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场姑娘甚多,虽说不在一株树下,到底隔得不远。因此薛宝钗的话,她们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安定候府居然插手别人家的家事,还仗着圣宠,威胁人家把自家姑娘送走。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也太过目中无人了些。

  众人三三两两地议论起来,一时有些哗然。

  听着旁人的议论,薛宝钗心下得意:“在荣国府里,处处是我得夸赞,而你受人非议。就算如今在外面,我也有法子压你一头。侯门嫡女又如何,你不是照样处处不如我。

  况且,林家三番四次怠慢荣国府,那林文湙甚至好不好的就要对宝玉动上手。现下老太太也是明白了,宝玉确实该好好用功,于是也不再拦着姨丈管教他。宝玉现下天天被押在家学里读书,除了一年的几个特殊日子,再不许他在园子里与姐妹们厮混的。

  姨丈已是与贾代儒老爷商量了,今年便送宝玉回金陵参加秋闱。待他高中,又有宫里娘娘和舅舅的照拂,可不比你们强百倍。”

  想到这里,薛宝钗更是不再忌惮林家半分,她只面露乞求地看向黛玉。

  反正得罪不得罪的,你们也不曾敬过我半分。

  黛玉也确实恼怒了,薛宝钗往日便喜欢处处显出自己的能耐来,如今居然还拉着哥哥的名声下水,简直不知所谓。但是很显然,薛宝钗这次算错了一点,这里不是荣国府。

  在荣国府,没人在意你的身份,或许说,没人敢在意。我看你是“福窝窝”里待久了,你当这里也没人在意吗?

  黛玉心下冷笑,却面露惊讶:“薛姑娘商人出身,怕是不大懂我们的规矩。我家与史家不大相熟,虽说扯得上点子关系,但也不至于插手到人家内宅上去。”

  别人的事儿永远没有自己重要,一群管家嫡女中竟然混进来个商贾姑娘,想比起人家安定侯府与忠靖侯府的事儿,显然这个更令人不满。

  再说了,商人天性狡诈,她说的话能信几分。

  黛玉见众人议论的风向一变,接着道:“再说了,听说史大姑娘是因思念亡父亡母过度,才自请回金陵父母坟头尽孝的,这与外人何干。若是薛姑娘实在是想念她,比起我哥哥来,你不是更应该去求外祖母?她老人家可是史家的姑奶奶,你们家如今又阖

  家在荣国府上住着,求她不是更为方便?”

  之前送走史湘云,史家用得便是为亡父亡母尽孝的由头。薛宝钗再如何扯出前事,便也只能坐实贾、史两家欺负人而已。况且,她若敢把当日事情说出来,得罪的肯定不止林家。

  薛宝钗先时只是想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含沙射影地提出此事,一来激怒黛玉,以她往日的性子,定会出言讽刺。那么她林家仗势欺人的名头便能坐实了。人家好好的一姑娘家就这样被你们逼到了金陵,你们是何等霸道。二来,此时便也只有她薛宝钗,还能想着昔日姐妹了。

  谁知黛玉早已不是昔日任人指摘而只知生闷气的孤女了,祸水东引,四两拨千斤,早已运用得炉火纯青。

  果然,听到这里众人便叹“啊!原来这位不仅是个商女,还妄图攀附权贵,不然怎么能一家子都赖别人府上不走。如今还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竟莫名其妙扯出安定候来。”

  顾舒嘉更是上前道:“薛姑娘,若是我没记错,你只是贾家二太太的外甥女儿吧。即使是林姐姐家与史家有一二嫌隙,这与你薛家何干?”

  一个商贾女儿竟然胆敢插手人家侯府之间的事儿,也不知是谁给她的胆子。

  蒋瑜、蒋瑶作为主人家,自然也要站出来平息议论。不然若是传出她家里商女和官家嫡女一视同仁,共为座上宾,那她们自己的颜面也没有了。

  蒋瑶先道:“薛姑娘,我并不记得今日宴客的名单里有你。可你既然来了,我和妹妹也没追究的意思,只是你为何突然扯起别人家内宅的事来。今日只是请姐妹们共度花朝,若是薛姑娘想为谁伸冤,还请出门左转顺天府,再不然还有大理寺。”

  蒋瑜也动了气,看向王二姑娘:“王姑娘,人是你带来的,这位薛姑娘到底是个姑娘家,我们府上也没半途逐客的道理。只是若她再胡言乱语,得罪起我府上贵客,莫怪我们不给你这个颜面了。?”

