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自打往顾家送了一幅画,转头便收到了自己的身契,虽说恢复自由身,但她却不敢往哥哥嫂嫂那里去,只得变成了个无家可归的人。好在苍天不负苦心人,她又有一手好绣技,好歹是接了些绣活儿做。可饶是这样,她一个孤身的漂亮姑娘仍不免叫人欺负的。比如今天,就因为房东太太心疼自个儿闺女,晴雯就莫名其妙叫逼着顶着大日头出来送饭。好容易东西送到了,正要走时,突然听见声熟悉的声音。虽说理智告诉她安定侯府的大姑娘不可能出现在这样的地方,但心下留存的那股怀疑终是使她留了个心。

  接着等她回去的时候,发现有官兵上门勒令附近住户午后不许出门,不同于别人的战战兢兢摸不着头脑,晴雯却隐约好似知道了点儿什么,虽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但她却知道这是个机会。她要抓住这个机会,一来报恩,二来,她也再不想带在这个杂乱腌臜的地方了。

  就在昨晚,房东老爷就差点儿借酒闯进她的屋子,再住下去,她恐怕比留在贾府还有不如。

  并且凑巧得很,她刚刚从后门偷溜出来,便见一堆麦秸秆儿后头躲了个人,正待要去叫,发现巷子外头闪过一个高大粗蛮的人影儿。于是晴雯也矮了身子,轻声到黛玉后头,拍了下黛玉的肩膀。

  这一拍,险些没把黛玉的魂儿吓飞了。

  黛玉原本仗着一腔孤勇推人扎马跳下马车,可却万万没想到女子脚力居然与男子差那样多。虽说她平日在哥哥的监督下,勤于锻炼,但仍旧甩不脱身后追来的鞑靼人。情急之下,只好找了处狭窄堆满杂物的巷子躲了进去。

  幸好外面的官兵进来得很快,那些鞑靼人听到动静,为了掩护主子,大多又撤回到了赫连昊身边。但越是这样的关头,黛玉对那些鞑靼人来说便愈发重要,还是有人在一边躲避官兵,一边试图将黛玉找出来。

  藏身的地方很小,仿佛除了愈发清晰的心跳声,黛玉什么都听不到了。黛玉不停告诉自己,再等一等,等一会儿哥哥便能带人来寻自己了,不怕,没事的。

  可是当身后那只手搭上自己肩膀时,还是压抑不住即将冲出喉咙的尖叫声。还好那人手快,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不过几声低沉的“唔唔”声,

  外面急乱的脚步声还是能盖住的。

  晴雯见黛玉认出她来了,低声问道:“林姑娘,他们是找你的吗?”

  黛玉叫吓得不轻,这会儿早没先时那傻大胆儿了,只敢点头,不说话。

  原本晴雯是想着,带黛玉回自己租住的院子里躲一会儿,待官兵都赶过来了再通知林家大爷来接人。可谁知她们返回去的时候,刚才还开着的后门儿叫人从里头锁住了。

  晴雯恨恨想:定是那家子人贪生怕死,偏又弄不清楚什么事儿,生怕被连累才将自己锁外头的。

  但是追兵的脚步越来越急,已经找不到另外的地方再躲了。晴雯咬咬牙,伸手解黛玉的外衣,可聪慧如黛玉岂能想不到她想做什么,当下便断然拒绝了。

  晴雯凑过来道:“林姑娘,我这也不是白救你的,不说你先时于我有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出事。光就我如今的处境来说,我也还需要您帮忙,不然我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

  听了这话,黛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自小便是在大宅门里长大,从未想过平民女子的艰辛。当初要来晴雯的卖身契,单以为放她出去,再许她一笔银子,便能生活无忧。谁知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漂亮女孩儿,天然便有生存隐患。

  黛玉争不过晴雯,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套上自己的外衣跑了出去,然后便听见那声清脆的巴掌声,黛玉死死捂住嘴巴,泪如雨下。

  等文湙找来安置黛玉的马车上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一身狼狈的小花猫扑过来抱住自己的胳膊,急声问:“哥哥,你可见着晴雯了,她可还好?”

