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威

  早朝原本不是个吵架的地方,但吵的人多了,它便很适合吵架了。

  兵部右侍郎高瞻笑呵呵地问文湙:“听说安定侯前儿遇刺了,不知现下可好?”

  文湙也笑呵呵地:“好多了,多谢大人想着。”

  “那安定侯可真是不简单吶,受着伤手还能伸那么长。”

  文湙惊讶:“怎么?我打你了?”

  “噗嗤”,四下里响起一阵嗤笑声,就连上面坐着的皇帝陛下也端起茶盏遮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这个高大人,往日里便爱仗着年纪大到处教训人,偏偏还无才无德,只仗着年资才混到如今的位置。要不是兼着胆子小,太过分的事儿不敢做,早便被皇帝发落回家了。

  饶是这样,他依旧极是讨人嫌,见着比他小的,无论官职如何,都要上去教训一通。奈何读圣贤书的都要讲究个尊老敬贤,高老头儿满足一半儿条件,所以他教训着,年轻一辈儿也只能硬着头皮听着。只是私下里商议着,哪天得趁人不注意打他一顿。

  是以,众人便觉着文湙这话极是好笑了。

  高瞻摆惯了架子的人,听见别人笑他,更是恼羞成怒,假笑也挂不住了:“休要胡言乱语,本官指的是你蒙骗大理寺,扰乱兵部公务。住在你府上的杨副将,昨日因罪被大理寺逮捕,可你为了替他脱罪,硬是要兵部主事胡时远的家奴为他顶罪,这手伸得还不够长么?”

  文湙不与他扯:“回禀陛下,微臣昨日只是请求大理寺替臣抓捕刺伤我的刺客,并无涉及到兵部公务,请陛下明察。”

  高坐在上的皇帝陛下冲下面一抬下巴:“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应声出列:“禀陛下,安定侯昨儿要大理寺抓的犯人已经供认不讳,就是他伤的人,就连胡大人也可为证,此案并无疑点。”

  “那敢问安定侯,你明明是前天受得伤,为何昨日才报案抓人?”

  文湙微仰着头想了想:“大概是疼傻了吧,恁长一把大刀砍下来,可疼。”还用手比划了一下——真的蛮长。

  高瞩吹胡子瞪眼:“胡说八道,你一个从战场上下来的人,能怕疼。”

  这什么逻辑,打过仗的人就不怕疼了?

  文湙还没说话,就有武将看不过去了:“高大人,本官经历的战事大大小小上百场,也是怕疼的。人家受了伤,第一时间当然要去处理伤口,哪有抓刺客比自个儿命还要紧的。”

  “兵部掌武选和军令,高大人你这想法儿有点儿危险了。”文湙嘲笑道:“敢情在您眼里,我永安将士俱是不怕疼不怕死的木头人不成。”

  高瞻叫噎了个半死:“就算如你所说,是忘了。那你为何在刺客被抓之后还去胡大人府上,难不成去讨要医药费不成?”

  “为何不能?好歹我也流了那些血,要只老母鸡炖汤不过分吧?”文湙要是真想带偏人,能将话题带到天上去。

  高瞻在朝廷混了大半辈子,如今都快告老了,也没能为儿孙做点什么。好容易尚书大人答应他,若他能将事情办好,定会为他长孙谋个实差。

  这事儿,他绝不能办砸了。

  因此他便开门见山道:“竖子休要狡辩,你敢说你抓胡大人的侍卫不是为了叫他替杨副将顶罪?明明在家养伤的人,偏偏跑到不是太熟的官员家里。然后在你去了不到一个时辰后,证据便出现在了胡家,你这不是明摆着的栽赃嫁祸。”

