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家?就是长子袭爵,次子窃居正堂的贾家么?”

  方知蕴的话毫不留情,还没进门就扒下了贾家众人的一层脸皮。

  黛玉本就被史湘云气的要死,那薛宝钗反倒说她小肚鸡肠不容人。待要反驳,可她又是扯着贾家的老虎皮说的这话,黛玉不能说亲舅舅家的不是,正如煮沸的茶壶叫人封了嘴。如今听到这么一句,岂有不喜的。

  黛玉连忙起身将方知蕴让过来坐下。

  顾舒嘉也很是高兴,立刻挨过来道:“蕴姐姐你可来了,我们都等你好半天了呢。”

  方知蕴拍了拍她的后背,抬起头肃着脸地对薛宝钗道:“林家五世列候,又以书香传家,先林老爷更是太上皇钦点的探花郎。如今的安定候也是青出于蓝,年纪轻轻不仅状元及第,更是战功赫赫,林家可谓是集勋贵与清流于一身。贾姑娘,你是哪里觉着人家不如你们荣国府呢。”

  场上一片鸦雀无声。

  先时众人不认得顾舒嘉,乃是因为她常伴景仪公主,顾家又一向行事低调,少与勋贵之家来往。

  可方知蕴就不一样了。

  倒不是说她家有多高调,只是她祖父乃当朝太傅,她父亲又官居左都御史,掌监察百官之责,这样的地位不是他们想低调便低调的起来的。顾家是皇后的娘家,对外冷淡点也没人敢说什么。若方家也这样做,必然会被扣一顶妄自尊大、目中无人的帽子。勋贵世家这满头的小辫子等人去抓的,怎肯错过一丝拉拢亲近的机会。

  是以三节两寿的,不管方家宴不宴客,都会有各家夫人带着自家姑娘去唠唠嗑送送礼什么的,也不管有用没用,秉着礼多人不怪的原则,送了总没错。

  贾家等虽不至如此,但南安王太妃寿礼也必是邀方家出席,因此也是都见过这位方家大姑娘的。

  这位可是出了名的恭谨守礼,脾气又与她那个铁面无私的爹如出一辙,贾、史两家的姑娘哪敢撞她头上去。

  只是顾舒嘉突然“噗嗤”一笑,又急着收住。只伸出两根素白的手指捏住方知蕴一角衣袖,轻轻拽了拽,道:“蕴姐姐,这位不是贾家姑娘,是皇商薛家的。”

  方知蕴也是一愣,奇怪道:“你既不是贾家的姑娘,何以这么一副懂他们家规矩的样

  子,还当你是为自己家抱不平呢。我还奇怪呢,贾家不是只有三位姑娘待字闺中了么,怎么多出一个脸生的来。”

  说完还顺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一副白费唇舌的样子。

  薛宝钗却是不认得方知蕴的,居然还一脸宽和得道:“这位姐,我并没有说林家不如贾家的意思,我只是…”

  话没说完就叫王熙凤拽住了。

  她虽然不知道都察院正忙着找勋贵家的茬儿,只是碍于鞑靼使者马上进京,暂且压了下来。但她向来机敏,当然知道方家他们是得罪不起的。

  王熙凤忙笑着道:“方家妹妹也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儿,近来老不见你出门,上次西宁王妃生辰也不见你,果然还是林妹妹家的风儿好。要是早知道你也过来,一早我就等在门口接你了。”

  王熙凤一心把话岔过去,谁知方知蕴竟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

  先来后道,她当然是先回薛宝钗的话。

  嘴角嘲讽毫不掩饰,她对薛宝钗道:“大家姑娘,有话便直说,如此我还能敬你三分。你以为你明嘲暗讽的我们就听不懂你话里的机锋了?感情除了你聪明,别人都是傻子。人正经的贾家媳妇儿、贾家姑娘都没拿贾家的规矩说话,你一个毫不相干的外姓人倒是说的兴起,无非是仗着你姨母和表姐罢了。林妹妹看在贾家二太太的面上,连着你一道请了来,你却仗着她好性儿,拐弯抹角指责起主人家的不是来了,紫薇舍人薛家,真是好家教。”

