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与世殊伦>第十二章

  若非想着魏婴此时正是难过之时,蓝湛非拿避尘招呼他顿好的不可。

  ——这家伙,抢爹成习惯了!

  “借问一声,公子贵庚几何?这么乱认爹,你也不怕令尊起于地下而不安,也污了令堂的声名。”

  不知何时余震已睁开眼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中有对魏婴方才之举的不赞同,也有对聂怀桑的审视。

  只是,余震一触及聂怀桑那双宛若秋水月华般,凉淡却又明澈的眸子时,便无端觉得浑身似困于严冬冰潭之中,那种窒息到绝望的冰冷连灵魂也会吞噬。

  余千海别开头去,他能说自家很是满意这浑小子被吓到吗?

  “阁下在教训别人前,是否当自省己身?少年时的一时冲动,想救的人没救到不提,还累及尊长十数年奔波,若非是要留你一诉真相,你以为,你还有命?”

  聂怀桑已然过了那肯听训的年纪,他本就心眼儿不大,且又护短得紧,余震睁眼就训魏婴,他高兴才怪,怎么说也算是他白捡的儿子,他训可以,你这还靠他老人家救的,有何资格?

  余千海一抹老脸,别开头去,这个傻儿子,当初就是如此冒然出头,结果想救的人没救下不说,还差点儿把自家赔进去,还不知教训,也是够了。

  “小辈……”

  余震也是伤病时久,被余千海护得半分长进也没有,空长年岁没长眼力,对着聂怀桑拿起大来,他却不知,若非是要让魏婴知晓往事根由,聂怀桑根本懒得救他。

  所以,余震还没再多说两字,便被禁了言,让魏婴看得下意识缩缩脖子,对自家老爹的敬畏又上一层。

  蓝湛自然是看出这货所思,对这种没心心肺还爱抢人父亲的家伙那是腻味得不行,没好气的撤身闪人,把赖在他身上不动的魏婴给摔了个大马趴。

  “诶呦~,蓝湛、蓝二公子,你这又是哪碗醋没灌对?”

  魏婴就跟个受气包似的小媳妇儿一样,揉着摔疼的胳膊腿儿,半是撒娇半是埋怨的开口:

  “知道啦,老爹是你的!可你也是,分我一半又怎么样嘛?大不了,大不了入赘你们蓝氏,总行吧!

  真是的,小气成这样,也不怕人看笑话。”

  “笑话?我看,你如果真是入得蓝氏,那才有笑话。”

  余千海听得这小孩儿满口胡说八道也是无奈,却也觉是正当,毕竟不是每个人在得知双亲亡故内幕时,都能如此让自己冷静下来,这孩子貌似行为荒诞不经,可内里却还算是个有智的。

  于是,余千海也就没理那些个世俗陈规,反是平和的与魏婴玩笑了几句:

  “你可知,你娘亲与我家小子去云深不知处前,人家石壁上的家规不过一千零几条。

  到你娘亲与我家小子离开时,都已经是三千多条,若你已去过云深不知处后,估计得加成四千条。

  等你拐了蓝氏某位仙子,成功入赘蓝家,那,石壁上估计怎么也得凑够六千,若你再有个一个半女的,那蓝氏被罚抄家规的小辈们怕不都得哭死,该是破万了。

  不过在这之前,蓝启仁那固执小古板就得先以头抢地,哭着去向他们蓝氏先祖请罪。”

  这也,不是不可能!

  余千海一番言语,成功把魏婴与蓝湛绷紧的心弦放松,就是余震也让自家老子带歪,去想到蓝启仁那暴跳如雷,却又偏莫可奈何的憋屈模样心中暗笑。

  若不是炉中木炭爆出火星响了一下,许是除了聂怀桑,没人会注意到余千海眼中那与他轻松口吻有天地之别的哀悯。

  魏婴只怔了怔,便知余千海是成心要宽他的心,那么,脑中所亿起的残酷得如同训教牲畜似的记忆,于他并不是最残忍的。

  最残忍的应是,他魏婴双亲的亡故真相,而这真相,将会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苦海,他真的能,面对?

  “魏婴,你如今还要听吗?要完完全全知晓你的过去,清清楚楚明白你的人生,还是依旧活在他人给你书写的蜜里藏刀的日子,你想明白了吗?”

  聂怀桑边看着魏婴,边伸手为蓝湛轻理白狐软裘,并把他轻推至离近炉火的地方后,方才略用力搓揉拢在自家温暖掌心里小孩儿微寒的指尖,薄嗔道:

  “你幼时便是这般对自家不经心,结果三天两头受寒。我早就说过,你肺腑不能再受寒,如何这般不听话?”

