阗悯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别的东西,沉默一会儿忽道:“曦琰待我好,难道是因为这样?”
岫昭心里打了个颤儿。
“你是不是想错了方向?”
阗悯闻言皱起眉头。
“你若不把我当做重要的人,又怎么会舍命救我?”岫昭言辞恳切,道理清楚,说得自己都信了。
阗悯别过头道:“或许是我想错了吧。”
岫昭手指尖离开木椅,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碰了碰阗悯的耳垂。阗悯忙抬起脑袋,扫了一眼身后,“我还没说完。”
“那你说。”岫昭半身倾在椅背上,慢悠悠地把阗悯往来路上推。
“既然先前我受了伤,曦琰却没带我回王府。”阗悯道:“穆掌柜比王府的医者更厉害些?”
这句岫昭深以为然。
“曦琰是因为带着我才遭遇危险的吗?”
这问到了点子上。这一路而来遇到的杀手,并不是所有人都想取他的命,阗悯更是在他们的预料之外。岫昭事后想过,驭鹰少女显然对他没有强烈的杀意,可了因和尚手下的人,又想置他于死地。林宣当时也确实是有了性命之忧。未达目的说退就退,也只有一个道理,幕后的人还不想杀他。这天下能这么对他的人不多,岫昭也想不出第二个。
“不是,是我的原因。”
“你贵为王爷,怎么会有人对你……”
岫昭笑道:“正是有这身份,仇人也多了去了。”
“莫不是把那些欠了感情债的也算在里边。”
岫昭没否认,听着他说完只是笑。
阗悯心道他即这般风流浪荡,自己怎么会喜欢上?又怎么会傻乎乎地去救他?他心里想着岫昭待他好,又不想他对别人好。他能负了别人,哪日也能负了他。他长这么大都不记得自己喜欢过什么人,自知这想法危险得很。感情在他看来足够奢侈,对岫昭,他既是期待又怕没有回报。
“想什么想那么入神?”岫昭久没听到阗悯说话,一声将人从思绪中唤了回来。
“要是在外边危险,为什么不回去?”
“回去未必安全,这不是带你去寻医么?”
阗悯抿着嘴角,神色少见地忧虑,“穆掌柜治不了的,还有谁能治?”
“这是太医说的,云滇有秘术。穆言虽医术通神,可没见过的毒,他未必能短时破解。”
阗悯心道岫昭是想着他重新站起来。万一不行,他是不是也同王府里的其他人一样?
“我们几时启程?”
“等你身体稍微好一点,再走不迟。”岫昭知他是动了治的心思,对这番话的结果甚为满意,只是这求医怕还得耽搁些时日。在陇西至少还有他的人能护着阗悯,一旦向南取道,入了蛮荒地,就脱出他能掌控的范围了。
“我想现在就走。”阗悯忽然伸手右手,弯着手肘要去握岫昭的扶着椅背的左手。“我想早些去看看,到底能不能治好?”
到底是个不甘平庸的人。岫昭双手抓着他手,轻轻合在手心里,“我知道了。你信我,我便去安排。只是这一路你都得听我的话,不得任性,不准拒绝我。 ”
阗悯心道只要治好这腿,他想怎么拒绝便怎么拒绝,兵不厌诈,吃得一时的亏算什么?当即同意点头道:“好。”
岫昭只觉得他答应得快了些,转念想着或许他是治伤心切,阗悯小小年纪能闹出什么幺蛾子,还不是得由他牵着走。现在少年羽翼未丰,从天上落到了他的巢里,可不就是他的么。
两人各自盘算,一路气氛变得好转起来,有说有笑地回了芸生堂。适逢龚昶舒桐也打从外面回,见到推着轮椅的岫昭默契得同时噤了声。阗悯见着他二人似乎有什么趣事,眼里有点儿羡慕的意思。
“王爷。”龚昶板起脸,努力做出一副严肃的模样,跟刚才的表情判若两人。
岫昭点头示意她一旁说话,把阗悯留给了舒桐。
阗悯见他二人走远了,才道:“你们玩什么了这么高兴?”