  兵部尚书王子腾,能不得罪还是不想得罪的。

  薛宝钗从来不觉得自己输于黛玉。此时人家将黛玉奉为贵客,而她却是个多余的,一时心下气愤。才要说话,便叫王二姑娘猛地一瞪。王二姑娘强笑这开口道:“这是我姑妈家里的表姐,往日也不曾出过们,是有些子小家子气,

  今日得罪了各位,我代她陪个不是。”

  说罢福身一礼,她到底是兵部侍郎的侄女儿,众人便也给她这个面子,只道:“王姑娘你也是好心,这并不你的错。”

  王二姑娘又转向黛玉:“林姑娘也请莫放在心上,等回府了,我定当请姑妈好生管教。”

  薛宝钗和薛姨妈?谁管教谁可还不一定呢。

  黛玉虽心下冷笑,到底人家王姑娘不曾得罪她,便也不好说些什么。

  出了这么个插曲儿,薛宝钗自然不好再与黛玉待在一处了。王二姑娘将她拉到一个人少的地方,生气道:“此时我懒得教训你,回去再与你分说。但你若是再惹事,莫怪我直接送你回去。你便是告状告到叔叔那儿去,也讨不了什么好儿。”

  还有什么事儿能比参加宴会到一半儿,就叫人强行送走还丢脸的吗?

  没有,所以薛宝钗再不敢争论半句。

  当然,王二姑娘今儿可不是为了配薛宝钗受冷遇来的,她也有自己的闺中好友。于是守着薛宝钗不过半盏茶时间,见她果然安分了,便自己走了。

  余下薛宝钗,心中万般委屈和气闷,偏偏无法纾解,只得一个人在园子里乱走。别人都一堆堆聚在一起贴红纸,她便只能一个人往人少的地方去。

  她这么一走便越走越偏,然后就走出事儿了。

  薛宝钗因为要躲着人走,心下又烦躁,并没有去想太多。等她抬起头打量自己周边,发现竟是一个人都看不到了。

  她心下便有些着慌了,这里毕竟是长公主府,不是她可以随意乱闯的地方。

  但有时候偏偏是越担心什么越来什么,薛宝钗正观察自己是从那条路来的,也好原路走回去。正走到一个假山旁边,便听里面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女的声音柔弱,似乎还略有哽咽:“成斌哥哥,虽说你我心意相通,但终究不是良配。今日之后,你我还是再不相见为好,免得叫公主殿下知道。蕙儿倒还好说,左右殿下不喜我,可成斌哥哥怕是要叫驸马打板子的。”

  不知男的听了这话是和表情,但薛宝钗确实惊讶了——原来是长公主府里的阴私。

  这样的事儿薛宝钗可不敢多听,只是回去的路正对洞口,此时过去定会被发现。

  虽说自己连里头说话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但他们若知道自己私话叫人听了去,羞怒交加之下,可不会管这些。

  左看右看,薛宝钗便找了一从矮树躲了起来。

  便听一道男声叹气道:“蕙儿,你是知道我的。虽说母亲与我说了吴家姑娘,可不说我见都没见过她,也不知道是几个鼻子眼儿。光说她那名声也不好听啊,发起狠来连自家哥哥都动手打。若是日后天天对着个母老虎,我可不是生不如死了。”

  “唉!谁叫蕙儿身份低微,配不上你呢。我原本就是寄居在府上的,怎敢再痴心妄想,我只要知道哥哥心里有我,便死了也值了。只是你切不可惹殿下动怒,她也是为你好。若日后……”

  姑娘顿了一顿,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若是日后成亲,成斌哥哥当真不喜吴家姑娘,自然可以再请殿下为您另纳良家妾,岂不是两全其美。至于惠儿,心里有了成斌哥哥,便再也容不下别个。等你成亲了,我便自请出家修行,日日为成斌哥哥乞求平安康泰。”

  蒋成斌一听她竟然有了出家的打算,心下一急,再也顾不得许多,一把将人拉到怀里困住。

  只是假山里的山洞到底不大,衣物摩挲的声音传到薛宝钗耳朵里,不免有些耳热。

  只听里面道:“蕙儿,你怎么这么傻,祖母不会允许的。若是你出家了,我们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姑母?虽说此生我无法让你凤冠霞帔,但我却可以对天发誓,即使日后大奶奶进门,也定不负你。”

  蕙儿有些犹豫:“可是,长公主殿下不会同意的啊,她素来不喜你与我走得太近。”

  “母亲那儿,我自会去想办法,蕙儿你稍安勿躁,等我消息便是了。”

  蕙儿听到他信心满满地保证,便也半信半疑,话里却道:“我自然是信成斌哥哥的。我出来有一会儿了,外祖母怕是在找我了,今日公主府上宴客,她若知道我乱跑,怕是更生气了。”

  薛宝钗一听,心下直道不好。

  虽说花朝是百花诞辰,但到底初春,并无花叶繁茂的葳蕤景象。她此时待的矮树丛,也并不能完全遮挡住她。况且,她今日穿的衣服,是桃红色,更藏不住的。

  她心念一转,便从树丛里跑了出来。口里叫到:“林妹妹,看你还往哪里躲,我都看到你了。等我抓住你,定然不饶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