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天长,下午六点来钟天还亮着。

  纪尘准时在自己的小公寓楼下等着,他还没来得及换住处便口碑尽失。现在住的地方算是城中村,紧凑型户型,房子是二室一厅但总面积并不大,一栋楼住了不老少人。唯一的优点是价格便宜,交通便利。

  老王把车停在了小区门口。他今晚没开宾利,开的一辆白色帕纳梅拉。

  公寓门口的保安看见这几天都有豪车过来等候,早好奇地不行,隔着保安室的玻璃往外面看。

  看豪车的主人,看上车的纪尘。

  纪尘心里头膈应,他虽是娱乐圈里的人,不怕被人品头论足,但却讨厌这种被人恶意揣度的目光。不过他心气高,面子上维持着神态自若,自然地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这是他第四次坐上老王的车。以前三次都是他一人,但这次何汜夜也坐在后座。

  何汜夜一身浅蓝色西装,系着条纹领带,领带上夹着金色的领带夹,衬得人又年轻不少。

  他敏锐的发现纪尘面色不豫,贴心地问询。

  “怎么了,没休息好?”

  纪尘不愿意捅破自己这点心思,摆了摆手说没事,眼神却不自觉地往窗外瞟。隔着茶色车窗,他还能看见那保安室的两块玻璃后面,凑着看热闹的脑袋。

  何汜夜人精一样,哪里不晓得纪尘的别扭。他稍一倾身,顺着纪尘的目光看向窗外,当下就懂了。

  总裁慢条斯理,靠回座椅靠背,双手交叠放在身前。

  他在人前克己复礼,一副禁欲的精英模样。

  “早晚要出名的人,住这种小区不合适,安保太差。正好我公司有个新楼盘要发售,地段不错,安保也很好。”

  他说这话时语气淡然,和在别墅时全不一样。许是碍着司机老王的面,不好直白的表露自己那点见不了人的心思。

  纪尘想着无功不受禄,准备回绝,但一想到那保安的眼神,便又咽了回去。况且,房子也好,资源也好,现下里都是他应得的。

  他慢慢转了性子,说服自己心安理得的享用这些。人活一世不容易,何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

  车子没往宴会所在的酒店去,先去了之前说过的一家做高定的店面。店面不小,也不在闹市里,虽然人迹罕至,但看得出有固定的客源。

  一进门,就有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士为他们拉开那扇沉重华丽的玻璃门。

  走近一看,店里的装潢走的是欧洲复古风。随处可见的logo是一串花体字母,让人辨不清上面写的是英语还是意大利语。

  何汜夜大概是这家店的常客,进门之后也不废话,和人交代了几句,便从里面鱼贯而出几名穿着与迎宾相仿的店员,末尾两名推着个推拉衣架,足有两米长,上面挂着各个样式、颜色的西装成衣。

  这些个店员都是顶年轻的女孩,瞧着与纪尘差不多大。

  何汜夜寻了个皮质沙发坐下,双腿交叠,对纪尘做了个请的手势,“定制是来不及了,不过这里的成衣也很不错。你身材好,穿什么都好看。”他瞧着纪尘拘谨,手足无措选不出的样子,干脆手指着那排按颜色排列的成衣,划了一圈最后停在打头的第一件上。

  是套白西装。

  “选不出来?那我帮你。这套吧,你长得白,白色很衬你。”

  纪尘很听话,拿起那套白西装就进了试衣间。

  他清楚的知道何汜夜选这件的意图。白色,是他在星空娱乐年会上,第一次见何汜夜时穿的颜色。那套西装是他遭诬陷之后的身家仅剩的一套秀款,因为被人穿过卖不出去。当时被骆尧看见,嘲讽他寒碜,别人穿过的也不嫌弃。

