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与世殊伦>第十一章

  世间万事皆有因果,就如这雪夜相逢,若无前尘聂怀桑为兄驰援时误入的相逢,也不会知晓藏色散人夫妻身死之故。

  只是,前尘的夷陵老祖与江家纠葛已深,且认死理的护着他心中的“亲人”,因此,纵知因果,聂怀桑也不会冒然告诉魏无羡。

  毕竟,告之后若言之其信,因无实证(前尘时聂怀桑可不曾有那救人的能为),也仅是一面之词,反让魏无羡在仙门众人面前落个忘恩负义的口实。

  若言之其不信,纵聂怀桑有兄长赤锋尊聂明玦相护,也得罪不起有夷陵老祖相助的江家家主,就更别提有金光善这老狐狸在其中搅混水,一个不好,聂氏举族都得步了温氏后尘。

  如此不合算的事,聂怀桑又岂会做?

  加之他用尽心力助魏无羡复生,虽是为解决兄长之仇,也有看蓝湛疯狂问君的丝怜悯,更多却是想再见当年那赤子心肠的少年旧友,末了却得个“奸邪”之论,不由聂怀桑不心里暗气,自也就干脆不说了。

  而今,魏婴却将聂怀桑当自家老子待,平白得这么个大儿子,又因着不忍蓝湛受其拖累,怀桑才会算好时日,特意在此相待。

  所以说,巧合什么的,真的是绝少,多数那就是有心而已。

  冬雪寒夜,除了锅中药膳沸腾的声音,就只有那红红炉火里偶尔的炭爆火星之声,连呼吸之声也几不可闻。

  聂怀桑虚空画符以定住老者之子那将散灵识,而后手指虚拂之间素弦空现,指玉生光空灵之音响起,怀桑见蓝湛那清澈如静泉的眸子微闪,便已知意,含笑而语:

  “此乃《聚魂》,能聚魂融灵,只要是灵识不曾全散,就是碎裂成千万也能聚之,若再身躯未损,回魂只在倾刻。

  阿湛只管记下,待有暇时,我再细细教你,会了此曲能同冥尊抢命呢!”

  此语一出,不独蓝湛与魏婴皆惊,连那老者也是一惊。

  说是老者,却也不然,修仙之人修为越是精深,那容颜就越是显得年轻,一般都保持在其巅峰之时。

  这位却不然,他的须发乌黑,可却满面皱纹,愁苦之色尽显,光看面相就是个厄运缠身的,让人看了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

  “余千海,把你脸上的术给去了。前代公子榜上第七的人物,竟也让人弄得如此狼狈,真是够了。”

  聂怀桑一曲终了,反手收弦,斜目轻睨之间,语声柔似风入竹林般的自在和缓:

  “放心,那虞氏如今已自顾不暇,你们父子也用不着这么东躲西藏的。

  何况,当日藏色散人那桩公案,苦主已至,就算是本座救人的利钱,也该有个了结才是。”

  老者那双吊梢三角眼一闭,终是长叹一声,语声不复苍老,反有些少年人的清亮明悦:

  “能认出我来,又知晓当年事,按理你也该与我是同辈,可看你这年貌,又实在是……,喂,你该不是夺舍或是就地转生吧?

  咦,也不象,这我辈中精习音律的,就是姑苏蓝氏的那……,他家断不会出这种事。

  其后便是与我儿同辈的,蓝氏不可能,聂嘲风那货又活得比我还结实……。算了,你总不成还是魏长泽当面不成?!”

  余千海被人当面道破真面目,也不藏着掖着的,只在瞬间那张让人不想看第二眼的衰脸,便化为张未及而立的俊美青年面容,剑眉轻扬,菱唇微翘言笑轻狂。

  聂怀桑看着余千海,似玉手掌轻动,一朵青玉莲花虚浮在掌心里,他言笑越发的温柔,却又让人觉出一种凛冽肃杀的寒:

  “前辈,令郎的灵识我能聚,也能让他散得一丝不剩,而且,他灵识伤损已久,你不会以为,就这么一下,便好了吧?!”

  余千海被噎了一记,他久抑本性,乍知独子无恙后有些忘形,轻狂本色露了出来,却忘了,面前虽看上去是三个少年人,可那出手的,明显就是位“老朋友”。

  轻拍自家脸一记,余千海端正颜容,整衣向聂怀桑深施一礼,恭声道:

  “岳阳余千海代子余震,谢过足下救命之恩。”

  “清河聂怀桑。”、“姑苏蓝湛。”、“云梦魏婴。”

  聂怀桑与蓝湛及魏婴齐齐还礼,同声同语:

  “见过余前辈。”

  “不必如此多礼!”

