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夜探

  一如岑文湙先前所料,这世上聪明人不少,总有那么一两个倒霉蛋儿不幸被分配到了岑家族里。所以不过是两天时间,岑氏族长就过来通知文湙,可以走章程了。

  这分宗和分家还不同,分家不过是些田地财产,请官府或者宗亲见证便可。这分宗,要向官府报备,还要另建宗祠,文湙这里还要另择福地迁坟,置办祭田,虽说文湙不必和他们拉扯田地家产的事儿,林林总总也快用了一月余才将一应事宜落定。

  饶是岑氏和官府都是高度配合,这各项细节都是要讲究个吉利的,合适的日子也不是说有便有的。好容易等这事儿落地,端阳节都过了。

  岑文湙回京之时还在站在船头叹道:“这么久没回去,也不知道那小丫头气了消了没。”虽说每两三天京里便有消息过来,可毕竟没看到眼里,这心里自然是空落落的。是以他一回京便差人往林家递了第二天拜访的帖子,但是他本人却是个等不住的,当天晚上便自个儿偷偷摸摸地翻墙,夜探香闺去了。

  林家的院子自然不比安定侯府的戒备森严,他自家的巡夜嬷嬷他又熟悉,因此以岑文湙的身手,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便顺利翻过了黛玉院子的墙头,落在窗外的一棵枝叶茂盛的枣树上。

  恰好,端阳节过后暑热便上来了,黛玉睡前都不爱紧关着窗户,嫌闷,每每留出巴掌宽的缝儿出来。从岑文湙的角度看过去,正看见黛玉手里摆弄着一匹大红的缎子。这是因为前一阵儿方知蕴和王氏都提点过她,两家婚事已然谈妥,以二人的年纪,安定侯府如今又没个当家主母,今年年底二人怕是就要完婚的。是以这些日子,黛玉一心关在家里做针线呢。

  恰好这时候紫鹃过来劝黛玉天晚了,再做针线怕伤眼睛,将东西收了下去了。机会已到,岑文湙便随摘了颗青涩的枣儿丢了过去,正巧砸黛玉头上。

  突然飞过一颗枣儿来,任谁都会下意识回头看一眼,黛玉这一回头,便看见窗外有一人,正扒开层层叠叠的枝叶看着他,眼里的笑溢出来,能亮过整片星空。

  黛玉先是吃了一惊,随后脸一红,瞪了窗外的人一眼,换回个温柔又讨好的笑之后,才强作镇定,对屋里剩下的人道:“我

  记得库里还有两匹秋香色的缎子来着,你们去找一找,明儿好裁了做荷包。”

  虽说黛玉很少夜里支使丫鬟做事,但主子既然有了吩咐,她们自然得照办。

  看着黛玉将人都支使走了,岑文湙才小心避过守门婆子的眼睛,从树上轻飘飘地落下来,见黛玉瞪他的眼睛要喷出火来了,立刻先发制人:“玉儿,多日不见,我这心里甚是思念,你可还好。”

  低沉温柔的嗓音消散在夜风里,这风却又轻轻扫在黛玉的心上,任谁再怎么生气,面对多日不见,此时温柔地说“想你”的心上人,除了羞涩甜蜜也不剩下别的了。

  黛玉低头羞赧道:“你可真不害臊,净说这些胡话。”声音细若蚊蝇,要不是岑文湙耳力好,恐怕都要听不见了。

  “再如何不害臊,我也只是对着你一个人罢了。再说了,我自己媳妇儿,怎么就是胡话了!”一句话说得黛玉头垂得更低了,岑文湙接着道:“怎么?我这好容易回来,气儿都没喘匀就跑过来看你,你就准备给我看个脑瓜子?”

  黛玉闻言抬头一看,果然便见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衣袖上的皱褶,一看便知是还没来得及换的。加上他这些日子又忙着分宗的事儿,几乎没怎么好好休息过,一路上又命船家快行,一贯清俊的下巴细看之下都有了胡茬儿。

  黛玉一下子便心疼了:“既如此你还过来做什么,还不快回去好生歇息,过两天你肯定又要忙于政务了。我这里什么时候看不是看,我又不会跑了。”

  “可我这不是怕你生气嘛!听晴雯姑娘说,你可是恨不得咬我两口出气呢!”

