  这副样子…的确有些太难看了。说实话,霍楚来一开始是真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愤怒。

  因为曾见过闻嘉述闪闪发光的样子,见过他满身昂贵奢侈品的样子,见过他被众人簇拥的样子,也见过他对其他人不屑一顾的样子。

  所以才觉得他现在满身的污渍格外刺眼。现在的他好像是被下城区同化了,被生活的油污浸满了,如一张脆弱的油纸,再也回不到当初的洁白。

  他…还是闻嘉述吗?

  这个问题,邵清禾不止一次问过自己。

  他还是…闻嘉述吗?

  他曾经的家里,有一个很大很大的藏书馆,里面有很多很多绝版孤本,而他小时候就喜欢待在里面,经常在里面一待就是好几天。

  他知道许多稀奇古怪的知识,对天文地理如数家珍。知道几亿年前,还没有人类时,这个世界曾下过一场持续数百万年的暴雨,是这场雨孕育了生命。

  他曾经有一间专属的钢琴房,他其实会很多乐器,他还会马术,会马球,他自己举办过许多场舞会,他会潜水,会滑雪,还学过击剑…他脑子转得很快,别的同学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考试,他只需要一半的时间。

  但那又如何?这些东西在下城区毫无用处,这里的人们根本也不关心蜗牛有多少颗牙齿这种和他们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在这五年里,邵清禾也慢慢开始只在意和自己有关的事情,那些曾经喜欢的东西,他逐渐忘却。

  他现在更会的是怎么逗客人开心,如何在各方面让客人满意,如何多讨要一点小费…就算曾经因为兴趣学习的魔术也成了哄客人开心的小手段。

  可变成这样是他自己的错吗?基因有缺陷是他的错吗?难道他自己愿意变成现在这样吗?

  邵清禾不知道是谁的错,好像谁都没有错。

  在这个等阶至上的社会里,劣等基因就只能做底层工作。他只是想尽可能过得好一点而已,于是隐藏身份一步步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他现在已经不是他自己了,连邵清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所以在面对颜乐乐叫他嘉述哥时,他才会执着的纠正对方,不,他不是闻嘉述,他现在是邵清禾。

  在听到霍楚来说要杀了他,他心里突然就不害怕了。之前在刚得知他们可能会找到自己的消息后,邵清禾的确是慌乱了几天。

  他这几年躲藏得那么辛苦,他害怕,害怕所有未知的变动,才会去找阿七,想让他保护自己…可事实上等他真正面对到这一刻时,他心里又不怕了。

  他前所未有的轻松,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嗯,可以啊。”

  “你来杀了现在的我吧。”

  邵清禾晃荡着自己手里还剩下一小半的啤酒,干脆利落地把剩下的酒都灌了进去。

  喝完以后,邵清禾毫无形象地抬手用手背胡乱擦拭了下唇上的啤酒沫。然后闭上眼睛,整个人靠在身后的沙发坐垫上:“嗯,来吧。”

  桌上的空余的罐子又多了一个,这种比易拉罐要高一截的啤酒,大概是五块钱一罐吧?他每次都是一箱一箱地买,没怎么特意记过单价。

  他以前可不会喝这样廉价的东西。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了这么个习惯。在之前和温川聊天时,邵清禾一边说一边喝,不知不觉就喝了许多,其实早就已经醉了。

  那会儿感觉大脑神经前所未有的活跃,邵清禾闭着眼睛时,看到的也并不是一片漆黑,而是生动清晰的循环播放着过去的记忆。

  就这样迎接死亡也不错?

  霍楚来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已经不是闻嘉述了,他在现在的他身上找不到一点过去的影子了。可为什么,他在看到他眼角那一滴透明的眼泪滑落时,他还是会觉得胸口闷闷地疼?

  甚至还想抬手为他擦眼泪…

  现在的霍楚来不是五年前的他了。只要有一点线索,他明明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让闻嘉述主动出现在他面前,也能把曾经他对自己做的一一还在他身上。

  但………霍楚来却从没有这样想过。

  他现在改名叫邵清禾了,名字变了,头发变了,性格也变了,生活习惯变了。什么都变了,就是那张皮囊…倒是比五年前更漂亮了,比五年前多了些说不出道不明的味道。

  之前都只听说人要靠衣装,某种意义上,其实衣也要靠人装。哪怕同一件衣服,在不同的人身上就是能呈现不同的效果。

  邵清禾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家居服,领口松松垮垮,露出雪白的脖颈和锁骨。因为往后倒的动作,衣摆往上移动了一点,露出一小截隐隐约约的腰…

