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号称史上动静最小的叛乱,不过短短一天便被压了下去,大部分的百姓,除了知道那天京城的风声有点紧,其余的竟是一无所知。

  就连黛玉都感叹道:“真不知道这为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再大的事儿由他做起来,都看着像是儿戏。”

  从进京到现在,忠顺王确实是三番四次地挑事儿找麻烦,回回都没能得着好儿不说,自己还接二连三叫人坑了。偏偏又不长记性,总觉着自己下回能扳回一局,就好比嗜赌如命的赌徒,终于输得倾家荡产。

  不过文湙还是为他辩解了一句:“这次也不能怪他无能,只是造反这样的事儿,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但要是没闹出来,忠顺王这颗钉子就要一直钉在那儿,膈应人不说,搞不好真要坏了什么大事儿,到时候追悔莫及。所以陛下便一边冷眼看他闹,一边做好万全的准备,我永安将士每一条性命都是弥足珍贵的,万不能损在内耗上。”

  不过确实还有一件事很奇怪,哪有人连造反这种事儿都处处假手他人安排的。从卫通到换防,基本上没有一件事是忠顺王自己的手笔。想必于至今没查到任何与此次谋反相关证据的王子腾,忠顺倒是更像一颗被人刻意抛出来一探深浅的石子儿。

  虽说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的背后必有王子腾的影子,可他除了提议一个合情合理的边境换防外,再无其余动作。至于他外甥女儿与忠顺王做妾的事儿,一个没名没分的妾室,况他又不姓薛,万没有这个牵连法儿的。

  是什么让王子腾不惜挑战陛下的底线来做这件事?虽说眼下是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他参与了造反,他真的就能保证他一辈子都不会叫人抓到把柄?还是说,发生了一件他们所不知道的事儿,一件比被怀疑造反更大的事儿。

  但是这个文湙并没有说出来,现在他已经习惯了下衙回家与黛玉聊一聊时事,难得的是黛玉不仅听得懂,偶尔还有自己的小见解。虽说稚嫩可爱了些,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行。

  比如上回文湙和她聊如今水军人数不足的话,东南那边征兵人数已然达到上限,朝廷也不好强行让百姓入伍。何况南边农事要较北方繁忙一些,农民的数目更是要保证的。黛玉就说:“

  反正直隶也是有水的,在这边训练了再拉过去不是一样的么。”

  话是这么说,但部队这种地方,威信是及其重要的。要是在直隶训练了一批水军,届时调到南边不听沈东珠的调配,再加上两边主将不和,那就有热闹可看了。

  听陛下的?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就是陛下也不能处处做军中的主,他也不能好不好就搞个御驾亲征不是。

  但是直隶如今确实已经开始征收水军了,具体操作,文湙便没与黛玉细说了。

  一场小小的闹剧,本来就快收场了,谁知这日文湙刚要回家,郭衍便急忙来报:“不好了,赫连昊不见了。”

  惊得文湙手里的茶杯都翻了:“怎么回事儿,好好儿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了,看守他的人呢?”

  “那边的人已经全部抓起来审问了,现在还没出结果,五城兵马司也已经通知戒严了。不过两个时辰,他该是还没能跑出京城。”

  文湙也不与他废话,两人分头行事:郭衍继续配合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抓人,文湙则去了天牢。

  忠顺王在牢里关了好几天,也没听见西山大营有要造反来营救他的意思。差不多已经心如死灰了。文湙来的时候,就见这昔日的黄天贵胄颓废地瘫在铺了草席地上,双眼无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文湙问他:“敢问王爷,究竟将赫连昊藏去哪儿了?”

  鞑靼人的身形和相貌,与永安人极不相同,他若要藏匿,定然早便找好了藏身之处。

  忠顺从床上做起来,冷眼看了文湙一眼,冷哼道:“终于发现他不见了?如此看来,你也就这么点儿能耐了。害怕了吧,本王想了好几天,思来想去才找着这么一个比本王更加恨你入骨的人。他一旦出去,必会想尽办法将你抽筋扒皮,你就好好享受一下被豺狼暗中盯上,提心吊胆的日子吧。”

  “放屁,”文湙气得一把提起忠顺王的领子:“你自己蠢,你就当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蠢么?赫连昊好不容易逃了出去,你觉得他还会自投罗网回来刺杀我?你个蠢货,他这会儿定在想方设法出城,回鞑靼重掌政权。鞑靼王已然过世,他们的大王子和二王子正是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赫连昊这时候回去捡漏,简直易如反掌。真等他大权在