  文湙又是生气又是心疼,生气这傻丫头不乖乖等着自己来,擅自又是糊弄人又是跳马车的。他看见倒在地上的那匹马时,吓得心跳都停了半拍,更别说后来晴雯叫人错当成她带过来的时候,就是当年明德郡王死在他手上时,他都没这样害怕过。

  到底舍不得怪她,怪她什么呢?难道说她不该处处想着他,怕连累他不好做?没有人会嫌自己心上人想着自己太多的,哪怕她如今的这份感情还不太明晰,他依然舍不得否定。

  文湙握了几次拳头,终究还是没忍住将人紧紧揽在怀里,闷声道:“玉儿,这几天我吓坏了,我好想你。”

  黛玉头一回见识到消声利器,瞬时一句话说不出来。她感觉得到文湙的后怕和劫后余生,也感觉得到他失而复得的喜悦,但更多的,是雏燕还巢的安心和踏实。仿佛天长地久,她就该在这里,哪里也不去——此心安处是吾乡。

  也许她还不明白这是什么,但却本能地伸出手回抱住文湙,让这个怀抱变得更加牢固。黛玉轻声道:“哥哥,没事了,我回来了。”

  黛玉的力道很轻,却叫文湙翘起来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但这个时候笑的话会很奇怪,于是文湙便理所应当地多抱了会儿。等好容易将心里的那股子丢前后加起来都快四十的人的老脸的激动压下去,文湙才放开怀里的人道:“晴雯姑娘受了些伤,我叫小六先就近送她去医馆处理一下,待会儿再送她回府。这两天你想必也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再考虑如何安置她的事儿,如何?”

  在狼窝里待了三天,心再大的人也会累,何况黛玉这样心细如发的人。如今到了安全的地方,所有的疲惫便呼啦一下子涌上来,还没到家,便靠在文湙的怀里睡着了。

  文湙失笑,只好用披风将人细细地裹了,保证外面一点儿都看不到,才亲手抱着人下了马车。

  赫连昊毕竟是鞑靼三王子,如今在文湙眼跟前出了事儿,除了那只羽林军统一配置的箭矢,竟无一点儿线索。饶是文湙再如何不把赫连昊放在眼里,他也得亲自进宫交待一番。

  为了送黛玉回来,他已经耽误了一段时间,这时候看着埋在毯子里柔白的小脸,文湙也只好吩咐人照料仔细,自个儿进宫交差去了。

  果然,皇帝一听这事儿便是勃然大怒。

  虽说如今鞑靼王已死,赫连昊握在手里怕是也起不到多大作用,那一万牛马,今年怕是也没有了。但幕后之人这摆明了是在弄鬼,太岁头上动土,岂是能忍得的。

  更何况,王子腾先是教唆忠顺王造反,后又放出赫连昊惹得鸡飞狗跳,如今当众灭口都一点儿证据不留下。他这是摆明了在说:“皇帝又如何,拿不到证据,你一样奈何不了我。”

  面对这样□□裸的挑衅,皇帝几乎要当场宣布,立刻捉拿王子腾下狱,管他有没有证据,宰了再说,了不起最后报一个暴毙,还有谁敢追究不成。

  但是权利的诱人之处,不正是为所欲为么?何况这还是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皇帝,一旦让他习惯了这种不论真凭实据便下旨杀人的肆意,怕是于国于民,都不是好事。

  更何况,说不定这就是王子腾的用意,他准备用自己的命,告诉满朝文武,告诉天下人,这位得太上皇钦定,所有人舍命追随的皇帝陛下,不过如此。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有些事,最好是连个开头都不要有,何况是这样容易一发不可收拾的事情。文湙当即请命:“请陛下给微臣一个月的时间,微臣定当查出真凭实据,将罪人绳之于法。”

  好在这位被气昏了头的皇帝陛下还是有理性的,当即便允了文湙的请求。

  文湙又问:“荣国府如何处置。”

  皇帝摆了摆手:“和宁国府一道处置了吧,你去和三司商量一下,务必不伤及皇室颜面,其余的你自己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