  黛玉啐他一口:“你自己嘴里没个实话,还要赖我生气,再说了,你这样糟蹋自己身子我便不生气了?”说着便要伸手关窗,好叫岑文湙早点儿回去休息:“你这看也看了,早点儿回去吧,别叫我担心我就念佛了。”

  岑文湙赶紧伸手当了一下:“且等等,”见黛玉看过来,他也不说话,只定定地看了黛玉好一会儿,直看得黛玉脸上发烫,才长吁一口气,脸上扬起的的笑几乎要晃花了黛玉的眼,他道:“好了,有神女入梦,今晚总算可以睡个好觉了。”

  岑文湙走了好一会儿,黛玉才从他的话里回过神儿来,心里略微

  恼怒自己的不争气,竟叫他三言两语便扰了心绪。正当她伸手关窗户时,却见窗台上不知什么时候放了张纸,上头用一只和田玉的簪子压着。

  黛玉伸手打开一看,嘴角的笑意便再压不住了,这是她那日离开时所写的字。写的是他的名字,只是那时心头避忌,隐了姓氏,此时却叫遒劲有力的字迹补上了。在这一行字旁边,还有另有一句小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娟秀的字迹与遒劲的笔力相混合,却全然看不出一丝违和,一如苍劲古柏,一如灵动云雀。我为你遮风挡雨,你却让我余生不再孤寂,二者好似天生变该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岑文湙,”黛玉缓缓念到,声音虽轻,认真的神情却好似要将这三个字刻至心头。

  本来按照计划,文湙是打算尽快与林家商量好一应婚礼事宜的,毕竟翻墙越户这种事儿,能不做还是不做的好,可老天偏偏这时候看他不顺眼,他还没销假呢,便叫曾尚书堵到了家里:“快随老夫进宫,有要事商议。”

  因为年轻,文湙还没能获准入内阁听政,这个时候找他估计便只有一件事找他了——茜香。

  果然,文湙前脚一踏进御书房,皇帝便问道:“岑爱卿,直隶那边的战船,如今成果如何。”

  这批战船,从图纸到选材,最后到下水,都是文湙一手操办,此时被突然问到倒也不慌:“这批船从去年便已经开始下水,到今年二月,已经可以正常用于士兵们的演练对战,若是此时用以补充东南水军军备,绝无问题。工部已与前年便开始准备水军一应装备,随时可装船待命。”

  内阁诸人此时闻言也满意点头:“多亏陛下高瞻远瞩,使朝廷各部早有准备,即使茜香此时立刻来攻,我们也不至于无应对之策了。”

  皇帝问道:“若是此时便要你南下,你需多久时间准备。”

  “回陛下,一月足矣。”军队出动不像是各人出门远行,就算东西都备好了,也要清点造册,装运。还要清点人数,行军路线,沿途补给都要一一准备妥当,五万人上路,一个月已经算是快的了。

  只是文湙这回答虽说不过分,但仍然惊呆了内阁诸人。万尚书身为首辅,自当首先出列:“陛下这意思,是

  让安定侯率军出征了?”

  你们什么时候商量好的?这样大的事儿,你们也不与我们通个气儿,就这样贸然决定了?我们几个老头子虽然不中用了,但你们也不能当没看到吧。

  皇帝却道:“岑爱卿下去准备吧。”显然是不想当着文湙的面儿讨论这个问题,而文湙自然也不像听这群人如何讨论他乳臭未干难当大任的事儿了,行完礼便告退了。

  万尚书道:“安定侯固然曾出奇谋打退过鞑靼,但谁也说不清是不是侥幸。况且,纵使老臣不通兵事,但也知道水陆战事是不一样的,东南也不是没有擅水战的大将,如何偏要用他?”

  “擅水战的?南安王吗?”内阁诸人皆是一哽,十几年前通州兵祸,仍旧历历在目,这时候再派南安王主战,不说民心不稳,便是他们心下也不大安稳啊。

  皇帝接着道:“何况朕只是派他押运补给过去,至于战事调配,那里还有沈东珠呢,他不过是从旁辅助,这小子虽年轻,但素有急智,说不定能派上点儿用场呢。”

  这倒是,即使岑文湙少不更事,容易冲动行事,起码还有个稳重的沈东珠压着。这二人相辅相成,估计正合适。

  于是其余人便都不再说些什么了,只是万尚书可没这么好打发,让一个超品侯爵辅佐一个三等伯,这到时候谁听谁的?这不是乱了套嘛!

  待其他人退下之后,他才问道:“陛下,安定侯与茜香的仇怨想必您是知道的,为何这时候还将如此大任至于他身上?我们的将士是用来保家卫国的,而不是拿来泄私怨的。”

  说到底,他还是不大放心。

  “泄私怨?什么是私怨?难道当年通州一役,死的不是朕的子民?这不是私怨,这是国耻!”

  “陛下,老臣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抬手拦住了他:“朕知道你的顾虑,但是所谓保家卫国,不是说就让战士们守在自己的国界线上,等别人打来了,再将敌人打回去,不然唐太宗三征高丽是为何呢?明知道茜香狼子野心,早已磨利了爪子准备挠过来,我们却只顾傻傻等在原地,难道最后受伤的不是我们的子民?战火,不一定非要在我们自己的国土上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