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禅位逾今已有六年,近日圣寿宫的平安脉已由往日的十日一次改为了五日一次。虽说太上皇的脉案外臣无从得知,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位的身子怕是再不能康健如往日了。

  时机不等人,此时要抓紧的除了尽心竭力侍奉新主外,自家儿女们的婚事也要抓紧定下来了。

  一时间,无论是嫁女儿还是娶媳妇儿,都将眼睛放在了林家兄妹身上。

  做哥哥的自不消说,器宇轩昂,前途无量。上头又没个长辈,进门儿便是稳当当的当家主母。做妹妹的虽说是丧母长女,但到底有皇后娘娘得用的嬷嬷教导着,还有那位忠孝节义的顾家姑奶奶做供奉,小小年纪便能将偌大的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加上不仅谈吐不凡,长得还好,这要是娶回去,不仅婆婆满意,做丈夫的怕也是能乐开了花儿。

  只是这兄妹俩纵有万般的好处,还有一样不好——没个能为他们做主的长辈。

  安定侯这才刚刚复职,成日间忙得脚不沾地,林家姑娘又是个还没及笄的小姑娘,万没有将婚事拿到她跟前去说的道理。他们倒是有个外祖家,只是那荣国府自个儿都恨不得看他们看得眼珠子都绿了,听说为了这事儿,他们家二老爷还特地将偏房庶女记到了正房名下。

  只可惜,人林家不买账。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他们母家不靠谱,还有天下之母在。以林家兄妹的受宠程度,想必皇后娘娘是很乐意为他们做这个主的。

  于是三天两头便有人来皇后娘娘这里来旁敲侧击,一会儿:“安定侯看着也老大不小了,搁别人那儿,孩子都满地跑了,他却连房媳妇儿都还没有。偏偏他又是独子,要是文忠公在天上看了,怕是也要心下不安了。”

  要么便是:“上次有幸在万夫人那里见着林家姑娘,那通身的气派,可真不愧是娘娘您身边的人教的。我看除了宫里的金枝玉叶外,怕再没有比她还出众的姑娘了。我爱她那品格儿,但又怕贸然上门唐突了人家姑娘,也不知道能不能在皇后娘娘这里讨个人情。”

  顾皇后心下好笑,但她到底也是为这两个操了一份儿心的,只是文㴒那小子自有一份儿古怪脾

  气。早便说好了,无论是媳妇儿还是妹婿,都要他自己点头的。他也不想想,大家姑娘,哪有他自个儿想看的的道理。顾皇后心想,怕是少不得要他妹妹来掌掌眼了。

  凡事宜早不宜晚,皇后娘娘便三天两头儿召黛玉进宫说话,也好让她有机会与各位夫人姑娘们处一处。

  只是谁也没想到,变故,就发生在黛玉从宫里回家的路上。

  从宫里到安定侯府,要经过西大街。黛玉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天色还早,街上到处都是吆喝叫卖,人声鼎沸。未免不慎碰伤行人,黛玉的马车走得极慢,但即便是如此,仍有一中年男子冲到马车前,然后摔到。

  黛玉平日里出门,要是文湙不得功夫接送,都是叫钱善、吴非二人跟车的。此时一人在前,一人在后跟着,本不会叫人冲到车下,可再严密的防护也防不住有心人。

  车夫自然看见这人是故意的,当即便喝道:“哪里来的无赖,快走快走,不然有你的好果子吃。”

  谁知那无赖不仅不走,还躺在地上撒起泼来:“诶哟,没天理啊,富贵人家撞死人了都不赔的啊,草菅人命咯!”

  周围的百姓却是没看到这人怎么跑到马车前的,只当是被挤过来的。此时听了他的哀嚎,不免纷纷跑过来围观。

  车里还坐着姑娘,吴非自然想着息事宁人。于是便下马道:“这位壮士,这里有些银子,你若是受伤了便拿去看大夫吧,堵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啊。”

  谁知拿无赖看也不看,反倒是是变本加厉起来:“有钱人撞人了只拿银子解决,穷人命贱呐,就值这么几个银子。”

  吴非额头青筋直跳,但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人群里传来一声讥讽:“穷人的命算什么,他们家就连当官儿的命都没放眼里。”

  转头一看,原来是人群中一油腻腻的公子哥儿,天又不热,还摇着把扇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做派。

  吴非本不想纠缠,可那人却不依不饶:“那位壮士你就认命吧,你这还好,人家起码能拿钱打发你。可怜住那柳树胡同里的胡老爷,当年没叫人害死,这会儿又叫人盯上了,连忠仆都搭进去了。我劝你呐,还是拿了钱快走吧。”