  但手里这套,显然大不一样。光是款式就是他从没见过的,面料细腻仿佛是手工缝制的,针脚极为细密,仿佛稍微粗粝一些的手掌就能把面料刮得抽丝。

  纪尘穿戴整齐,但没系外套的扣子。

  出去时那些店员已经离开了,只剩下何汜夜百无聊赖地翻看茶几边上的时尚周刊。纪尘一出来,很快便夺走了他全部的目光。

  这件白西装做工精致,剪裁得体,穿在纪尘身上仿佛量身定制一般。不,倒不如说就是纪尘的身材实在是太过于标准,所以才能把成衣也穿的这么贴身。

  他站在镜子前,这一身纯白仿佛是即将步入结婚礼堂的新郎。

  何汜夜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走到纪尘身前,为他扣好外套的纽扣。

  而后,他似乎意犹未尽,又绕到纪尘身后,拿起印制托盘上的黑色领结,亲自为纪尘带上。他的手绕过纪尘的肩膀,就好像从人身后把人抱在怀里一样。

  两人的距离挨得很近。

  纪尘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就贴在何汜夜的胸口。当何汜夜为他整理领结时,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缓慢的鼻息。

  太近了。这距离太近了。即使二人昨夜才发生过某些故事,但这样的距离依然让纪尘感到一丝危机。

  二人的面貌在对面的镜子里折射出来,何汜夜看起来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好像这些动作都不过是稀松平常理所应当的。

  他状似无意,松开纪尘又退回到沙发前。

  热量陡然散开,但却并没有让纪尘感到轻松分毫。

  何汜夜满意地打量,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我就说了,这身衬你。你身材这么好,将来肯定上镜。还试试别的吗?”

  纪尘心跳如雷,满脑子都是二人初见那日的荒唐又尴尬的画面,以及骆尧尖酸刻薄的挖苦讽刺。他痛恨这身白色,一点瞧不出好看来。

  好在何汜夜还给了他别的选择。

  但身后的何汜夜还紧盯着他。

  纪尘抬手,指了指白色后面那件淡蓝色的。这颜色与何汜夜身上那件十分相近。

  “不了,白色太素。我喜欢蓝色,试试那件吧。”

  何汜夜目光一转,虽不明白纪尘的意图,但也理所应当的由着他。

  他乐不得纪尘和自己穿一样的。

  -

  灯红酒绿,喧嚣吵嚷。

  纪尘到了才知道,这场慈善晚宴就是那位李仁李老板主办的。李老板宴请八方,A市有头脸的人物都会莅临此处。宴会上除了这些有头脸的大鳄,就是年轻的小生与花旦。

  有主的被带出来炫耀,没主的,说不定还能趁机寻个去处。

  纪尘跟着何汜夜入了场。

  一路上来跟何汜夜寒暄的人不在少数,无非都是假意周旋,借关心之口言自家生意。纪尘本来对何氏集团的生意不感兴趣,但来的人多了也就多听了几耳朵。

  原来何汜夜的商业版图不小,十几年前借房地产发家,往后一边发展实体经济,一边不忘开发高新技术。近几年估计是忙活够了,这才准备往娱乐圈发展,毕竟文艺也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纪尘命好,恰好赶上了何汜夜这波“投资”。

  其实在他们这个圈子,有资本撑腰的话,这一路走来的确是能省不少事。俗话说小红靠捧,大红靠命。可真有命大红大紫的又有几个人呢?还不都是指着找个靠山,小红一把,也算能混口饭吃。

  纪尘想起来自己刚出道时的一个同期,伍悦。

  伍悦不是科班出身,大学学的空乘专业。因为姿色过人被当时还自己干经纪人的星空娱乐当家钟璐挖掘,抛了橄榄枝请她来演一个小成本网剧里戏份不小的女二。

  纪尘就是当时剧里的男一号。

  伍悦这人长得一张明艳动人的脸,个子也高,明显是熟女那一挂的。性格也大方,玩得开从不翻脸,很快就和剧组里的人都打成了一片,尤其爱围着纪尘转。

  纪尘虽然性子沉静,但也不爱拒绝人,也就由着伍悦撺掇,跟着他们一块玩。

  当时他们一起玩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那部剧里的另一个男一,叫顾泽与,另一个不是演员,是那个网剧ip的作者,是个戴眼镜的矮个子女生,长相不出众,但名字好记,叫甄芯。

