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 云家人都在。约有十几个人，或坐或站，脸上的神色皆是如出一辙的凝重。
池归砚认得其中几张面孔, 他最刻骨铭心的那一张，正处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青年面色平静, 瞟了一眼池归砚手中的罗盘, 而后轻轻摇头，显然已经知道了池归砚前来的意图。
“我想与你谈谈, 谈完以后, 我随你处置。”
池归砚刚杀了不少人, 握着罗盘的手因兴奋而颤抖, 但他多少还保留着一点理智。
后面的云家人虽然都该死，但若是真的用命去拼, 也只能换得两败俱伤的结局。
“这口气不出, 我心里过不去，”池归砚冷笑一声，握紧了手中罗盘，“要不然先让我杀了你, 再找人跟我谈如何？”
就算今日会死在这里，害他亲人之人, 也必须死在他的前面！
对面的青年定定地看着他, 眼中有留恋与恨意, 最终却归化成了一片死寂。
他阖上眸子, 声音拉长，宛如一声长叹：“那便按你说的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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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道塔的地下, 阴暗地看不见光芒。
云如意唇角血迹未干，在云怀的搀扶下, 她信步走在满是禁制的地面。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她几乎雀跃得想要唱首歌庆祝。
云怀的脸色却比她难看许多，轻声对她道：“接下来的路，父亲不能陪你走了……如意，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出来。”
献祭仪式即将启动，到时候云如意将成为承载魔尊力量的阵眼。
他真的恐惧……恐惧云如意会忍不住，听从魔尊的诱惑，将自己进献成为魔尊的养料。
之前将云如意带入万魔宗的那人，已经被魔尊消化殆尽。他真的不敢赌，云如意还能活多久……
察觉到他的手有些颤抖，云如意笑着道：“父亲不用担心，尊主既然允许我回到你身边，就不会那么快把我收走。我走了，等尊主重新降临在世上，我再带你去更多更远的地方。”
她的声音染上了自己未曾注意的癫狂：“这恶心的两家之间的龌龊事，再也拦不住我们……这恶心的世界，会因为尊主的现世，而变得更加明媚，每个人都会获得幸福……”
她的声音宛如歌唱，云如意轻轻推开了云怀的手，自己走向了黑暗的深处。
没走多远，云怀忽然喊了她一声：“如意。”
云如意回头，笑着问：“怎么了，父亲？”
云怀顿了许久，他感谢地下弥漫的黑暗，让云如意看不见他脸上的泪痕。他最终轻声呢喃：“你幸福就好。”
是他对不住如意，才会让她在小时候，在被池家人的追杀中流落，而后竟然经历了那等悲惨的事……
就算她如今选择了一条不为世人所容的路，云怀也只能心甘情愿地陪她走下去。对他来说，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女儿的开心更重要的事情。
“尊主会庇佑我们的，父亲。”云如意最终在黑暗中向云怀挥了挥手，脚步轻快地消失在云怀的感知中。
而此时，空气潮湿闷热的地下，忽然刮起了一阵清风，吹起了云怀的衣角。
云怀微微皱眉，却感觉不到入口有被打开的迹象，便静心坐下，为准备启动献祭仪式的云如意护法。
没过多久，一声声的呼唤与拍门声，忽然从底层的入口处传来。
“新娘子已经就位了，新郎官怎么还在乱跑！”
“快来快来——”
“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快穿好婚服，化好妆，幸幸福福拜堂来！”
“快来快来——”
“新郎官怎么还在乱跑——”
最喜悦的声调，却不带一丝感情，直直钻入云怀耳中。
门外是云如意为了牵制鹿舟，而以魔修术法释放出的傀儡，只存在于规则界面，肉眼无法看见，无法以普通的灵力杀死。
这些傀儡出现在这里，岂不是代表着……
云怀瞳孔微缩，望向黑暗的深处。
他手中拐杖轻点地面，而后以他为圆心，魔尊设置的规则为他让出了一条通路。
他顾不上什么为魔尊献祭的仪式，他只知道，有一个实力强大，至少已经驾驭了不少道则的敌方修士，正在与他的女儿独处！
但他还没往前走两步，便被一阵巨大的冲击轰了回来。
他的身体冲破了重重禁制，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最终由于撞上了一棵大树而停止。
云怀勉力抬起头，在天边的曦光照影下，十层高的寻道塔发出巨大的轰隆声，整个往下坠落了一层。
这是献祭仪式开始的征兆，可鹿舟还在里面……云怀气急攻心，吐出一口心头血，在染红的视野中，他失去了行动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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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景湛与池明霄从湖底出来时，天光刚刚放亮。