舒桐笑道:“哪有什么,就遇见她想要的小玩意,我偷偷买了塞她手里了。”
“她不会自己买么,用得着你。”阗悯对他说的话半信半疑,舒桐这么快就有想要讨好的人了。
舒桐只是笑,卖关子道:“有些事你不懂。”
“我又不懂了?你不过长我三岁,不知道的,还看不出呢。”阗悯身体底子好,尤其这两年长高不少,与舒桐相差不大。
舒桐一指脑门,“是这儿有差。”
阗悯道:“去拿棋来,我教教你什么是差。”
“哎哎,我不跟你下。”舒桐一听直摇头,阗悯愣是愣在没感情经历,棋盘上可是军中翘楚,十二岁便无敌手,连老将军也对他另眼相看,时常叹服。两人从小玩到大,舒桐没被阗悯少折腾,后来见到棋就头疼。
阗悯侧过头,轻哼了声,又想起岫昭来。
“你和王爷去干嘛了?”
“能干嘛,散步。”
“你手上这串珠子是什么?”舒桐眼尖,瞅见阗悯腕上多出一物,嗅着甜凉入骨,稀罕了问。
阗悯手一缩拢进袖内,有些遮掩的意思,“没什么。我还没问你买了什么给龚掌柜?”
“我说了你也得说。你我兄弟那么多年,哪有什么不能说的话。”
阗悯思索一阵,点了点头。
舒桐笑道:“她不过是看到街头孩童玩的五色玛瑙珠,不知怎么的就不肯走。”
“那有什么稀罕的?”
“一般人家是不稀罕,可我看她那模样就是想要,又不好意思去问一群孩子。”
阗悯眉心动了动,“然后呢?”
“然后我偷偷买了一袋子送她了。”舒桐说到这儿颇有些满意自己的察言观色,“我问过林掌柜,她小时候差些被亲娘换做人口粮,后来被王爷带回王府,想来与咱们小时候一样不安稳。”
阗悯道:“你也在乎这个。”
舒桐不与他计较,笑道:“你不在乎?你不在乎还把你那些玩过的宝贝藏起来。”
阗悯打断道:“你又知道。”
“也不知道谁小时候在军营哭了一个月要找娘。”
“舒桐你——”阗悯抬起手要收拾他,却忘了自己是个病患,被舒桐捉住手腕:“总算见着这东西,原来是串木头珠,怎么就这么香呢。又不是女人,你说你一男人弄这么香做什么?”
阗悯抽回手,粗暴得自己都疼了:“我看你也差不多,嘴碎得跟个婆子似的。”
“哈哈哈,我开个玩笑,你生什么闲气?王爷给的?”
阗悯推了轮椅不理他。
舒桐跟在他后边儿讨好道:“好兄弟,刚不还说不瞒我么?这叫什么木,改日我也弄个去。”
阗悯板着脸看了他一眼,回道:“要不要我送了你,拿去给你的心上人?”他说完又往岫昭龚昶去的方向看了看,仿佛声音大了会被人听见。
“那敢情好啊。”舒桐也没个脸皮,伸手就往阗悯手上摸,想把东西扒拉下来,阗悯只是不肯,把手背到了身后。
“你这是着了王爷的道,舍不得了。”舒桐继续浇油,把亲兄弟架住问:“不给也行,你总得告诉我这是什么吧。”
“听说是南海沉香木。”阗悯推开身上的舒桐,这般的玩闹以前常有,现在竟觉得有些抗拒。
被嫌弃的舒桐恍然道:“难怪这么好闻,还是王爷有钱。”
阗悯被他这番俗言俗语说得暗暗皱眉,回了一句:“也没觉得比你买的珠子好。”
舒桐开心一笑,拍了拍阗悯的肩:“还是你懂,她跟我多说了不少话呢。”
阗悯心道舒桐这般容易满足,换做自己,岫昭与他说多了是哄,说少了是不在乎,怎样都不能合他的意。他这般矛盾想法,觉得自己大约是不够喜欢岫昭,才没有舒桐这样的满足感。可要说是不喜欢,也有那么些在乎,还有些想躲着人,就像他藏起来的手串一样。
“你说我小时候埋了什么东西?”阗悯忽然想起舒桐的话,追问道。
舒桐正要答,见着龚昶与岫昭一前一后往这头走,又打住了:“王爷他们好像说完事了。”
阗悯忙回过头,微微的笑意显在脸上,看得岫昭一愣:“你俩说什么高兴事了?”
舒桐低了头道:“在说他小时候哭鼻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