  蓝湛微微低头,卷长睫羽宛若双墨蝶的双翅,轻轻扇动,遮掩着那双星河流淌似璀璨的明眸中神色如何不得见,只是玉白小脸上点绛朱唇却唇角轻扬,语声清越:

  “您在,不冷。”

  魏婴张嘴就被灌口冷风,拍着胸口直给自己顺气,这蓝湛哪儿是什么“泽世明珠”、“谦谦君子”嘛,根本就是个小气心机鬼。

  哼,成心跑风口晃一下,好让自己吹得跟朵小雪莲花似的,惹老爹心疼,一定是!

  余千海也是服气,这位聂公子能把控住魏家孩子的心神,让其不至于失智,那么底下的话,就好说了。

  否则,真相一但揭开,只怕这孩子会受不了。

  其实,余千海并不知晓,魏婴的记忆根本不完全,在聂怀桑取出那根针时,伴随那些记忆的一切黑暗与恐惧情绪都让怀桑给抽取掉了。

  所以,魏婴只会有那些记忆,却不会被那些记忆所影响,更不会因此生出心魔来。

  却也正是不受记忆所影响,难以共情,感受不到当年的绝望,反而让魏婴心存疑惑,不自觉伸手轻挠后项。

  活得比谁都长的聂老祖都活成精了,如何不知魏婴心中疑猜,不觉面上一沉,反手便将那精巧细针丢在魏婴手中,冷笑不语。

  魏婴也知晓自家无端疑猜事有不该,可江枫眠一家在他心中的地位非比寻常,纵是他已然心中觉出什么,也是不敢轻信的,何况他并不曾感受到记忆回归后那真实的痛苦,只是有痛苦的记忆。

  所以说,有时人聪明过了头,便会是自找苦吃,因为他们太聪明,总以为万事都瞒不住自己,却不知,有时太过自信,便会自己坑自己。

  从前的魏无羡如此,今朝的魏婴也是如此。

  魏婴方将那针接在手,便觉自家被那黑暗与极致痛苦所包围,那些关于“训导”的记忆气势汹汹而来,让他几乎失了神志。

  原来,原来他对狗的畏俱不仅是源自那四年乞讨生涯,还有虞氏训奴者对他的“教导”,那些关于“忠心”的训诫。

  原来,他不是讨厌规矩,是因为下意识厌恶那些训诫,所以才格外讨厌规矩,总想去破坏。

  原来,他不是天生喜欢下水采莲蓬打山鸡上树摘枣,是因为只有下到水中才会逃恶犬的追咬,偷鸡摸枣上树,才能安全,才能吃饱肚子。

  原来……,他就是个不识好人心的,混蛋!

  “老爹,我错了……”

  魏婴眨巴着眼,可怜巴巴的望向聂怀桑,象只抓坏主人心爱图画的猫崽子,摆出副讨饶任打模样,以求哄得主人消气。

  消气?聂怀桑的气是那么好消的?

  当日魏无羡一句“奸邪”,聂怀桑就能忍心袖手,生让魏无羡后悔一辈子,今日若非为蓝湛,也不会管魏婴的事。

  所以,聂怀桑转身就哄蓝湛休息去了,把魏婴撂给余千海父子手上去,他老人家,不管了。

  魏婴知道,他这下是真让聂怀桑生气了。

  也是,人也不图你什么,一路当亲儿子似的照应教导,劳心费力的,却被平白疑猜,神都冒火好么!

  何况那猜忌的理由,居然还是源自对自己的呵护,想起来,魏婴自家都觉不是东西,太没脸。

  魏婴到是想立马给聂怀桑道歉,可却又生生止了音,到不是他脸皮薄说不出口,而是看见蓝湛直接被怀桑揽怀里哄,就知亥时已至,天大事也不及蓝湛休息重要。

  关于这点,魏婴与聂怀桑的态度相同,他亲见过蓝湛犯咳疾后强忍,知道这人能忍到自己喘不过气也不肯劳烦旁人的脾气,便也再不许蓝湛随意糟践自己身子,事事皆先以其康健为虑,今事亦是如此。

  反正,事如怀桑所言,已然发生,他也只能接受。

  魏婴与蓝湛不知,其实聂怀桑的行事已合道韵,他们下意识的相随于他,也就先于众人迈入仙途道韵,步入另一种境界。

  余千海很是佩服自己,居然真就相信了聂怀桑之言,就这么静静的等待了一夜。

  夜尽之后,余震不光禁言解除了,他身上的伤也痊愈,就象从不曾受伤一样。

  余震是个藏不住话的,他看着魏婴那张象了藏色七分的脸,便再忍不住道:

  “小子,你可知,你娘是让被虞家人控制的魏长泽,给亲手杀害了的?

