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大醉回府之事,要从他进林家说起了。

  本来人家姑娘们聚会,并不打算带上他。可他仗着祖母疼爱,死缠烂打非要去。贾母无法,便让口舌伶俐的王熙凤带着他去,人都到了,林家小子就是再不满想必也会顾忌名声来招呼他。

  于是贾宝玉便和史湘云薛宝钗等一路到了林家,他又坐了马车,没人见着他进门。可马车行到二门的时候,被守门的婆子眼尖拦了下来,死活不让他进去。贾宝玉惯来看不惯婆子的不说,史湘云也指着丫鬟婆子的鼻子骂不长眼,真是好一通闹。

  自然早有人去禀告了文湙,当时他都已经准备出门了,听见下人来报,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道:“姑娘不是没请他吗?不请自到还敢闯内院,叫人去把他给我拖出来,”

  好不懂礼数,以为这儿是他荣国府吗,可以任由他胡闹。

  又道:“传话给门房,以后贾家的马车不得直接进府,叫他们在侧门下车。”

  旁观顾舒庭也啧啧称奇,问:“你不是和他们家关系不太好吗,他们还这样自来熟?”

  文湙正从岑武手中接过马鞭,闻言面无表情道:“脸皮材质不同,我怎么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自己分明已经摆明了想和他们拉开距离,还这样不拿自己当外人。这家子人简直太糟心了,也不知道林如海当年怎么挑的岳家,也是倒霉。

  文湙和顾舒庭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见贾宝玉出来,虽然也没有真的给他拖出来,但也是连拉带拽,场面很不好看。

  茗烟还在一旁吵闹:“你们这些狗东西,还不快住手,这可是国舅爷。你们就不怕宫里娘娘知道了,叫你们主子丢官去爵。”

  “哎呦”

  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犹如杀猪。

  茗烟捂着脸四处打量:“哪个奴才不要命了,敢动手打荣国府的人。”

  文湙手中拿着马鞭,另一手则轻轻扶着爱骑的鬃毛,眼睛都不抬一下,道:“找个人送他去荣国府二老爷那儿,就说他当着承恩侯世子的面,称自家爷是国舅爷。这一鞭子我代承恩侯府赏他的,剩下的叫他自己处置吧。”

  这时荣国府众人才看到他旁边还站着位紫袍的公子,见他们看过来,笑得一脸和善。

  李贵倒是个聪明的,立刻跑到顾舒庭跟前跪下,道:“顾公子请恕罪,都是下人不懂事,冲撞了皇后娘娘,家主人定将严惩不怠。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事儿与奴才主子是没有半分关系的。”

  茗烟吓得瘫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话都不敢说。

  顾舒庭却只是笑着道:“我适才又不是没看到,不长眼的奴才适才你们表少爷也替我教训过了。你家二爷一句话都没说,与他何干。”

  说着还对贾宝玉笑着点了点头,一副我不会把错怪在你头上的宽和模样。他生的又好,看看一脸不耐烦的文湙,再看看他,简直叫人如沐春风。

  贾宝玉上前行礼道:“多谢哥哥体谅,我再无冒犯的意思的。”

  顾舒庭扶起他作揖的双臂,道:“贾二爷你就是太和善了,才纵得下人不知天高地厚。”

  文湙见他们居然还聊了起来,马鞭啪啪得拍着马鞍。转头对贾宝玉道:“之前没想到你今儿会来,没空招待你,你是自个儿回家还是跟着我们?”

  对着这张冷脸,贾宝玉就没有对着顾舒庭轻松了,结结巴巴地开口:“表、表哥,我想、我想去…”看看林妹妹。

  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文湙显然没什么耐心了,皱眉道:“就这两个选择,还是你想我先揍你一顿,再重新问过?”

  “哎呀,阿湙你别这么凶嘛,看你给你表弟吓得。”顾舒庭过来锤了他肩膀一下,又转头对贾宝玉道:“小公子别怕,你表哥就是看着凶了点,哥哥们要去喝茶,你一起来吗?”

  那循循善诱语气简直就像是在问“叔叔这儿有糖吃你要吗?”

