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照例去工部应个卯就回来了,原本准备和清客们再审视一番盖园子的图纸,可谁知贾宝玉身边的小厮叫人打了一脸血送跟前儿了,顿时吓一跳。

  待跟着回来的人说清楚了事由,便连这跳一跳的力气也没了。

  贾政素来胆子不大,凡事也不敢擅自主张,指着茗烟骂了一通“作死”、“不长眼”、“混账”之后,便匆匆忙忙进去找母亲拿主意去了。

  “这么说,是湙哥儿动手打得茗烟?”贾母初听也是受惊不小,但听到贾宝玉还跟着一起去玩了,便迅速放了一半的心。

  “回来的小子是这样说的,”贾政恭敬向母亲道:“这回还多亏了外甥见机快,不然这冲撞皇后的帽子若是盖在宝玉头上,恐怕宫里的娘娘也是要吃挂落的。”

  虽说平日里这些妃嫔们的家人也没少以国丈、国舅自居,一般也不会有人特地计较这个,但若是架子摆到皇后娘娘娘家人头上去了,那就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贾母也是知道这个理儿,虽然心下不免怀疑文湙是有意的。但一来,他并不知道宝玉今天会去。二来。茗烟的嘴也不是他收买得了的。何况,他那一鞭子确实解了围,国舅公子也多半是看在他的面上不计较的。

  遂对贾政道:“明儿叫链儿带份礼送到他府上吧。至于承恩侯府,明天你和赦儿亲自备礼上门致歉,毕竟是奴才胡吣,应该不是大事。”想了想又道:“茗烟是不能留的了,宝玉那儿,我亲自去与他说。”

  提到贾宝玉,贾政不免习惯性地发火,一拍桌子道:“这个孽障,若不是他今日非要去凑这个热闹,也不会出这档子事儿。连手底下的奴才都管不好,何谈日后成大器。”

  这话贾母就不高兴了,沉下脸道:“你这是冲谁拍的桌子?宝玉今儿出门是我允了的。他才多大,他身边的人都是我挑的,你这是怪我有眼无珠。”

  面对发火的老娘,贾政哪还敢分辨半个字,只连连道不是。

  贾母又道:“我知道你忘子成才心切,但凡事总要循序渐进,谁还能一口吃成个胖子?近来宝玉也是按你的吩咐日日去上学,不过今日松快会儿罢了。你放心,他是个有奇遇的,日后必将光耀门楣。”

  与儿子做什么都是错的相对应的,就是

  老娘说什么都是对的。

  贾政擦擦眼睛道:“多谢母亲能体谅儿子的苦心,儿子也不盼着他能有多出色,只不给祖宗丢脸就好了。”

  母子俩相互宽慰了一回,便觉前途一片光明。

  直到贾宝玉横着被人抬回来,眼前俱是一黑。这也不怪他们想歪,毕竟午膳还早呢,怎么就能醉成这副模样。

  待贾母强提起气儿,抖着手上前查看,却闻见满身的酒气,这才知道孙子是喝醉了。

  只是贾宝玉醉成这副模样,他又还不大,贾母心里没有不着急的。就是闻讯赶过来的王夫人,也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一会儿说贾宝玉不像话,小小年纪学人家酗酒。又埋怨文湙做表哥的不看好弟弟,叫他被人欺负。

  贾母一边着袭人好好照顾宝玉,又怕贾宝玉喝多了有什么不好,叫人去请了太医备着还要嘱咐人去熬醒酒汤。忙得团团转的时候,又听王夫人在耳边念得烦,怒喝:“好了,宝玉就是多喝了几杯,何至于如此大惊小怪。我知道你疑心林哥儿戏弄他,那你也得等宝玉醒了才好指责,就这么蟹蟹鳌鳌的,成何体统。”

  文湙到底是贾母名义上的外孙子,哪怕不是从自己女儿肚子里出来的,也轮不到她王氏一个做儿媳妇的来横加指责。更何况,就算贾宝玉今日是叫人戏弄了,怕也是白担了奴才之过了。

  等安顿好贾宝玉之后,立刻传今日随行的人进来回话。只可惜,李贵也是一无所知。

  “表少爷和两位小侯爷都不喜欢边上有奴才伺候,是以小的们一直在楼下候着。等听到叫人的时候,宝二爷就已经醉倒了。”

  现下也只得等贾宝玉醒过来再问了。

  薛宝钗等人从林府回来,见贾宝玉醉酒未醒,过来看过他一回便也都各自回去休息了。

  薛姨妈听莺儿讲过薛宝钗今日的遭遇,气的牙都在抖:“分明是云儿无礼在先,你只是好心打圆场,怎么就可着你一个人欺负。那林丫头是里外不分怎地?就这么帮着外人欺负你。”

  这话说的,薛宝钗又是林家什么“内人”了不成?

