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十年多前,还是少年模样的文湙只身来到京城,并在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当今陛下面前大放厥词,说只要他愿意,文武状元随他挑。而现在,皇帝陛下对一身劲装从房梁上落下的文湙笑着道:

  “今天你要是能将卫通拿下了,不仅你先时求的那事儿朕允了,今年的武状元衔朕也一道破格赏给你了。”

  太上皇重病在身又情绪激动,叫太医几针扎睡了过去,是以文湙说话便大胆了,他笑道:“那微臣可不敢,状元这样的头衔,臣有一个便好了,多了也不能拿去当铺换钱花。再说了,”他又看了一眼卫通道:“光臣一个人有机会同卫大人交手便定下名次,怕是对今年参加武举的举子不公啊。”

  言下之意:过了今天,卫通便是个死人了。

  皇帝哈哈一笑:“说得在理。”

  一唱一和,完全不顾一边的徐维礼偷偷翻白眼儿着的白眼儿。但忠顺王可不是个任人忽略的人物,他冷笑道:“你小子居然如此命大,派了那么多人过去也没能要了你的命,早知今日,当初说什么也不该叫你活着离开西宁关。只是光凭你们这几个人,便敌得过三万羽林军么?皇兄,臣弟可从来不知道您竟是这等天真人物。”

  这智商,连徐维礼向来不以聪明自诩的人都看不下去了,他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道:“王爷,虽说谋反这件事儿是您来策划的,但今天这个日子可不是您自己挑的,我们既然清楚地知道了今天的药是有毒的,您怎么会觉得陛下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呢?”

  按照忠顺王原本的计划,他先毒死了太上皇,然后趁乱再散出谣言,说是皇帝丧心病狂,手刃君父。然后自己便可顺理成章,联合太上皇“亲信”卫通,替父“报仇”。这样好的一出戏,今晚却被强行打乱,要不是他筹划已久,怕是真的要束手被擒了。

  忠顺王听了这话脸色变了一瞬,却仍旧自信地道:“任你再多准备又如何,羽林卫现在已在我的手里,西山大军早便被换掉了,虽说要他们剑指京城他们是不会听的,但如果只是阻止援兵,那简直是易如反掌。就算你们事先调了直隶军过来,没等他们攻进皇城,你们就先身首异处了。”

  王子腾怎么说也曾是京营节度

  使,原西山大营的人马早便叫他笼络了,只是今上登基后,将王子腾一手培养起来的人都一一调走,重新培植了一批势力。此次换防是假,真正目的不过是为了此次起事做准备罢了。

  “你就这样肯定,这次换防换回来的人,真的就是你们想换得那一批人?”

  而此时的西山大营,早便被一纸调令掀起轩然大波。上到以镇国公为首的主将,下到五品以上的偏将,全被临时调换。而接任的也不是旁人,就是营里原本千户,万户这些原本毫不起眼,却是在青州之战立下汗马功劳的人。

  人家原本也不是这个职位,但任凭王子腾参赞军务多少年,他也不可能认识每一个将军,何况还是人家特地藏起来的。

  镇国公倒是不想换,但不说人家手里有朝廷亲发的文书,上面不仅盖得兵部印信,还有玉玺。手下的兵将们,早便被不知不觉一点一点抽出换掉了大半,比起被朝廷紧急撤换的这一伙子人,自然是原本的头儿要好些。

  而忠顺王还完全不知自己的人被软禁大半,仍旧在他皇兄面前耻高气扬:“你以为你这两句话便能吓退我?少做白日梦了,看你我兄弟一场,只要你肯立刻下罪己诏和传位诏书,往日一切我便既往不咎,皇嫂和侄儿侄女儿们依旧能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在场众人都要叫他的愚蠢气笑了,皇帝懒得与他多说,便退回床边与太医交流太上皇病情去了。文湙向前踏出一步,提起手中握着的□□指向殿内的羽林军道:“忠顺王造反是为了帝位,卫通是为了加官进爵,对于他们来说,成者为王败者死。而你们呢,舍命为马前卒,不管成功失败,你们之中总有人今天是要死在我这杆银枪下的。人要是死了,功名利禄,家人朋友,什么都是虚的。原本你们安分守己,不说飞黄腾达,起码老婆孩子热炕头是有的。如今想舍了这一切,先来送死的,是你?是你?还是你呢?”