  又对王熙凤道:“二奶奶有礼,长幼有序,怎能劳烦您迎接。适才有事耽搁了一会儿,久等了。”

  虽然同样是脸上表情不多,但说出的话明显好听多了。

  黛玉虽然心下痛快,但也不能让方姐姐为自己太过得罪人,虽然方家用不上怵一介皇商,但到底落个刻薄的名儿。

  便伸手替还没回过神儿的薛宝钗换了杯茶,对方知蕴道:“宝姐姐只是怕我做主人家的和客人吵了起来,才想着圆场,不过是太过情急之下,语句斟酌不当罢了,想必是没有其他意思的。”又笑着对薛宝钗道:“果然多吃一粒米便多长一分智,我们平日里有什么不是,宝姐姐也总是这样教我们,如今可是知道人外有人了,总该有人来教教姐姐了。”

  一番话既尽

  了主人家打圆场的责任,叫薛宝钗不那么难堪。又暗示薛宝钗:你平日里教训我们头头是道,我们也没计较,如今自己言语不当,也自当虚心受教才是。

  王熙凤都不去招惹的人,薛宝钗又怎肯得罪。梯子递到了脚边,还不赶紧下去。

  果然薛宝钗起身端起茶道:“今日是妹妹言语无状,多谢姐姐肯教我,只是身无长物,借林妹妹一杯茶聊表谢意罢了,还请姐姐不要见怪。”

  薛宝钗既然认可认了不是,方知蕴也不想扫了黛玉的面子,接过来喝了一口,道:“御用的明前龙井,怎敢嫌弃。”

  在场众人都觉气氛一松,可算是把这篇翻过去了。

  黛玉笑道:“姐姐果然识货,这是我好容易从哥哥那儿抢过来的,要不是姐姐过来,我还舍不得拿出来呢。”

  王熙凤连忙凑趣:“怎么,我们就配喝茶叶梗子?”

  谁知黛玉一脸的严肃:“那是自然,前年的茶叶沫子还有的剩,改明儿二嫂子单独过来,就喝那个了。”

  王熙凤要过来拧她,林黛玉岂肯叫她得逞,赶紧躲到方知蕴身后,求饶道:“二嫂子饶了我吧,那茶叶沫子我自个儿留着喝就是了。”

  正闹着,突然有外院的婆子来传话。

  黛玉叫人进来,问:“可是哥哥有什么交代?”

  那婆子行完礼恭敬道:“禀姑娘,大爷叫奴婢传话与贾二奶奶说,贾二爷他带走了,稍后自会派人送他回荣国府,请二奶奶不必担心。又吩咐姑娘好生招待二奶奶与姑娘们,切勿怠慢了客人。”

  二奶奶、二爷,这话好生引人误会,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熙凤带了自家相公过来了。可要是特意解释起来,又显得有点可笑。

  探春笑着道:“林表哥真是细心,居然耐烦管他。倒是林妹妹,明前龙井虽好,可你今日不是专为招待我们喝茶吧。”

  林黛玉笑道:“画舫已是准备好了,这就请各位姑娘奶奶们赏脸,贵脚踏贱地吧。”

  逊雪园里的湖不同于别处,并不是宽阔的一片,而是蜿蜒在园内的。乘着画舫绕湖一周,可将园内多半风光收与眼底。

  两岸杨柳依依,近水处堆着嶙峋的怪石。之前园子荒废的时候怪石上长满了藤蔓,黛玉也没叫人

  尽除去。只是择一些过于长而杂乱的拔了,又去了陈年腐烂的叶子,而那些几乎要垂进水里的倒由他长去。如今藤蔓上开满了或黄或白黄豆大小的花,热热闹闹的,竟如点了一岸的星。

