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之所以突然失心疯去拦林家的马车,自然是得了他舅舅的示意。如今见惹了祸,自然也是先找王子腾讨主意。

  可他将他办得事儿一说,显没叫他舅舅气个好歹。

  王子腾道:“谁叫你这样下作去拦人家妹妹的马车,我先前是这样吩咐你的?”

  以王子腾的骄傲,与文湙过不去,他就是设计要了他的命,却也不至于指使人去朝人家女眷下手。他的本意是,叫人去文湙的马下碰个瓷儿,翌日早朝也好参他一个仗势欺人。虱子虽小,也能咬他个满头包。可这蠢外甥,竟冲人家妹妹去了,如今人家就是打他个半死,也不会有人说半句不是了。

  而薛蟠为什么擅自改了目标呢?自然也是因为他妹妹薛宝钗的缘故。他为人虽然浑,但对母亲妹子倒是极好的。薛宝钗自上回宛平长公主府里的事过后,一直便萎靡不振,再加上薛姨妈嘴里心里都是黛玉的错,可不就叫薛蟠记住了。

  好容易有这个机会,想她一个姑娘家,应该比她哥哥要好对付才是,谁知竟也是个难缠的,居然连他在金陵杀了人的事儿都知道。

  薛蟠想着,这事儿怕是还得麻烦舅舅一回,便过来了。王子腾训他的话,更是一个字都不敢回,只唯唯诺诺得应是。

  事已至此,也没别的法儿了,王子腾道:“你在金陵的案子早就结了,案宗也早都不复存在了,一应涉案人员该处理的也都处理了,任他有通天的本领也是翻不起来的。那林文湙不过是就着今天的事儿教训你一顿,这原也是你该受的,左右也不至于要了你的命。你先回荣国府吧,那里到底有他的长辈,总会收敛点儿。”

  薛蟠向来视舅舅为神明般的存在,听他此言,也不疑有他,便回去了。

  他在家里坐下,香菱自然过来伺候,他又想起那些事全是由她而起,便心生恼怒。一把将香菱奉上来的茶打翻了,将人踹倒在地上,嘴里嚷嚷道:“这样不顶事的奴才,还不快给我提脚卖了出去。”

  他这又砸杯子又打人地闹,唬得薛姨妈和薛宝钗赶紧出来看,又是劝解又是安抚地忙了一通。

  薛蟠心下已是起了将香菱处置了的想法,只是还不等他细细与薛姨妈说,便见贾琏急

  急忙忙地来了。他满头大汗地道:“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说是要来找薛大兄弟,姑妈和表妹赶紧避一避吧。”

  薛家众人皆是一愣,就连薛蟠也没反应过来:“不是林家人么,怎么五城兵马司也掺和进来了?”

  然而在薛姨妈眼里,文湙也并没有比五城兵马司好多少,闻言不由急到:“蟠儿,你什么时候又惹着那煞星了?”

  薛蟠起先支支吾吾不肯说,又见妈妈妹妹都急出眼泪来了,才轻描淡写道:“不过是今儿在街上不慎惊了他妹妹的马车,就是五城兵马司来了,不过是赔几个钱罢了。他还能仗势欺人不成,还有舅舅看着呢。”

  贾琏心下道:“看他们这架势,到不像是要你的钱来的,多半是要你的命。”

  但他素日也不大瞧得上薛蟠,因此只是道:“林表弟倒是也跟着,姑妈和表妹还是避到后头去吧。”

  薛姨妈与薛宝钗闻言果然放心,他们家虽说不比往日,但到底也不差几个银子钱。

  徐维礼因为终于能娶上媳妇儿了,就眼巴巴地求陛下给他换个离家近的差事,正巧他在五城兵马司帮过忙,就直接调任了副指挥使。虽说今天下午他们没接到报案,但到底黛玉在他们管辖的地盘儿上受了伤,现下自然是文湙一喊,他便亲带着人过来了。

  这里就属文湙和徐维礼官儿大,自然是他们坐着,别人站着。文湙还一脸黑风煞气地道:“薛蟠,谁许你见了本侯不跪的?”