  胡时远听到这里,忙出列道:“回禀陛下,安定侯是是微臣叫过来的。阿勇是微臣自幼便带在身边的护卫,他若有不对,微臣稍一思量便能察觉。早上听说杨副将出列纰漏,心下觉着不对,还特意请了徐大人在一旁见证。因为此事事关重大,下官人微言轻,才特意请安定侯过来拿个主意。也是安定侯建议,一头禀报大理寺,一头禀报陛下的。”

  皇帝点点头:“此事昨日林爱卿已与朕说了,杨从旭上回不小心将胡爱卿推水里了,胡勇气不过才偷拿他的东西,不过是一时气愤,又见识短缺才犯下的事儿。此事并不严重,大理寺看着审便是了,用不上廷议。”

  “陛下,若真是这样简单,自然用不着廷议。”王子腾目的已然达到,便接过了属下的任务:“可在微臣看来,安定候明明心怀不轨,且有欺君嫌疑,这就不得不好好议一议了。”

  文湙心下暗道不好,最担心的事儿要来了。

  果然便听王子腾接着道:“据臣所知,杨从旭早已与二月初二便到了京城,却迟迟不上交公文

  ,一直拖到昨天。这其中半个多月的时间,他在作甚什么。或许说,他和安定侯在做什么?”

  “王大人,”文湙沉声打断他:“据我所知你们兵部并没有给他设下期限,他即使是晚到几天,也说不上是欺君吧。”

  王子腾微笑道:“确实没有期限,但他不该叫我们等了半个月,还送来一本《道德经》。安定侯,这样奇怪的事你都能不闻不问,说你没有与他同谋,谁能相信。你非但心怀不可告人之目的,还妄图欺瞒陛下以蒙混过关,不是欺君之罪是什么?”

  “那么照王大人所说,我们扣押公文的目的是什么呢?”文湙也丝毫不让:“你应该明白,那份儿东西即便是到了兵部,迟早也是要送到我这儿来的,我何必多此一举。”

  军械最终还是要有工部补充,所以文湙是可以看的。

  文湙事先也一直没想明白为何杨从旭迟迟不送上去,但这是他的公务,他不肯说,实在不好太过逼问,此时只能咬牙说不知道了。

  王子腾也不是吃素的:“那我怎么知道,安定侯向来聪明过人,我们想不到的东西你却不一定想不到,但这也不能否定你没做过。”

  文湙简直要气笑了:“哦,那你的意思是说,哪怕你都想不到这事儿是什么,还是非要说我做过。”

  王子腾别过头:“除非你能解释清楚那半个月时间到底在干什么,不然,还是得请安定侯配合调查此案。毕竟你也清楚,事关军国大事。”

  上头的皇帝听得津津有味,闻言问道:“按王爱卿所说,他要怎么配合呢?”

  “即使不用关押待审,起码也该解职禁足,直到事情查问清楚。”

  皇帝笑道:“他要是一辈子说不清楚,你还能关他一辈子不成。”

  “为何不能?”四个字冲出了胸口,最终却卡在了嗓子眼儿,因为他察觉陛下好像哪里不对。

  文湙也察觉到了,疑惑看过去,心下道:“陛下就是偏心也会偏的有理有据才是,断不会有这样还没审就打算算了的说法儿。”

  皇帝见这两人反应过来了,哈哈大笑,而后道:“你问他当然问不出来,你该问朕啊。杨从旭是奉朕的旨意行事,自然是朕叫他什么时候送就什么时候送了。”

  这

  样一说,那他刚才摆明了是为了看猴儿戏的,两人脸色一时有些玄妙,尤其是王子腾,恍若叫人甩了一巴掌——东南军的情报,现在是可以随意瞒过他的眼睛了。

  皇帝接着道:“你们也知道,近日茜香又有些不老实,沈东林已经抓获好几拨暗探了,是以这件事定要机密送进京。杨从旭拿着的那份儿不过是个幌子,正真的密件走得慢些,昨日才进京,他为了掩护另一波人才等了几天。再说了,他手上的东西本来就是假的,他要是交太早了,还不知得在牢里住多久呢。”