  而以贾宝玉小朋友出众的智商,他的答案当然是“要”。

  他怯怯地看向文湙:“不知表哥,是否方便带上我。”

  文湙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小子今儿出门是带了两个胆子吗,居然敢主动往他身边凑。又看了眼顾舒庭,这小子满肚子坏水儿都要溢出来了,还真有人上当。

  文湙摇摇头也不管了,率先上马走了。

  不管是歌舞坊还是戏院,文湙这个时候都是不能去的,那便只好约在老地方喝茶。

  徐维礼早便等在雅间里,此时见文湙二人后面还跟了个

  年纪小的贾宝玉,眼睛不解地望向文湙:兄弟你解释下?

  谁知文湙目不斜视地从他眼前过去,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道:“谁带来的你问谁。”

  顾舒庭在后面笑呵呵地,道:“这孩子是荣国府二爷,也就是阿湙新认的表弟。这孩子适才想进内院去找姐姐妹妹们玩儿,叫阿湙好一通吓,我看他怪可怜的,就带过来和我们一起玩儿了。”

  徐维礼不愧是和顾舒庭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这番话到他耳朵里立马翻译成了:这臭小子居然想往内院钻,我妹妹和媳妇儿可还在呢。闲着也没事做,今儿我们就玩儿他了,阿湙不会管的。

  确认了一下眼神,是这个意思没错了。

  徐维礼笑着过来揽着贾宝玉的肩膀笑道:“既然是阿湙的弟弟,也就是我们的弟弟了。想吃什么玩儿什么尽管说,别客气。”

  贾宝玉瞬间觉得除了自家表哥,哪个哥哥都是好的,一时喜笑颜开。

  文湙果然懒得管他们,径自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问道:“鞑靼使者不是早就说要来了吗?怎么还没到。”

  徐维礼将贾宝玉拉到身边坐下,笑道:“这可急什么,左右他们三王子在我们手里。这位可是大王妃所出,他们还能不来不成。”

  顾舒庭刚刚叫了随从去传东西,这会儿才坐下,道:“听鸿卢寺的人说,使团已经到了甘州,约莫再有个十来日就该到了吧。”

  “和谈事宜由谁主理定下来么?”

  “这好像是鸿卢寺卿的事儿吧,吏部、礼部从旁协助。对了,陛下好像命太子殿下跟着观摩。”

  “现下可不知这几部的人在忙,五城兵马司也是为京城周边布防忙得脚不沾地,连我们西山大营都调了人过来。就舒庭这小子,我们忙得饭都快吃不成,他还优哉游哉地。”

  “别这样说嘛,我们也忙啊,没我们看着,你们怎么拉得好磨嘛。”

  贾宝玉虽然不关心时事,但也少有人与他讲这个,此时也听得津津有味。听到顾舒庭将别人比作拉磨的驴,也偷偷地捂嘴笑。

  顾舒庭眼角瞟见了,笑道:“我们今日这通忙也是多亏了阿湙啊,别看他这样文质彬彬的样子,听说在战场上可勇猛。”

  “哦,快给我说说,我就知道结果,还没人告诉我那鞑靼第一猛将是怎么折他手上的呢。”徐维礼立刻接下来。

  “听说他啊,当时手持一把大刀,就穿着普通士卒的衣服,偷着混进了战场。”顾舒庭放故意缓了调子,一脸的高深,“他先时藏着自己的身手,慢慢往拓拔烈那边移动。先是对上了拓拔烈的亲卫,费尽千辛万苦才杀了一个。那拓拔烈一看,这还了得。”

  突然抬高了声音,文湙一口点心呛嗓子眼儿里头。

  顾舒庭继续道:“那拓拔烈不依啊,立刻提着刀过来要将阿斩于马下。可就是这时,原本好似已经体力不支将要倒下阿湙,突然一个暴起,飞身立于拓拔烈马头之上,挥刀就砍下了他的人头。听说当时因为他手上那把刀不够锋利,拓拔烈的人头没掉下来,脖子后边儿还有皮连着的。那血从脖子上往上喷,洒得他满脸都是,阿湙是等血放的差不多的时候才伸手把头拽了下来的。那头哟,跟血池子里捞出似的。”

  讲的极具画面感,仿佛他当时就站在旁边看。

  贾宝玉什么时候听过这样可怖的东西,吓得手里的茶碗都打翻了,一脸的惨白。

  顾舒庭立刻压了一下要翘起来的嘴角,赶紧拍着贾宝玉背脊,道:“哎呦对不住贾兄弟,吓着你了吧。”