  余千海趔趄一下,几乎没摔平在地上,看看倚着张三脚破木椅正睡得沉的儿子,他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蓝、聂二家子弟向来就不好哄,再加个十成是苦主藏色之子的小家伙。

  他这账,不好赖呀!

  纵是满心疑惑,余千海也只能面对,正如聂怀桑所言,他想带着儿子就跑,也不是跑不掉,只是,儿子伤重已久,真的只这么一下就好?

  没好,那就还是被人拿着命门在,逃也枉然。

  好了,救人者的手段如何就可见一斑,逃,那是在给自家寻事找麻烦。

  余千海是个大气的,就象他因恋上一女子为家族所不容,自废灵力改修诡道一样,做得堂堂正正不负于人。

  可惜,却情托非人,他恋上的是个真正的魔女,且与余家有大仇,所忌惮的就是他,才会用了美人计。

  待余千海觉查时,举族近灭,唯救下长兄的幼子,便是那与之父子相称的余震。

  纵如此,余千海也不曾心志扭曲,他只是托请旧友相助,将自家灭门之祸的凶手全数拿下,废了金丹,送往官府依律问斩便罢。

  故,虽余千海以符箓诡术入道,可天下仙门也无人视之他为邪门歪道。

  然,余千海却常自省,深悔自家所为,也才有那方才一叹,当日若有人如怀桑似点拨于他,余家也不会因他而灭门。

  魏婴不知为何总觉心里透出寒,他虽然心思灵动聪颖过人,但终归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少年人,要一下接受世间的恶,也确是残忍了些。

  不过,若现在不打碎他自欺的镜像,怕是来日他将承受更多痛苦,还不如割肉剜疮把那毒瘤去掉,也免得来日成祸。

  因是要让魏婴知晓根由,便少不得说起仙门秘辛,这些,自然还是怀桑清楚:

  “天下仙门世家林立,又以我等身在之蓝、聂、温、金、江五家为首。

  余者不言,只言江家,云梦江/氏在传至第四代时已有式微之兆,其子嗣已为独传。因此,不仅广收门徒,更广纳家臣,也是在这一代,眉山虞氏借江/氏之力成为世家。

  眉山虞氏乃是猎奴者,何谓猎奴者,便是寻质资上乘的孩童,掠去以特殊手法炮制,令之成为日后效忠主家的忠奴的盗者。”

  “什么……,这、这怎么可能……”

  魏婴只觉心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整个人象被雷劈似的,目瞪口呆,看着聂怀桑面如死灰。

  蓝湛扶了魏婴坐下,姑苏蓝氏素来禀礼持正,自不会与弟子门人说这些,可蓝湛自少便相助兄长打理蓝氏诸务,外出除祟灭邪时也听得几句,到不似魏婴这般惊愕。

  “阿婴,凡事皆有因缘,要知其真,当先解其源,你如果连这点儿定性都没有,又如何平心气静接受所有真相?”

  聂怀桑眸凝霜华看向魏婴,他的语声轻缓,却象可令万物复苏的暖风般让魏婴冰冷的心变得有暖意,能倚靠蓝湛的支撑,坚持着细听那过往因果:

  “你以为若非如此,江/氏底蕴不丰,子传单薄之下,又是因何能够顺利传承,还保持着同其余几家一样的声威?

  那虞氏又是如何从连世家都不是,而挤身仙门二流世家的?甚至你再想,为何江枫眠如此的忌惮虞紫鸢,连她明明是使手段嫁入江家,却犹自恃虞氏女,横行莲花坞也不敢多言?

  究其根由,便是江家的家臣多由虞氏所掠,而为夺人孩童,灭人满门之事自常有,有此把柄在,江家如何硬气得起来?”

  余千海也是一笑,同情的看着魏婴,补充道:

  “知晓为何五大世家中独江家被排挤孤悬,都要用女儿亲事来拉联盟吗?