  说到这儿,他又笑起来:“想不到朕的爱卿们都是一片赤诚之心,半点儿不曾探听不该知道的,如此便很好了。”

  赤诚个鬼,文湙只觉得自己一片好心全叫狗吃了。他说呢,那小子怎么这样老实,大理寺人一来,他便乖乖跟着走了,甚至都没留下话来叫文湙替他伸冤。

  原来是心里有底,早知道这样,谁管他去死。好在那臭小子到底是疏于值守,叫陛下赏了四十板子,文湙一下朝便跑去观刑。见着杨从旭趴在春凳上嗷嗷叫,心下才服帖了些。

  杨从旭心知自己没理,害的好友白白忙活了一通,此时见他幸灾乐祸,也不生气,只是赔笑道:“阿湙,你也知道我,这是我头一次办这样重要的差事,自然要守口如瓶才是,实在不是有心瞒你的。”

  理是这个理儿,但文湙昨日提着心为他谋划,甚至还跑皇帝跟前当了回傻子,不免有些恼羞成怒,伸手戳杨从旭屁股一下:“我哪儿敢怪你,只是看你这顿打挨得光荣,过来瞻仰一二罢了。”

  他今日还当值,看过杨从旭一回,便叫人抬他回家去了。

  比文湙还气的就是王子腾了,饶是他在大殿上半点儿没表现出来,心下确实早已刮起了风暴。

  皇帝摆明了早已知道怎么回事,却冷眼看他使劲儿拉扯林文湙,简直就像是在看跳梁小丑。他掌权半生,年届六十,从未受过此等奇耻大辱。

  没人相信皇帝设了这么个局,就是为了看他和自己的左膀右臂闹个笑话。沈东林到福州不过两年,南安王便被架空了一大半,连这样的消息都探听不回来。加上太上皇身体每况愈下,皇帝的真正目的就再明显不过了——示威。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

  现在连兵权都握在手里了,太上皇的旧臣们,最好还是擦亮招子。

  但王子腾是谁,他掌权半生,即便是要屈服于帝王,也绝不能是这样被压着头的。

  王子腾回府便召来亲信,问:“忠顺王那边,消息查得如何了?”

  “禀大人,当年明德郡王的亲信都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只剩乳母李氏还守在皇陵,他儿子当年是明德郡王的贴身护卫,但她嘴巴很严,目前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王子腾眯着眼:“她不肯说,自然有法子叫她开口,不是听说她还有个孙子吗,去查一查。”

  亲信应“是”,便退下了。

  但是这件事毕竟还得费不少时间,眼下能给他们添点儿麻烦还是可以的。

  于是胡勇之前叫人传的流言又沸腾起来了,并且因为胡勇被大理寺判了充军,流言里还添了新内容。大致便是那位之前出卖胡大人的达官贵人,终于想起来有这么回事。便想通过栽赃嫁祸除去心头刺,不想却叫胡大人的忠仆挡了一劫。

  胡家派人辟了几回谣,却又叫人说是怕人家接着报复,才不得不屈服于权贵,实在可怜。

  由于流言先前传过一遍,文湙便也没大当回事,反正那些人也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样的事儿也不是说堵就能堵得住的。况且这样没头没脑的流言,再甚嚣尘上也不过是一阵子,老百姓的忘性是最大的

  但这世上最叫人兴奋的事,莫过于将平日高高在上的人踩到脚底,这样的兴奋往往会叫人冲昏头脑,连最基本的事实都判断不了。况且法不责众,只要有人带领,他们便能一窝蜂地跑去扯下处于流言中心的人的一块儿肉下来。

  王子腾懂这个道理,于是他便只是随意动了动小指,便叫文湙险些悔恨终身。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收到我家大大的红包,于是想到我还没这么玩儿过呢,明天有未知数量的红包掉落,具体数量就不说了,万一发不完我就很尴尬了。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