  薛蟠这会儿也不笨,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正准备跪呢,就觉后腿一阵剧痛,噗通往下一跪,再也站不起来了。膝盖那边的疼痛早已盖过了后腿,仿佛什么东西撕裂了,撕心裂肺般地痛。

  看着薛蟠倒在地上杀猪似的哀嚎,文湙心下冷笑:“来前我特意找了两个脚劲儿大的,碎不了你的膝盖也能拉断你的韧带。”

  徐维礼还装模作样:“哎呀,早和你们说了,抓贼盗时下手轻点儿,虽说他们该打,好歹也要给个过堂的机会吧。”

  “回大人,我们有分寸,他死不了。”这两个也是老实的,一本正经地申明自己下手并不重,好在新上司面前留个好印象。

  薛蟠疼得眼泪都下来了,偏偏又不敢碰伤处,只记得指着文湙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你敢打我,看我舅舅不要了你的命。”

  文湙道:“掌嘴。”

  岑武早就磨刀霍霍了,闻言毫不含糊,上前抓起他的衣领,左右开弓,直把他那油腻腻的脸打成猪头。

  正好薛姨妈听到门口下人报信儿赶了过来,一进门便见儿子叫人按在地上扇耳光,心头要碎了。忙一把推开岑武,扶起儿子的头,大喊大叫道:“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就这样跑别人家里来打人,你们也不怕阎王叫人收了你们这样无法无天的去。”

  说着就要扶儿子站起来,谁知薛蟠的膝盖不仅疼,还使不上劲儿。忙又哭喊着叫人请大夫,又叫人去王家报信儿。

  贾政终于看不下去了,上前道:“湙哥儿,到底是何事要拿他,按章程办便是了,这样滥用私刑,怕是于名声不利。”

  文湙看他一眼,他倒是真敢说。文湙说了一句“劳贾大人费心”,便不再理他。

  这人实在是太能自作多情了,他就是上回替他说了句话,这人就能一直觉着文湙和他好。哪怕后来查出问题了,他一点儿责任则没少担,还是有事儿没事儿便找文湙,搞得人家好像真会帮他似的。

  徐维礼道:“这薛文起今日带人在西大街闹事,买通街头无赖肆意抹黑朝廷重臣。并丧心病狂,蓄意砸伤安定侯府女眷马车的马,以至马匹失控,导致车里的林家姑娘昏迷不醒。街上百姓也多受踩踏,还有损失的铺子摊子,这些加起来,就是抓回去也得不了好儿。况且他不仅畏罪潜逃,还口出狂言对安定侯不敬,能保住命就求佛吧。”

  “什么,玉儿昏迷不醒?”贾政大惊,这到底是他亲外甥女儿,总是要问一下的。

  文湙道:“是以这薛蟠,今日定是要带走的……”

  话还没说完,就见薛姨妈就恶狠狠地道:“你妹妹又没死,就将我儿子打成这样。侯爷?侯爷再尊贵能尊贵得过娘娘么,我定要你把命赔给我。”

  文湙嘴角冷笑:“我妹妹吉人自有天相,倒是没什么事儿,但薛蟠这条命怕是赔定了。”又转头面无表情对贾赦、贾政二人道:“大舅舅、二舅舅,她拿娘娘威胁我,我好怕。”

  贾赦、贾琏心下想:“你可没表现出半分害怕的模样。”

  贾

  政是娘娘亲爹,当然得说句话:“这个,娘娘她,也是个是非分明的,只要不行差踏错,她也不会轻易为难谁的。”

  谁说老实人不会说场面话的,这就说得挺好嘛——娘娘要是为难你了,那一定就是你做错了。

  文湙懒得理他,冲徐维礼使了个眼色。徐维礼会意,起身道:“薛蟠不仅抹黑朝廷重臣,还致多人受伤,我今日依法将他收监,来日待审。还有人报,薛蟠涉嫌一桩杀人案,其中一证人名叫香菱的,据说还在你家,本官也要将她带走。”