  这下还得了,那无赖更是嘴里嚷嚷着人家要

  害他的命,马上就要全家死光光了一般。

  人群里有人小声议论道:“这也太无法无天了些,撞伤人难不成给点儿银子就打发了么。”

  有一个人议论,便有第二个人跟上,第三个、第四个,声音也越来越大,渐渐便有人敢大声喊起来:“给个交待。”

  那人还接着道:“这还是明面上我们知道的,私底下还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命呢,毕竟人家连当官儿的都不放在眼里。”

  一时更是群情激愤起来,放佛都是亲眼看到文湙害死人了一样。更是有人喊到:“怪不得这点儿年纪,爵位都有了,可不是有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马车叫人群堵的寸步难行,吴非是个武人,又不善与人动口角,只看着那油头小子在那儿煽风点火,恨不得打他一顿。

  已经有人去顺天府报案了,可不知为何还没人来,正急得满头大汗时,马车里穿出个清越的女声来。

  “比起哪些影儿都没得人命官司,我们行事如何,怕是还轮不到你个杀人犯在这儿指指点点吧。”

  黛玉是不认识薛蟠,可紫娟认识,那不停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的公子,不是别人,正是那薛蟠。

  众人先是叫“杀人犯”这三个字一震,而后才记着问:“谁?谁是杀人犯?”

  薛蟠自以为金陵的事儿已经抹干净了,没人知道,不料叫人当场指出,狡辩到:“什么杀人犯,没证据的事儿你最好别乱说。”你哥哥害得人家充军西北,大家可都是有眼睛看的。”

  “哦!没证据是吗,你可敢说说你姓甚名谁?几年前金陵薛蟠打死冯生一案,因你舅舅势大,人命关天的案子,那堂上知府竟用扶乩之法来断案,何其可笑。更可笑的是,那所谓被冯生冤魂索命的薛蟠,如今就活生生站在光天化日之下,还信口雌黄,蛊惑人心。”

  可能是恶有恶报,在场之人还真有从金陵来的,当年那样古怪的案子,也是听过的:“这事儿倒是真的,当年金陵可是传得沸沸扬扬,原来那罪首还活着呢。”

  安定侯有没有杀人还是未知,自己身边这人可是实打实杀了人还逍遥法外的,百姓们不由站得远了些。

  薛蟠恼羞道:“今天说的是你们家的事儿,你扯到我身上来做什么,想蒙蔽大

  家的眼睛么?”

  “哼!你知道蒙蔽不了就好,我只是先告诉众位,此刻在替你们说话的人到底可信不可信?”

  这会儿也没人再喊要林家给个交代了,倒是有人道:“那地上这个人,是我们亲眼看到的,这难道也有假?”

  肯好好问的人,才是真正讲理的,黛玉闻言一笑:“先不好说到底是不是我们撞了他,不防先由众位指出一个医馆,你们自个儿带人去看,若真是伤了,如何处理就按你们说得来,如何?”

  由众人指定,就除了安定侯府买通大夫的嫌疑,。再一个,也能防着别人嫁祸。

  一时就有人讨论起哪家医馆好一些,地上那人就稳不住了,只好抱着大腿嚷嚷:“诶哟,没天理啊,撞人了不负责啊,还要赖人。我不去医馆,乡亲们替我做主啊。”

  众人面面相觑,黛玉也正说找大夫过来看,谁知人群里又响起个声音:“俺给牛看过腿伤,不如我先看看。”

  说话的人衣着朴素,一看便知是进城办事还没来得及回去的。不过是外伤,看看应该也还可以。

  看可那无赖不依:“去去去,老子是牲口吗,你也配给我看。”

  那小伙子道:“俺就看看,有不给你医,不然你就这样堵着人家姑娘也不是个事儿啊!再说了,也不做别的,你就吧大腿捞出来给我们看看,真撞着了骨头看不着,总能看看肿没肿,红了没有吧。”

  这话极是有理,众人便叫他给看看,可那人怎么敢?只好躺地上继续撒泼,这会儿是人都能看出不对了。

  那小伙子有些腼腆,摸着头道:“刚才俺听到这儿有人骂安定侯爷,就过来看看。俺没读过书,大道理不懂,但我知道,多亏了侯爷给咱的新粮种,我们村儿去年没人挨饿,那红薯我们家地窖里现在还有呢。人要之恩,得了人家的好儿,我就想替他们说句话。”

  说完就羞涩地跑了,吴非拉没拉住。

  黛玉继续道:“公道自在人心,这留言也不止传了一日两日,我也生气过。但哥哥总说,百姓纯朴,偏偏能得到的消息极少,有些只能通过一些道听途说来了解,等时间长了,他们就能知道好坏了。可他万万没想到,有些阴险小人,为了一己私欲竟胡言乱语,利用你们的良善来达成自己不

  可告人的目的。可他们却忘了,人不光有耳朵,还有眼睛会看,有心去想。我哥哥年少便行走天下,看到了好的粮食,冒着生命危险才取了回来。他站在战场上的时候,也不过十六岁,背上的伤一到雨天就疼。他向来疼我,今天却没来接,你们可知是为何?”