  魏长泽,就是你爹,是被控心神后努力挣脱,却见自己的妻子被自己亲手所害后,愤而自戕的?

  他原想为你娘报仇,可他没你幸运,无法摆脱束魂针的控制,只能选择永远解脱。

  为的,便是希望不要把厄运带给你,因为,那些人就是冲你来的。”

  “什么?”

  魏婴有些傻了,他不明白,自己怎会成为双亲亡故的因由,只能茫然不解的看着余震,未明所以。

  余震仰天长叹一声,双目微红,苦笑开言:

  “傻小子,这事儿说起来,便长了……”

  仙门子弟三岁时便可探脉,金丹的丹胚如何便也可见,而金丹的丹胚越好,灵脉越宽,脉壁也足够厚,便可表明其资质就越好。

  因魏长泽是虞氏所猎,自知其资质绝佳,其妻又是藏色散人,亦为资质上佳之选,他们之所出,定然不差。

  最重要的是,藏色散人乃是虞氏二小姐虞紫鸢传讯要诛之的,而在虞氏人眼中,所猎之奴便是货物,碍眼了,清除便是。

  余震与蓝启仁一样,都是让藏色给撩拨动心的,只他在那时的学子中年岁最幼,不曾明白自家心意,只当是姐弟情,便也不似余者那般,在藏色择定魏长泽时尴尬回避,反亲近的缠上二人。

  也正是如此,余震才会撞上虞氏猎者对藏色与魏长泽下手。

  原本,以魏长泽夫妻二人的本事,纵是五大世家中任一家主都可轻松应对,可无奈虞氏猎者根本不同他们正面对敌。

  ——江枫眠虽撕了魏长泽的身契,除他家臣奴仆的身份,但虞氏却不曾取出魏长泽颅内的束魂针。

  只凭束魂针的控制,便令得魏长泽神志尽失,反而对自己心爱的妻子大打出手,招招狠辣。

  藏色先是不及防备被伤,而后便立刻发现不对,因查有异,又不忍伤及爱侣,藏色可以说是遍体鳞伤命悬一线。

  余震便是那时撞入的,他先前还当魏长泽中邪,才会剑指藏色散人,待发现是虞氏猎者从中作怪,已是伤重难起。

  若非是余千海发现自家儿子命魂灯有异,赶来相救,余震也同魏长泽夫妻一起,永眠荒山。

  “小子,这下你知虞氏是如何猎奴了吧?先让你无亲无故受够世间白眼凄凉,再将你逼至绝地,而后其主施恩以救,再经虞氏的训诫与束魂针及控魂术相辅,那奴将永生不会叛主,并为主家甘耗尽自身最后价值。”

  余震颓然长呼口气,斜目看着魏婴,苦笑:

  “一个三岁多的娃娃乞讨流浪,让你被狗追狗咬,却又伤不能至死,让你饥寒终日,却又不会成饿殍,他们也算用心。

  其实你再回头细想,就会发现,每当你要挨不过去时,都会有些‘小幸运’,忽然发现的食物,好心人给的寒衣。你以为,真的都是幸运或是好心人?

  草蛇灰迹,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寻的。”

  “所以,我爹娘是因为我才……”

  魏婴呆立木然,他对双亲记忆虽已模糊,但自己一家三口过得多幸福还是记得清楚,结果,只是因他资质好,所以,他便要家破人亡受人白眼仰人鼻息过活吗?

  凭什么!

  “不是,这不是你的错。”

  聂怀桑轻拍魏婴肩头,沉声而语:

  “你资质上佳乃是天赐,非是你过,无非是人心不足,妄生恶念才会有这些惨剧发生。

  你可知,为何我言江/氏先祖为江固,而莲花坞所承认的江/氏立宗先祖是江迟?

  那是因为,江固当年从军时心生退志归家,待他闻边关烽火再赶赴回时已迟,同袍故人已辞,故改名为‘迟’。

  说这个,并非是要言江/氏之功过,只是让你明白,世间憾事已多,非你之过大可不必揽责上身。

  我想你的双亲若在,也只会想要你好好的活着,而不是纠缠于过往。恩也罢,仇也好,终有了时,了后,便开开心心做个无忧少年郎,可好?!”

  魏婴望着聂怀桑那双灿灿如星河的眸子,微微张张唇,忽地扑入怀桑怀里,委屈大哭,哽咽难言:

  “老爹……呜呜呜呜……”

  蓝湛在旁边看了半天,忽然悠然转身,甩个大白眼给魏婴:

  “干嚎,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