  打手一挥,找人的找人,拖人的拖人,完全没有看在薛姨妈是个女流之辈轻一点儿的意思——咒人家姑娘去死,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等文湙回家的时候,黛玉果然已经休息了,看着跟在后头的香菱,只好叫内院的婆子随意给她安置了。

  谁知这样一安置,又扯出桩事儿来。

  因为天实在是晚了,不好找地方,便有人想起那痴婆子住着的地方大,还有个小丫头伺候着。便想着,先叫香菱过去安置一宿,天亮了再另寻地方。

  谁知第二日一早,文湙正陪黛玉用膳,就听惊蛰咋咋呼呼地跑进来:“姑娘,大爷将痴婆子,不不,是封大娘的女儿找着了,她好啦。”

  不止姑娘意外,大爷也没好到哪儿去:“你家几个大爷?”

  “上夜的婆子们说得啊,那姑娘是大爷您带回来的,难道不是么?”

  一听原来是香菱,黛玉便使人传她们过来问话。待这母女俩进来,满脸的泪痕都还没擦,便一齐跪下。

  封氏道:“多亏大爷和姑娘恩典,才叫我老婆子还能见着英儿,请受老婆子一拜。”

  这样大的年纪,纵使是自家奴才也不能叫她这样跪着磕头,黛玉赶紧叫人扶她起来。并问道:“大娘可确定,香菱便是你的女儿。”

  封氏怜爱地抚着女儿的脸,苍老的指尖划过她眉心的胭脂痣:“哪个做娘的能认错女儿,我的女儿,离了我足有一十二载。日日夜夜,我莫不是在心头描摹她的模样。过了一年,我想着,我的女儿是不是长高了一点,再过一年,这里是不是该瘦了一点。再想着,她该长成个大姑娘了,眉眼是不是长开了。还有这颗痣,与儿时一模一样。虽说近年来我神思恍惚,

  但今早起来一见她,我便知道,这是上天将我的女儿了送回来了。”

  香菱也哭到:“我五岁叫人拐走,虽说具体记得不大清,但是母亲一喊我,我就知道了啊,娘来找我了。”

  母女两个又是抱头痛哭,引得黛玉也捏着帕子拭泪儿,还哽咽道:“这些杀千刀的人贩子,活该下阿鼻地狱。”

  “不,姑娘,比他们更该下地狱的另有其人。就是六年前的金陵知府,如今的顺天府府尹贾雨村贾大人。”本来抱着女儿痛哭的封氏突然抬起头,神情凛冽地道。

  她接着道:“那年我夫君不知资助那贾大人几多,他却明知是我们的女儿,还将她判作他人做妾,这笔债,我定要讨回来。”

  早上香菱已将她的遭遇与母亲讲了一遍,封氏一听当年断案的是贾雨村,恨得牙都要咬断了。

  一听是那贾雨村,黛玉也没多大惊讶,虽说是曾经的西席,但她早便听闻他在薛蟠打死人一案中做过什么。只是有些疑惑:“大娘怎能肯定他当时能认出来香菱来?”

  “姑娘不知,我那夫君还在时,便时常带着英莲与他一道品茶,虽说时间久了,但英莲除却长开了些,余下与当年无二。再说那时距今已有五年,该是更能认出来才是。”

  文湙倒是点头道:“嗯,他确实认出来了。”

  如果说封氏的指控是因为愤怒,那文湙的肯定就是实实在在下了断论的。文湙接着道:“当时甄家隔壁有个葫芦庙,庙里有个僧人,那僧人曾在贾雨村上任后做过他的门子。明确告诉过他,香菱就是当年甄家的小姐。”

  文湙与王子腾不和,自然不能眼见着他扶上来的贾雨村稳坐顺天府,早便筹划着要抓他小辫子了。王子腾只知道那葫芦僧被发配了,却不知他被发配之地正是青州,五年前由金陵发配过去的,文湙叫人一找便找着了。

  不止他,就连那冯家人文湙也准备好了——既然旧卷宗没有了,那我便想法子让它有个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