裴景湛拧了拧自己湿透的衣裳，而作为人族修士修为更高的池明霄，看起来则更为体面一些，除了发丝被湖水浸透，并没有任何异样。
之前，池明霄想探索湖底的石洞，但裴景湛却给出了原路返回的建议。
池明霄当时严厉道：“方絮在那处放置陷阱，将你引入石洞，必然会在洞穴外严防死守，怎可贸然返回！”
裴景湛没理他，直接走了回去。
池明霄以大局为重，还是跟了上去。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在石洞的入口前，只有黝黑的湖水。除了他们两个，连一个活人都看不见。
这实在太顺利了，池明霄不由得警惕。
他一开始被困住，便是因为没有注意到周围散布的道则，导致最终沉迷其中，无法抽身。
直到顺利返回湖面，他也没能搞懂，寻道门之前那么严密的布置，现在怎么一点也看不见了？
裴景湛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鹿舟，又收回了视线，淡淡道：“或许他们自顾不暇了。”
池明霄福至心灵。除了这么解释，没有别的说法了。
鹿舟与裴景湛这次，应当是带了更强的帮手，扰乱了寻道门的视线，才会让他们出来的如此顺利。那应当是一个化神期以上的大能。
师尊？不，师尊最近看到了突破的希望，那是他的毕生所求。更何况他还是整个宗门的主心骨，不会轻易以身涉险。
看突然出现的裴景湛如此淡然，那个人很有可能与他有所牵涉……一时之间，池明霄看裴景湛的眼神变了些许。
他想问问裴景湛，那位大能接下来准备做什么，裴景湛却没有理他，一个人进了旁边的院落。
出来时，裴景湛的脸色阴沉了不止一点。
出大事了？池明霄心里没底，勉强维持着元婴修士的架子，问：“怎么了？”
裴景湛声音凝重：“师尊不见了。”
就这事？池明霄不知为何有些失望，嗯了一声：“或许被谁抓走了。他身子弱，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把他带来。”
裴景湛理都没理池明霄。
如果不是不知道师尊的态度，他随手就能把这人捏死。
他方才上岸便觉得不对，进去一看，他留在师尊身边的布置，果然都被人破坏了。
按理来说他应当能够感知到，但一是当时师尊是自己走出去的，他能得到的感知很微弱，二则是因为，他当时在湖底的石洞内……
魔尊的所谓道则，竟然真的有能在封闭空间内与天道制衡的力量。
怪不得天道那么急着放出自己的魔修道则，连天机阁的损伤都顾不上……在池明霄看不见的地方，裴景湛指尖跳动起来一簇白色的火焰，指向了寻道塔的方向。
下一瞬，寻道塔传出了轰隆声。
高耸的宝塔，在两人眼前，腾起一阵灰尘，而后矮了一截。
“献祭仪式开始了。”裴景湛收回火焰，身形瞬间消失在池明霄眼前，“去寻道塔。”
献祭仪式？
池明霄总觉得自己似乎从哪里听说过这词汇，有一段时间了，却记不太清楚。是师尊的手记？
他一边御剑而行，一边回想，却始终记不清楚。记忆就好像蒙上了一层雾气，让他难以弄清。
御剑时，他忽然听见人声鼎沸。下意识回头，他望见在远处的寻道城中，一个个宛如豆粒大小的人，行为僵硬挤破了大街小巷，朝着寻道门蜂拥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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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道门，关押云家人的小楼。
青年的尸体横倒在一边，面上神色平静，显然还未理解到自己的死期将至，便已经失去了性命。
池归砚站在房间正中，握着罗盘沉默着，云家所有人也陷入了沉默。
最终，池归砚勾起唇角：“你们告诉我这一切，不就是想让我去对付云如意？魔修走了，寻道门还是你们的。”
云家长老看了一眼死去的青年，深深长叹：“你要这么理解，也没有错误。只是魔修是你我两家共同的敌人，云如意被那人带入万魔宗，是个太大的谬误……我们必须不择手段，将妖邪诛杀在萌芽之中。”
若非池家追杀云如意，云如意幼年不会与云怀失散。但若非云如意，寻道门也不会落到魔修的手中，池明霄也不会受困，自己也不会有机会报仇。
但若往前追究到底，云家与池家谁也说不清谁错得更多一些。一桩桩一件件，在池归砚脑海中掠过，他索性不去想。反正两个师兄都说他脑子不好用，那他便任性行事吧。
外面传来了铺天盖地的叫喊，声浪几乎要刺穿人的耳膜，也打破了一室寂静的氛围。
不远处的寻道城中，很多人朝着寻道门涌来。看见那些人的神情，池归砚不由得后退了半步。
不同的打扮、不同的身材，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僵硬诡异的笑容。
他们嘴里说着同样的言语，要将自己奉献给魔尊，以乞求尊主的降临。
池归砚一阵恶寒，手中灵力一转，罗盘之中落下点点火光。
小楼在烈火中不堪重负，困住云家人的禁制，却也随之消失。
池归砚断喝：“我们之间的恩怨，日后再说。现在我答应你们，去寻道塔，杀了云如意，毁了这该死的召唤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