  霍楚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注意这些,明明他们都是Alpha,就算他是劣等Alpha,也改变不了他们两个都是同性的事实。

  过去的霍楚来每次看到闻嘉述都会心跳加速,他一直以为这种感情是对于强者的仰慕,那现在呢?他已经不是了,不是吗?那这是什么…

  三天之前,霍楚来才刚刚处决了两对情侣。那是一对Alpha和一对Omega。他们彼此为了隐瞒,甚至互相假结婚,可还是被发现并被检举了。

  他们的结合违背了伦理,欺骗了法规。

  执行当天,霍楚来就在旁边观看。

  他看着两对同性情侣在临死之前互相交换最后一个吻,当时他只觉得好恶心,觉得不堪入目,也无法理解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对同性产生欲.望?

  三天以后,他同样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的眼神无法从一个劣等Alpha的脸上挪开?

  邵清禾素白的脸庞仿佛发着莹莹的光,他浓密的睫毛轻微颤动、柔软的唇沾满水渍,他的脖颈,他的腰,他笔直的腿…一切的一切都那么吸引人。

  自己的心里居然有想抚摸上去的冲动?

  以前的闻嘉述对他而言,是不可亵渎的神明,他根本就不敢触碰他,可现在……现在这个神明身上璀璨的金身掉了,露出里面一缕缕败絮。

  他被欺骗了,理应下手杀了他。

  可居然…完全下不去手…

  就这么犹豫了一天一天又一天。

  邵清禾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什么痛觉,他再睁眼的时候房间里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就好像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他喝醉了以后出现的幻觉一样。

  不过也不止少了一个人,对面的啤酒,也少了一罐。

  邵清禾捂着有些麻木的脸笑出声,不知道为什么笑,可能是因为喝醉了,可能因为今天回忆的那些事,也可能是连续见到了过去的故人,总之就是特别特别想笑。

  命运真是太搞笑了,太讽刺了。

  邵清禾赤着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在经过小厨房时,赤脚踩着冰凉的瓷砖,他却一点不觉得冷。他扶着墙面,朝着阳台的方向走去。

  熟练把窗户的卡扣打开,倒也没有跳楼,只是依靠着围栏,任由冰凉的夜风吹在脸庞上。

  邵清禾像一只鸟儿那样张开双臂,风呼呼地从他的领口袖口灌进他衣服里,衣服被风吹出鼓鼓的形状,仿佛他真生出的一对翅膀那样。

  他眯着眼睛享受这片刻的惬意…

  以上就是邵清禾对于那个夜晚最后的记忆。

  他昨天晚上果然是喝醉了,不然也不会半夜发疯去阳台吹了一晚上的冷风,不仅发癔症觉得自己是一只鸟,好像还唱歌了?

  不记得了,实在是不记得了。

  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最后是什么时候躺回到床上的,是自己回去的吗?还是被什么人给抱回去的?

  他真的不记得了,他只知道自己醒来以后手软脚软,一开口嗓子嘶哑得不成样子,感觉天旋地转,感觉头重脚轻,感觉浑身滚烫。

  很明显,昨晚发酒疯的后果就是:他生病了。

  自从身体在四年前适应了下城区的环境后,邵清禾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生病了。

  生病的感觉真糟糕啊。邵清禾感觉自己的精神仿佛被一个看不见的黑洞吸进去,整个人处于一种很玄妙的状态。

  电话响起来时,邵清禾下意识还以为是店长打来的,他哑着嗓子说他不舒服,问能不能请个假,为了说的更可怜一点,还特意说他现在床都下不来。

  对面说了什么,邵清禾实在是听不清。

  他只知道自己头痛,嗓子痛,太阳穴痛,胃痛脚痛,浑身哪里都痛,他一个劲小声重复:“嗯嗯嗯我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电话那边的人什么时候挂的也不知道,他一直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门口传来一阵非常急促的敲门声。光是听那敲门的力度和密集的频次,就能够感受到外面的人到底是多么的着急。

  邵清禾是真的很想下床给那个人开门,可是身体就像长在床上一样,根本动不了。

  他口干舌燥,一点声音都发不出。眼里的一切恍惚得很,什么都看不清,他真的好想喝水…

  外面的人敲门敲了半天看没人开门也就停歇了。没一会儿,屋里又有了动静。不过这次不再是从门口传来的,而是从后面的阳台。

  来人身手很利落地翻窗进来,动作太大,还把阳台那些易拉罐踢倒了一些,他又很小心地给摆正。

  邵清禾眯着眼睛看去,眼里的一切都像加了一层模糊滤镜,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一只小土狗在朝着自己摇晃尾巴?

  作者有话要说:

  再甜一点点,就开始虐了(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