  这女孩性子也腼腆,对着当时剧里的另一个男主角顾泽与却是大献殷勤。

  只是她应该不知道,顾泽与这人,天生弯的。

  这个剧后来因为导演犯了事,拍了一半就被迫流产,本来大不了换个导演继续拍,但钟璐却非说这戏开拍那天风水没算好,再拍也没用,于是就生生把拍了一半的剧给撂下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剧组原地解散,当时玩得好的这几个人也渐渐各奔东西。

  顾泽与据说是跳了槽,纪尘多年没联系过人,自然不知道他的动向。

  伍悦则一路顺风顺水,五年来从龙套演到女配,再够上女主,听说前阵子还拿了个影后。虽说实力遭到不少人质疑,但好歹也算是在圈里闯出了名堂。

  纪尘本以为伍悦真是什么天降紫微星,今儿才算懂了,原来是搭上了李仁这根线。

  伍悦今儿个穿了一身银色包臀长裙,肩上搭着纯白无瑕的皮草,手上拿着精致小巧的手包。浓妆艳抹,烈焰红唇,两只耳朵上挂着半张脸那么大的钻石耳坠,她竟还从容不迫,挽着李仁的手和来客一一周旋。

  要不是知道李仁家里已有糟糠之妻,纪尘都要怀疑这伍悦是不是已经登堂入室,要成为李家的女主人了。

  伍悦远远就瞧见了纪尘。她耳朵灵,好像已经听说了那日年会时纪尘搭上何汜夜这根线的事,她弯身和矮胖的李仁打了声招呼,笑容亲昵,转身就朝着纪尘走了过来。

  “哎呀,阿尘,好久不见了。”

  纪尘心里头格涩,同在一个公司里头这么多年,有什么好久不见的呢。还不是这人趋炎附势,拜高踩低。早先纪尘没名的时候就把人抛在了脑后,现在纪尘黑料缠身,更避之不及了。

  今日遥遥一见,不过借了何汜夜的东风。

  但毕竟是一起玩过的关系,纪尘也不好真不给人面子。他扯开嘴角,换上个职业笑容。

  “是啊,好久不见。还没恭喜你拿了影后。”

  “什么影后,运气好罢了。”伍悦一头及肩的短发,烫了卷做了造型,低头时也八风不动,唯有那两个耳坠子叮呤咣啷响了一通。她招手,和服务生要了两支香槟,把其中一只递给了纪尘,淡粉色的酒液在薄如蝉翼的高脚杯里晃动,杯底的气泡争先恐口要钻出酒面。

  伍悦微微倾身,抬起一只手拢在颊侧。

  “哪儿有咱们星空娱乐的当家小生骆尧有实力啊。年底的千鼎奖,人家是奔着实力影帝去的,听说找人量身定制了一个本子呢——”

  伍悦话音未落,骆尧便出现在了宴会入口。他看见凑在一起的纪尘与伍悦,竟露出个饶有兴致的笑来,而后不慌不忙,朝着两人走来。

  纪尘看见骆尧,便觉得生理性不适。明知来者不善,但偏偏躲也躲不掉。

  骆尧和伍悦点头致意,而后便打量起纪尘。目光巡睃游移,实在称不上友善。

  但他嘴角却是在笑,语气自然也裹挟着嘲讽。

  “想不到你还是这么喜欢穿别人穿过的衣服。”他目光停在纪尘袖口内侧露出的金色logo上,接下来的一句话,竟是炸的纪尘有如五雷轰顶。

  “听说你搭上何汜夜了?你不会不知道,骆家与何家,关系匪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