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黛玉心里微微啐了一口那人的厚脸皮,转头却又将手里的骰子握到发热。想将它放到梳妆匣里,嫌太乱,怕碍着立春给她梳头找首饰。摆在博古架上,又怕明儿早上小丫头除尘时不好处理。口是心非地将屋子里的地方挑剔了个遍,在外面通报顾家大奶奶和大姑娘来了的时候,才匆匆将东西放回原来的荷包,一把塞回枕头下。

  待明日有空了,细细地打个梅花攒心的络子络起来才好呢。

  顾舒嘉最近被关在家里绣嫁妆,消息也不大灵通,只是这几日安定侯府的事儿闹得太大了,这才叫她知道了,就连她嫂子都受了她的埋怨。可她嫂子早从她哥哥那儿得了消息,只等着事情尘埃落定再过来看黛玉,怎么会早早地带她来添麻烦呢。

  顾舒嘉还气冲冲的,见黛玉迎了过来,一把握住黛玉的手,泪眼婆娑道:“林姐姐,你受委屈了。”

  黛玉一愣,这事儿怎么着也说不上她受的委屈啊,黛玉笑道:“世事难料,人心叵测,谁也料不到事情至此。况且,这些年我过得很好,如今不过是回归我本来身份,万万谈不上委屈。”说完还不忘替文湙叫一声屈:“只是哥……不对,这会儿该叫安定侯了,他无缘无故被我家耽搁了三年,要委屈也该是他委屈才是。”

  “他委屈个什么劲儿,守二十七个月,便能平白换回个这么好的媳妇儿,他明明是赚了好吧。”

  此话一出,黛玉羞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方知蕴见她羞窘,扯了自家小姑子一下,还道:“这也是你二人的缘法了。”

  顾舒嘉个没眼力见儿的:“狗屁的缘法,原本以林姐姐你的条件,满京城的名门公子不是随你挑,这会儿却是挑都没得挑。岑大哥哥虽说还不错,到底是一大把年纪了,林姐姐你这还不委屈呢!”

  原来满京城丈母娘眼里的金龟婿,在顾舒嘉眼里,不过是个年纪一大把还没能娶得上媳妇儿的老光棍儿。

  但人家其实不过二十出头,大黛玉五岁而已。

  黛玉哭笑不得:“也只有嘉儿你看我好,才会如此想呢,现下这情形,怎么看也是我撞了大运,因这场意外才得了这门好亲。”无父无

  母的孤女嫁了正当红的少年侯爷,怎么看都是前者占便宜。

  “这就是我说的林姐姐第二条委屈了,”顾舒嘉义正言辞:“明明是你情我愿,佳偶天成之事,现在满京城都在说你高攀,这原也不是你自个儿愿意的。现在出门儿,说不得要受多少世俗眼光的指摘呢。”

  黛玉听了一愣,心下道:“这还真是我自个儿愿意的。”只是还没说什么,方知蕴便打断了顾舒嘉的话:“嘉儿,你胡说些什么,我听你哥哥说了,这桩亲事定是要圣上亲旨赐婚的。一来告慰林大人在天之灵,二来,也是为安定侯的婚事加重分量。到时圣旨一下,看谁还敢嚼舌根子。”

  “是吗?这就好,如此林姐姐便可高枕无忧了。”

  “噗嗤!”顾舒嘉话音刚落,便听黛玉笑出声来,黛玉看看这姑嫂两个:“我还当你们今日来做什么的,原来是怕我听到外面不好的听的,给我唱双簧来了。”

  顾舒嘉一愣:“这都能叫林姐姐看出来,不过圣旨赐婚是真的,都察院查到的证据一回来,岑大哥哥便向陛下请了旨意,陛下也已经答应了,只等过了六月便颁下旨意呢。”

  方知蕴也笑:“实在是有几家得了消息的,嘴里说话很是不好听,里里外外地说你的不是。虽说陛下答应了赐婚,但到底还有这几个月呢,我们就怕你心下多想。”

  “姐姐这实在是过虑了,”黛玉笑道:“日子是自己的,管别人怎么说呢。何况,”黛玉顿了顿:“能得这门婚事,也确实是苍天垂怜,我既得了好处,自当时时不忘感恩。多少名门姑娘想得的婚事叫我得了,我若还是摆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顾影自怜的模样,那真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呢。”

  黛玉微微一仰脑袋:“我就是走了狗屎运,他们能耐我何!”

  方知蕴抚掌而笑:“果然好气度,你若是能这样想,也不枉我们为你操的这一番心了。”

  “方姐姐和嘉儿的一番好意我自是领会得的,身无长物,仅以此茶聊表谢意。”

  三人心下高兴,学着男儿郎吃了一盏茶,便有心思开起玩笑了。

  闺中好友过来了,黛玉自然是好茶好点心地招待,顾舒嘉这个嘴刁的,一口便喝出了不对:“林

  姐姐,你这茶我怎么喝着像今年新上的明前龙井啊,林大人也不在御前当差,也能得了这好茶么?”