  握的一天,西宁将永无宁日。狗改不了吃屎的,百姓的性命永远没有自己那点儿蝇头小利重要,你这种人,再来十次也登不上那个位置。”

  文湙气得狠了,什么话都骂得出来,忠顺王也不知道是叫他气得还是叫他勒得,脸涨得通红,要不是刑部尚书死死将人从文手湙下抢出来,说不定忠顺王就等不到太上皇亲自判决了。

  忠顺王一边趴这喘气儿,一边指着文湙道:“要不是你们将本王逼到这个地步,本王也不至于到要去动用赫连昊的地步,就算西宁重启战端,那也是你们的错。不是本王害的他们,不是。”

  真的,要不是刑部尚书年纪大了,这会儿文湙早便将他扔到一边儿,一脚踹死忠顺王了:“我们逼得?我们是亏你吃还是亏你喝了,你非要作死去造反。就算是十几年前你因为一己私利,指使南安王和户部扯皮,迟迟不去支援通州,害得我父亲身死城下,我都没打算要把你怎么着,只盼着你老老实实做个闲散宗室,别再插手政事。如今事关青州十几万百姓,你最好老老实实交代你到底将人藏哪儿了,不然我现在就弄死你。”

  这暴脾气上来了,真是什么都敢说,还不忘回头与死拽着他的老尚书交代了一句:“到时候问起来,您就说是他自己往墙上撞的,畏罪自尽。”

  听得人家素来正直的老尚书嘴角直抽抽,简直无言以对——因为就算人安定侯真的下手了,对着外人。他还真只能说忠顺王畏罪自尽了。

  但是你能不能别说得这样光明正大?不说这位好歹还是太上皇的亲儿子,陛下的亲兄弟,私下动用死刑是要不得的,我身为刑部尚书是要治你的罪的。

  忠顺王跳起脚来指着文湙道:“你敢!”

  “呵!”文湙捞了捞袖子:“你看我敢不敢。”

  忠顺王可是亲眼见过文湙一枪杆儿劈死卫通的人,他哪里敢试哟。退到墙角道:“你审问本王也没用,放出赫连昊只是先前用来对付你的一个备用方案,你要是死活不肯去历城,本王才会叫赫连昊去要你的命。如今本王人都在这儿了,我自己尚且出不去,拿什么来放别人。”

  “你没有办法,那王子腾呢?”

  忠顺王自嘲一笑:“本王也不是傻子,自打这些天西山大营

  一点动静都没有,本王就知道这次摆明了是叫人当枪使了。我想了好几天,手上居然一点儿他参与了此事的证据都没有。之前你们查懿德皇兄的事情查得急,本王才会慌不择路地上了他的套,虽然捏了他外甥女儿在手里,但他显然没将她放眼里。如今他的事儿你拿来问我,那不是白问。”

  文湙气得:“废物!白费我功夫。”转身丢下气得脸色发白的忠顺王便走。

  赫连昊逃走一事,毕竟事关重大,不仅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严查,就连羽林军也出动了。当然,这是重新整顿过的羽林军。

  文湙也跟着忙活了到了第二天才抽了个空回去休息,只是还没来得及坐下,便听人急急来报:“昨天傍晚荣国府来人说老太太不行了,请姑娘过去瞧最后一眼,如今还没见姑娘回来。”

  电光火石间,文湙想通了什么,随即脸色发白。

  时间转回到文湙刚走没多大一会儿,鸳鸯急忙跑到林家求见黛玉:“林姑娘,老太太不行了,宫里请不出来御医,已经昏迷一天了。这会儿才醒便说要见您,好歹在老太太膝下长了这些年,请您赶紧去看一眼吧,往后,往后怕是再没机会…”

  黛玉一下子也惊到了,顾不得细想,便匆忙打发了人套车,往荣国府赶来。只是刚进内院,就发觉不对,这里并不像是个濒死老人住所该有的氛围。周遭一切安静得不得了,好似被什么东西紧紧压着一般,叫人透不过气。

  黛玉一把拉住前头急忙带路的鸳鸯:“老太太真的病了?因为什么病得,大夫怎么说得,如今用来哪些药?既是老太太不好了,这里怎么没什么人伺候。”

  鸳鸯满头大汗,脸色却不是急忙行走后该有的潮红,而是惨无人色。黛玉察觉不对,转身便要走,却叫一个高壮的汉子拦住了去路。

  “姑娘果然不愧是那人的妹妹,实在是聪明得很,只是这会儿反应过来怕是晚了,由不得你说走便走了。”

  那人手里,还抓着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贾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