  因为,江家早在第四代家主想出这损主意后,就不仅坏了自家侠义家风,也坏了同其余几家的交情。

  也就兰陵金氏的人言事皆利,才会与之有交罢了。且你可知,那位江家四代家主,就是因此事让清河聂氏那代的老祖拿了,被姑苏蓝氏家主指着鼻子骂,羞愧自刎的。”

  “骂错了吗?夺人子嗣掠为己仆,还为免其子对家族有念,灭其全族,这是侠义?这比之匪盗还不如。”

  聂怀桑目光幽沉,看向屋外盈盈如絮飘飞漫天的白雪,语声冰冷如幽潭中被风吹动,互相轻击的碎冰,冷冽却又明彻:

  “曾经在千余年前,仙门各家为争抢有资质天赋的弟子,尽皆各出奇招,而猎奴者便是在那时兴起。

  他们专在凡世寻有灵脉且天赋上佳的孩重掠走,并为绝后患灭人满门举族,甚至累及乡里邻舍。故,为义者所不耻,却又终因仙门各家的心思暗藏而有存活之地,直到……。

  你们都知晓前朝国师薛重亥以灵铁吸怨化为阴铁之事,却不知他之所以如此疯狂非为长生,乃是报复。

  薛重亥其人少时资质平平,却有独子天赋绝佳,当时薛重亥尚不曾入朝,乃是平民,便有猎奴者盯上他的爱子,不仅将之掠走,并戮尽其满门,他是侥幸未亡留下性命的。

  因天赋不佳,于是薛重亥剑走偏锋修了鬼道,并入朝位及国师权重天下。

  可惜,薛重亥之子却因深恨猎奴者,不肯屈从他人自贬为奴,早已身化白骨,魂飞杳杳。

  薛重亥恨毒天下仙门,不仅大肆追杀猎奴者,更将灵铁炼为阴铁,誓以天下苍生为祭,以图逆转阴阳换得自家亲人复生。

  也是因此,才有五姓伐薛之事,而猎奴者,也成为仙门之中的禁忌。”

  余千海看向聂怀桑的目光越发晶亮,他未曾料,这种秘辛怀桑也所知甚详,连他都是从位年长鬼修口中方知得一鳞半甲,自家拼出来的,怀桑却知之如此,果真不是哪位眷恋红尘的前辈夺舍么?

  “所以,虞夫人家是猎奴者。可、这又与我有何关联?我是、江叔叔带回家的,他、他总不会是……”

  魏婴无措的甩甩头,他的心好慌,总觉有什么荒唐念头不断冒出来,压也压不下,只能软弱的轻喃:

  “我、我没去过虞家,我和江澄、师姐……”

  “你的父亲魏长泽公子并非世仆,他的资质骄人,非出寻常人家,却又为何成了江枫眠身边的侍者?

  而且,居然会签有身契,这,合理吗?”

  聂怀桑双眸冷电光迸,似冰刃寒冽直刺人心,直直看进魏婴的心里:

  “更不合理的是,虞紫鸢虽为家主夫人,却并非是家主,她居然能开口废掉魏长泽公子的身契,不奇怪吗?

  魏婴,你失去双亲时尚不及四岁,在那镇上呆了近四载后被江枫眠寻到也不过八岁,却是九岁时才入莲花坞成为江/氏大弟子。

  魏婴,那中间的一年,你在何方?”

  “我……”

  魏婴按着头努力回想,却毫无所忆,他惶惶不安的将目光本能的投向身边的蓝湛,下意识伸手去抓蓝湛衣角,却又飞快似被火烫般放开,象只找不到家的不安小兽。

  蓝湛往日明澈如水的双眸也染上淡淡忧色,他未似素日那般将魏婴的靠近拒绝,反主动伸手轻拍他的肩头以示安慰,抬目看向聂怀桑,轻声问:

  “您确定?”

  “这小子对江/氏的回护,便已经是证明了。”

  余千海在旁插口示意着,叹道:

  “奴者身上有暗记,且猎奴者也握有控制他们的法门,非是如此,藏色散人也不会含恨而终。”

  聂怀桑抬手拂开魏婴项后乌发,示意蓝湛看时,却见魏婴后项上有个小指甲盖大小的墨色钤记,凝目细看,却然是古篆“虞”字。

  聂怀桑修长似美玉的手指在那“虞”字四周轻拈后,便见得一根细细的长针自动由肌肤下浮起,那针极为精巧,细细针身上居然刻着套完整的法阵与符箓。

  魏婴还未觉有异,便脑中晕眩,无数记忆涌出,而最让他恐惧的,是双血红双眼,不竟惊叫一声,扑入聂怀桑怀中,失声大吼:

  “老爹,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