  这才四月不到,这会儿除了宫里,别处是再不想能喝到这口的,顾舒嘉也是从父兄那里抢回来点儿,这才喝得出来。

  黛玉强作镇定:“这茶我这儿年年都有,你也不单是今年才在我这儿喝到吧。”

  晴雯一大早便给她将她往日吃用的茶,燕窝都送了过来,还转了文湙一句话:“自个儿媳妇儿,自然是要自个儿养的。”

  这人的脸皮是有多厚,黛玉可算是见识到了。

  “那岑大哥哥可真是有心了,”顾舒嘉接着打趣黛玉:“他人都回苏州府去了,这心吶,怕是还在京里呢。”

  虽说还是不大习惯这两人关系的突然转变,但闺阁密友之间,随口拿开玩笑依然没多大问题。这一句话,又将黛玉闹了个大红脸。

  话说岑文湙为了快刀斩乱麻,案子结束之后便坐船南下,连带着林深也一块儿南下了。毕竟当时为了取信于人,岑文湙的名字是当真上了林氏族谱的,这会儿自当要改回来。

  但是从林氏将名字划掉容易,岑文湙想办的另一桩事却不大容易——分宗。

  天上掉了个爵位在族里,哪怕是关系不好,但平时拿着扯扯大旗也能得不少好处,岑氏族人怎么会放他走呢。

  岑文湙在祠堂找了和位置坐下,翘着二郎腿问底下那一群人:“这么说,这宗,你们是不准备让我分咯。”

  岑氏族长搓搓双手,笑着道:“这好好儿的一家人,热热闹闹多好啊,这先人为什么要合族聚居呢,就是为了有个照应。这动不动就要分出去,不利于族人团结啊。”

  有人跟着起哄:“就是嘛,一个人出头了,就该拉扯一把族人,哪里有自己发达了就出宗过好日子,将长辈们都仍在后头的道理。”

  “二牛,不许胡说。”族长呵斥他一句,转头道:“湙哥儿,你二牛叔不会说话,但理儿是这个理儿,你就别和他一般计较了。”

  真一出好戏,文湙就笑着看他们一个□□脸一个唱白脸地闹腾,等他们说完了,才笑道:“族长你都说他说的有理了,我怎么还好意思见怪呢?”

  “哎!这就

  对了吗,大家都是一家人,长辈们说话也都是为你好。你要真是分了出去,往后可就真是孤苦伶仃的了。”

  “今天的事儿我算了,但是你们既然苦苦留我下来,往日的帐是否也该了一了。”文湙逡巡了一圈儿,闲闲道:“不然我这心里头要是不舒坦了,恐怕会叫别人更不舒坦了。”

  说着还若有所思看了岑大富一眼,当年那一顿打,怕是还没忘吧。

  族长脸上僵了一僵:“一家子在一块儿,难免有些磕磕碰碰的,这都这儿多年了……”

  “我四岁那年,随手在二牛叔家的枣树下捡了棵枣儿,还没来得及放嘴里,就叫二牛婶儿扇了一巴掌,牙都给我打松了,这事儿,我没记错吧?”

  岑二牛脸都红了,也不知是气得还是羞的:“你婶子那人心儿眼小,你和他个女人计较什么?”

  “可二牛叔你也没拦着啊,”文湙道:“你不光没拦着,你还去跟我爹告状,说我偷你家东西。我爹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一边打我手板儿心,一边眼泪都要出来了,我娘也只敢咬着嘴哭。那时候您可不是现下这表情,笑得开心吧。”

  岑二牛脸噗地涨红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文湙接着道:“大伯就更不必说了,祖父一去世,你就将我爹赶出家门,半粒米都没分给他。若不是生计艰难,他也不至于为了利润高点儿,跑到福州进货。还有你们,当年我爹去世,我娘病重,我求你们发发慈悲,借我点儿钱治病,你们怎么说来着?”

  “没钱,狗娘养的狗儿子,哪个有钱治你们。”

  文湙一边说一边笑,眼里半点儿眼泪都没有,这些人,已经连叫他动怒的资格都没有了。至于父母,他们当年是做错了事,但上天给的惩罚早便够了。这些落井下石的人,就算不追究他们的冷血无情,但休想在叫他和他们共祭一个祠堂。他的妻子儿女,也不能再与这些人沾上关系。

  “我话放在这儿了,要么,你们识趣点儿,从我爹开始将我们分出去,昨日种种我既往不咎。要么我就一点儿一点儿跟你们算总账,折腾到你们愿意为止。不过丑话说前头,这回可不止揍一顿这么简单了。”

  文湙说完,也不管他们或涨红或铁青的脸,站起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相信这样厚颜无耻的家族能到现在还没散,总是有一两个聪明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