  陆上则是大片大片的梅树,只是还未到开花的季节,满树绿茵茵的叶子。林子里有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路,路边的杜鹃倒是开得蛮好,正衬着里头的梅树,颜色分明。

  画舫是文湙特意托内务府帮忙订制的,精致素雅,又行得稳。众人站在船头一路看过去,好不心旷神怡。

  只是史湘云,自打说了那一句话后,再没开口的机会,心内气闷不已。贾宝玉又被文带走了,她自觉这是扫了她的颜面,在画舫上处处不痛快。虽说不敢再明着找黛玉麻烦,只一会儿船走慢了,一会儿太阳又太晒了。要么茶不好喝,要么点心太甜了,将林家的丫鬟们指使得团团转。

  惊蛰又给她换了杯茶来,史湘云却又嫌太烫,这可惹着了性子耿直的惊蛰了。

  惊蛰将水往小几上一放,蹲身行礼道:“史姑娘,真是抱歉。事先也没想到您会莅临,没特意为您准备喜欢的茶点真是我们的不是。还有这天气也真是,明知道我们今日要游园,怎么能出日头呢,该下点学才是呢,瞧我们史姑娘这雪一般的脸蛋儿,可晒坏了吧。”

  说着还抽出帕子来给她擦脸。

  史湘云啪得打开她的手,怒道:“放肆,我游林姐姐家的园子,轮到你一个丫鬟说三道四。”

  又对林黛玉道:“林姐姐,你看看你家的丫鬟,这样没有规矩,你也不管管。”

  林黛玉正与顾、方两位介绍岸边风景,闻言也只回头道:“反正我们家主子在云妹妹眼里也是没规矩的,又怎么管教得好下人呢。”

  说完也不理她,自己和众姐妹玩去了。只薛宝钗过来拉起她的手道:“云儿又胡闹,只怕是风光太好,才显得茶点无味吧,赶紧过来玩一会儿,下次要你写诗,你可不许写不出来。”

  一双手紧握着史湘云的,将她的话死死压下。

  虽说这次没叫史湘云闹起来,到底众人也没了兴致。再说文湙向来不喜贾宝玉,就这样将他带走了,若是再受了什么委屈,回去怕是没法和贾母交代。

  用过午膳后不久,王

  熙凤便率先提出告辞,带着众姑娘们走了,顾舒嘉和方知蕴倒是还坐了会儿。

  待黛玉送完客回来,方知蕴才打量了黛玉一眼,笑道:“林妹妹真是好涵养,对着这样一家子亲戚,还能笑脸相迎。”

  黛玉叹道:“这有什么法子呢,薛、史两家也算不上我家的正经亲戚,好坏随她们去罢了。至于贾家的姐妹们,她们自己都是可怜人。说云妹妹怕得罪老太太,劝宝姐姐又恐二太太不喜,明明在自家住着,却还叫外人处处压一头,我又何必同她们计较。”

  顾舒嘉与方知蕴听了也只是摇头,贾家爷们儿无能,事事要靠着母亲和媳妇儿娘家,累的贾姓姑娘竟是不如外姓的了。

  黛玉又接着道:“今日还多谢方姐姐与嘉儿妹妹了,多亏了你们肯替我出头,不然我今日怕是要失礼了。”

  尤其是方知蕴,若没她,史湘云指不定还要怎么闹。

  方知蕴倒是笑道:“这话说起来你还是我师妹呢,她们当着我的面欺负你,我岂能坐视不理。”

  “我活了这么些年,竟是从未见过这样无礼的客人。”顾舒嘉用碗盖儿轻轻刮着茶碗,还摇着头,一脸的老成相。

  这妮子今年十二不到,比黛玉还小一岁呢,这一套动作摆明是从家里祖母那儿学的。黛玉和方知蕴给她逗得不行,一天的不快,竟这样散了去。

  至于贾家这一行人急急忙忙地回去,竟是发现贾宝玉也早回来了,只是叫人灌得烂醉,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