  谁不怕死呢?何况他们做的事儿说不上多么光荣,就是死了怕也是叫人唾弃的,说不定还连累家小。随着文湙的□□一个个指过去,羽林军们不禁连连后退。

  忠顺王岂能任他策反下去,喝道:“休得听他胡言乱语,男儿在世,本就该马革裹尸而还,与其庸碌一生,不如拼死一战,做一场豪赌。

  今儿你们若是能拿下这小子的人头,赏黄金千两,封万户侯。”

  “哈哈,”文湙大笑:“好一个马革裹尸,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人家马大将军说得是你们这样舍命造自己君主反的行径么?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胡奴出玉关。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在鞑靼的战场上,随处可见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勇士,他们手中的刀是对准敌寇的,他们的血是为保卫家国百姓而流的。而你们,这一刀砍下去砍得却是自己的同袍,你们真能将这四个字不要脸地往自己头上套么。王爷你也别只说得好听,什么荣华富贵,有本事你拿把刀来,和你手下的将士一起上,生同福贵,死同作鬼。”

  军人,自有刻在骨子里的忠孝节义,每一个军人都是为保家卫国而生的。如今文湙替他们撒点儿火星,多少能稍微燃起他们的热血。

  一时间,已有不少人往后退,一直没作声的卫通倒是往前一步:“安定侯说得有理,以你的本事,今日我手下定有不少人死于你手下。为了以防万一,不如你先死在我的刀下吧,”

  他也不傻,再叫文湙说下去,真就不战而败了。说完也不等文湙反应,拔出佩刀便拧身上来对着文湙当头砍下。这说动手便动手的作风,实在是叫人有些吃不消。

  好在文自来便身手灵活,稍稍一个偏头,手中银枪一横,便拦下了他这一击。卫通也没打算一击必中,手上接连出招,招招毙命。须臾间,两人便过了几十招。只是卫通虽勇武过人,却不及文湙的灵活多变,终于叫文湙抓住机会,一枪劈在头顶,再也站不起来。

  文湙拧过身道:“我说了吧,你们统领大人都趴下来了,还有谁身先士卒,先来代替兄弟们消灭我啊。”

  不说众羽林卫没人敢动,就是徐维礼也有些不满了:“阿湙,你别光顾着自己出风头啊,我,你也叫他们来’消灭消灭’我啊。”

  这完全不把人放眼里的态度,气得忠顺王发狂,直推搡踢打身边的人道:“你们这些废物,单挑打不过不会一起上吗?你们去,拿下他的人头本王给你封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价码升高了,自然有人敢不要命地放手一搏,一时间竟有几个小头目跃跃欲试

  。文湙眼中寒芒一闪,正待动手,便听殿外有人报:“启禀陛下,一应叛军已处置完毕,请陛下发落。”

  来得不是别人,正是副统领吴大人。

  正如忠顺王所说,当今陛下登基如此之久,大内金防居然不是握在自己手里,换谁来谁都不会安心。再说了,太上皇身边一直有忠顺这个谄媚的蓄势待发,皇帝也是有家小的,被废的太子尚有一线生机,可被废的皇帝可是再无退路的。并且不光他自己,还有妻小,届时全家都要在阎王殿团聚了。为保险计,他早便私下训练了一批人,人数照着羽林军两倍来的。

  先时忠顺王告文私蓄军械确实没告错,只是他搞错了方向。正真的私兵一直在安国寺后山,那里人烟罕至,群山环绕,又有安国寺为运输军粮军械作掩护,实在是蓄养军队的不二之地。

  可惜,曾经的忠顺王离真相如此的近,却一直未发现端倪。此时听任卫通调令的羽林卫早在这边拖延的时间里被拿下了。本该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却如笑话般地落下了帷幕,而大多数人,只知道今天京城莫名其妙地戒严,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都不知道。

  今天为了解决忠顺王的事儿,一整天都没能处理政务,大臣们自然感觉到了不对,此时都堵在东华门外,等着一探究竟。终于大门一开,便看着早便传信儿回来说已经“殉职”了的安定侯一边走出来一边笑呵呵地和他们打招呼,众人都像见了鬼似的。

  但是文也没得功夫理他们,宫城禁防交给了吴统领,城里的戒严交给了徐维礼。现在也没他什么事儿了,自然是快马加鞭回家了。

  毕竟,对于他来说,还有更大的事儿在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