  薛宝钗眸色一黯,却还是扬起笑脸对妈妈道:“这本也不值什么,不过是两句教训罢了,何必放在心上。”

  又回头吩咐莺儿:

  “明儿去铺子里包两斤燕窝给林妹妹送去,算是今日的回礼了。”

  众人俱是一愣,薛姨妈拉着薛宝钗的手道:“好孩子,你可是气糊涂了。那林丫头这样待你,你还做什么要送燕窝给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一惊:“好孩子,你莫不是还没对那林家哥儿死心。”

  这事儿之前薛姨妈就问过薛宝钗,她也没否认。只是后来见文湙实在不像话,才当女儿熄了这心思。

  见薛宝钗低头不语,薛姨妈扶着她的脸道:“宝丫头,那林家兄妹如何待你,你也是看到了。尤其是那林文湙,可曾有半点好颜色与我们,你又何必去受那委屈?如今你的小选名额已是没有了,你听妈妈的,你姨妈已是和我们说好了,等娘娘省亲回来,就和娘娘说定你和宝玉的事。你在这贾家,给你亲姨妈做儿媳妇,贵妃娘娘的亲弟妹,岂不好过旁人百倍。”

  “宝玉真的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吗?”

  薛宝钗将房里伺候的都打发下去,才轻声道:“妈妈,宝玉固然处处小意体贴,可他至今身上无半点功名不说,也不肯读书上进。虽说荣国府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这府邸,这爵位,将来都是链二哥和凤姐姐的。退一步说,宝玉有宫里娘娘照拂着,我们就一心把眼睛放在宝玉身上,就真的能让妈妈得偿所愿吗?”

  “不说林丫头身后有个做安定候的哥哥,老太太又一心想要撮合她和宝玉。就是史丫头不也是常来府里住着?她又是老太太的侄孙女儿。就算这两家都不点头,那我薛宝钗为何就一定得捡别人剩的。”

  薛姨妈一心只想着成就女儿和外甥的好事,为这,薛家家财砸进去大半。可如今听女儿说这个,一时心下也没了主张。

  薛宝钗见妈妈着急,忙安抚她道:“母亲别急,凡事无绝对,我也不是就说宝玉一定就不好。但贾家既然得陇望蜀,我们自然也可以骑驴找马。母亲可知道今日林家可还请了什么人?一个是承恩候府嫡出的大姑娘,皇后娘娘嫡亲侄女儿,唯一嫡出的景仪公主伴读。另一个则是左都御史嫡长女,皇后娘娘未来的侄媳妇。而我在贾家能结交到的姑娘,不是一等将军的庶女,就是五品小官的庶女,如何与她们相提并论。林家现在还是守孝便能有如此多的高门嫡女相互结交,等日后,还不知是何等觥筹

  光景呢。”

  说到这儿,薛宝钗一仰下巴,道:“只要我肯用心与林家交好,即便做不了侯夫人,我也能借机结交高门权贵。日后不管嫁与谁家,这都是我和我夫君飞黄腾达的资本。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若日后我能得登高位,今日这点委屈算的了什么呢?”

  好一番豪言壮语,把个薛姨妈说得愣愣得。好一会儿才搂着薛宝钗叹道:“怪道你父亲在世时,总可惜你不为男儿,若是你哥哥有你半分成算,我们薛家何愁不兴旺。”

  母女两个正说着私房话,又有丫头在门外禀报,说是宝二爷醒了,问太太姑娘可要去看看。

  若是往日,薛姨妈肯定二话不说带着薛宝钗就过去了。可她适才才听女儿一番话,又觉着自家也不必太上赶着,因此犹豫着看向了薛宝钗。

  果然薛宝钗道:“莺儿你去一趟,待我和妈妈问二爷好。再将早上外面送来的西瓜拿两个过去,就说天晚了,我们明日再去看他。”

  见莺儿就要走,又说道:“你在那儿略站一站,看宝二爷说了些什么。”

  莺儿走后,薛姨妈颇是不解,问道:“打听这个做什么,这里头还能有什么机锋不成?”

  薛宝钗劝母亲稍安勿躁,只叫人摆了晚膳母女用了。

  用罢晚膳莺儿回来,道:“宝二爷说,是因为楼里的小伙计错将酒当茶端了上来。顾家小侯爷一时高兴用喝茶的钱喝了酒,才劝着喝了两杯。另两位爷也喝了,只是他们身上有差事,不敢多喝,才叫宝玉多饮了些。林家大爷身上有孝,只喝了些茶水,还出言劝了他们一回。只是宝玉几个头一回见面,很是投缘,才没掌握好酒量。适才老太太还叫链二奶奶备礼,明日送去个家呢。”

  薛姨妈即使不大聪明,依旧道:“这些豪门公子去的地方,还能有错把酒当茶的事儿?再说了,谁家里缺这一壶酒,也不至于为这个就高兴。”

  薛宝钗呵呵一笑,对薛姨妈道:“妈妈你看,这样简单的道理,我们一想就能明白,只宝玉还能拿着人家当好人。”

  这可不只是心思简单了,简直是愚蠢。

  后一句薛宝钗没当着薛姨妈的面上说,怕母亲跟着脸上无光。

  薛姨妈也只搂着女儿叹道:“那我们便看看再说,左右我的女儿是不愁没有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