  “我知道!”

  有些事情一旦打开,便再也关不住了。

  “侯爷在城外帮乞儿们盖屋子,我二大爷是木匠,就在那儿干活儿,听说修得可结实,冬天再大的雪也压不塌了。”

  又有老人叹道:“早说人家是好人,你们偏要闹,好在人家大度,不与你们计较。”

  当下便有些人羞赧,红着脸赔不是。

  黛玉当然不与他们计较,虽然她刚才那番话纯属胡说,但法不责众这种事,还是挺叫人无奈的。

  她便只笑道:“你们不过是受人欺骗,何罪之有?但是,今日那祸首我是定要带走的,不然我们永安的英杰何止千千万,要是这些人看一个眼红一个,还不知生出多少是非呢!还有那薛蟠,前一阵子我们家人从金陵回来说起此事,我哥哥便要拿了他了,可他舅舅是兵部尚书,没有十足的证据不好动他,如今却再容不得他放肆了。”

  这个大家没意见,便放任钱善带人过来绑人。地上那个不敢反抗,可薛霸王不一样。

  他舅舅是兵部尚书,他表姐是贤德妃娘娘。

  当下便要跑,可叫人群拦着,挤不出去。于是急中生智,一把将手里的折扇扔向了黛玉拉车的马,正中眼睛。

  文湙收到黛玉被人困在大街上,还惊了马,吓得魂儿都掉了。等他马不停蹄地赶回家时,就见黛玉躺在床上,额头肿个大包。曾太医道:“姑娘已经醒了,好好休息,想必是无大碍的。额头的伤记得抹药,三天左右就能消了。”

  等送走太医,就见黛玉撩开帐幔冲他笑:“哥哥,我没事了,不过是起个包而已,你别罚他们了吧。”

  “不过是个包!我怎么听说有人还昏迷了一阵儿,醒了还吐了一回?头乃元神之首,是能随意撞的吗?说了多少次,你的安危是首要的,强行拨开人群回来就是了,理那些人做什么。去顺天府报案没用,就不知道去五城兵马司?一群蠢货,叫他

  们跪两个时辰便宜了他们。”

  黛玉知道哥哥在气头上,不好深劝,只是拉着他的袖子道:“哥哥,我今天恐怕要害了人了。那薛家听说有人提起那案子,恐怕会处理了香菱,你可有法子救她?”

  文湙伸出手指戳了一下黛玉的包,戳得她龇牙咧嘴,才道:“现在知道疼了?还有闲心关心别人,以后怕是真要将你拴在裤腰带上了。”

  黛玉捂着额头笑:“要是街上伤了的人,我也没叫哥哥去管,看热闹总要付出点儿代价的。可香菱那丫头实在无辜,要是因我出了事儿,我还不得愧死。”

  你愧死,你是怕我愧死吧!

  提起那群人文湙便有气,要不是他们,黛玉也不至于遇险。她虽现下看着精神还好,却依旧脸上苍白,他有多久没看过她这样的脸色了?

  同时也自责,要不是他放任不理,也酿不成今日恶果。他不拿那群人泄愤就不错了,还管他们,没踩死算他们命大。

  黛玉却没想这些,只拉着哥哥的袖子撒娇:“哥哥你最好了,你去嘛!”

  文湙拿她没法儿,本想抬手敲她一下,又想到她刚碰着头,便只好改为替她掖了掖被子,叹道:“知道了,你自己休息吧,我一会儿出去,估计晚点儿回来。厨房里炖了天麻乌鸡汤,不许耍性子不喝。夜里多叫几个人值夜,不舒服了一定要说,听到了没有?”

  黛玉立刻松了袖子,闭上眼睛躺好:“知道了,哥哥。”

  文湙给她逗的想笑,一直阴沉着的脸也终于松动了点儿。反正他一会儿要去拿薛蟠,带个丫头回来也并不麻烦,既然她想管,随了她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