  徐维礼端过刚送上来的茶壶倒了杯茶递到顾舒庭手上,顾舒庭立马喂贾宝玉喝了下去,道:“快喝口水压压惊。”

  谁知不喝还好,这一喝贾宝玉立刻呛得惊天动地,赶紧推开顾舒庭的手,道:“顾大哥,这是酒,不是茶。”

  这我当然知道,就是我叫上来的啊。

  可他面上不显,凑近鼻子闻了一闻,惊喜道:“居然还是上好的梨花白,这下可走运了,他既然当茶拿上来的,就不能收我的酒钱。来贾兄弟,再喝口酒压压惊。”

  贾宝玉平日里也是喝酒的,只是方才没防备才呛着了,此时也只好就这顾舒庭的手喝了一杯。

  谁知又听徐维礼笑道:“我突然想起来,舒庭你叫人家兄弟好像不大对吧,从陛下那儿算,你该叫叔叔才是。”

  这显然是打趣了,哪有皇后娘家的人和妃子娘家算辈分的,但是贾宝玉想起来刚刚林府门前的事,不得不又站起来赔礼

  。

  顾舒庭笑道:“都说了无碍,你要是实在过不去就再喝一杯,这事儿就别记在心里了。”

  文湙看着贾宝玉喝了下去,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徐二人道:“你们就这样看着他一个人喝?”

  “那怎么行,”徐维礼立刻站起身又倒满了三杯:“今儿我们头一次见贾兄弟,实在喜欢得紧,来,我们饮满此杯。”

  贾宝玉无法,又喝了下去。

  要知道茶壶虽然不大,但是茶杯可比酒杯大许多,空肚子三杯酒下去,贾宝玉顿时就有些站不住了。

  于是道:“这还没到午膳时候呢,不如我们待会儿再喝吧。”

  一边的顾舒庭立刻伸胳膊搭着他的脖子,道:“我说贾兄弟,你可不厚道啊。”

  贾宝玉闻言立刻急道:“哥哥你这是从何说起,可是弟弟哪里不对?”

  顾舒庭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啊,上次我和阿湙讲话的时候,你就在隔壁。后来我们的话传了出去,引起这样大的误会,我爹和你表哥在宫里跪了一天。你说,为这事儿你该不该喝一杯?”

  贾宝玉哪里敢不喝。

  徐维礼笑道:“好兄弟,爽快。只是你也不能只喝他的,你不得谢谢你表哥?你最近没见过冯紫英吧,他那日也是在的,回去就被他老子打得下不来床了,现在还在禁足。你看你这活蹦乱跳的,也不和你表哥道个谢,怪不得他看你就不高兴呢。”

  贾宝玉刚刚才听了一段文湙的战场英姿,此时简直觉得对面坐着的是只恶鬼。又想起上次他临走前说的隔墙有耳的话,赶紧起来敬了一杯,文湙以茶代酒干了。

  此时茶壶里的酒喝完了,顾舒庭却高兴道:“贾兄弟实在爽快,今儿哥哥高兴,前些日子得了瓶西域的葡萄酒,味香色纯,今儿我们兄弟尝尝。”

  要知道,中国人劝酒的艺术博大精深,区区一个贾宝玉更是不在话下。

  看着随从背着贾宝玉出门,徐维礼略有为难问道:“我们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厚道,他还小呢。”

  忠顺王不久后便可以从安定寺里出来,倒时必会查那日听到他们谈话的人。冯紫英家里已是表了清白,若贾宝玉今日与他们喝得大醉的消息传出去,他又是文湙表弟,到时贾家就真得跳进黄河里洗一洗了。

  顾舒庭无所谓地道:“他有王子腾在身后呢,顶多叫忠顺王吓一吓,不会有事的。但是这样却可将忠顺王的视线从蒋玉菡身上引开,叫他有足够的时间混入甄家。等甄家连根拔起,忠顺王少不得又要借他姨妈家的力了,更不敢动他。”

  原来蒋玉菡那次来过林府后,便心甘情愿为文湙所驱使。正好这边需要人手,他便一路去了金陵,帮忙查探那笔银子的下落。

  文湙也许他,此事过后,来去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