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都静寂得可怕的寻道门, 忽然响起了震天撼地的人声，听起来诡异万分。
池明霄御剑腾空，原本打算朝寻道塔飞去, 却看见寻道门的外层，一群修士御剑而来。由于用了特质的加速符箓, 他们很快赶上了池明霄。
而在其中, 池明霄一眼便看见了池归砚。紧接着，便认出了他身后的云家人。
池归砚与云家人和平共处, 这画面堪称奇景。
池归砚显然也看到了他, 却只是冷哼了一声, 而后对着虚空中喊道：“裴景湛！你出来！你不是很厉害吗！”
裴景湛踪影不明, 池明霄不打算告诉池归砚，冷眼看着。
然而在半空中, 裴景湛的身影忽然浮现。
他没问池归砚为什么叫他, 只淡淡道：“将摧毁献祭仪式的方法告诉我。”
他方才试图进入寻道塔，但里面已经布满了魔尊的道则。如果贸然闯进去，很容易伤到里面的鹿舟。
云家长老赶忙迎上来：“寻道塔的第一层，有一块红石状的法器, 是寻道门的地脉化身。魔尊在那块奇石下，布置了献祭仪式的启动法阵。若是想要中止献祭仪式, 只要将奇石周围的气机尽数屏蔽便可。”
池归砚冷笑着补了一句：“直接毁了也可以, 你不要顾及他们！”
裴景湛微微颔首, 留下三个字：“知道了。”
而后, 身形便再次消失不见。
·
寻道门地底的一片黑暗中，鹿舟与云如意遥遥相望。
他为了脱困, 冒险使用了离魂之术。如今的他是以魂体形式存在。
好在上一次在裴景湛身上试验了以后，发觉了离魂对于体力的消耗, 鹿舟多次改进，才让它能够在各种道则的影响之下稳定存在。
而云如意眼中满是迷醉，仿佛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更不必说辨别此时的鹿舟是真人还是魂魄。
在她身周，有光彩若隐若现，应当是献祭仪式启动的波漾。
云如意望向鹿舟，朝他走了半步，唇角勾起疯癫的笑：“原来你的脸这么好看——之前一直遮着，我还以为尊主看上了一个毁容的美人。”
鹿舟顿了片刻，没有隐瞒：“之前毁过。”
“为什么？”云如意好奇地问。
“小人所害。”鹿舟轻描淡写道，“你仿佛并不惊讶，我会追上你。”
“那是当然——你是尊主看上的人，”云如意陶醉道，“如果你不够疯狂、不够强大，又怎么可能入他的法眼？我努力了好久，才让尊主勉强能够接受我的奉献……”
不，他不疯，也不强。但鹿舟从她的言语中，捕捉到了一个特殊的词汇：“奉献？奉献你的生命？”
想要了解魔尊，现在是最恰当的时机。
他能心平气和地与云如意聊天，另一个原因是，献祭仪式已经启动，如今局势稳定，鹿舟并没有信心，自己的出手能够贸然改变局势。
所以他不必强行做英雄，而是要等一个恰当的时机，去毁掉面前这个会吞噬数万人生命的恶毒仪式。
“那只是一部分。”云如意越走越近，好奇地打量着鹿舟，“我们的生、我们的死、我们的魂魄、我们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全都交由尊主掌控……尊主要行于大地，我们便是他的双足。尊主要看遍世间，我们便是他的双眼。尊主要生杀予夺，我们便是他的刀。尊主要进食，我们便是他的养分。而他赐予我们这世间最宝贵的东西——幸福与极乐。”
她狂热地宣讲，声音中带着动摇人心的力量，结束后却看见鹿舟分毫未动的神色。她怔了一瞬，而后痴痴地笑了：“我知道，你是怨恨尊主，没有在你受苦时出现。但你很快就能理解我了……尊主非常中意你……”
鹿舟微微点头：“或许是的。”
他不相信魔尊对他的中意，却不怀疑魔尊对他感兴趣。
毕竟在领悟天地间大道的人里，他应该是最弱小，最没有背景的一个……魔尊想要了解天道，他就是最好的肥羊。
“等到仪式结束，你就会成为我们的一员。”云如意痴迷地笑着，身形变得有些暗淡，“真可惜，我看不到了……”
显然，在献祭仪式之中，她也成为了魔尊养料的一部分。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怔了一下，眼中显露出从未有过的疯狂与震撼：“看不到、不，我不想——父亲——”
但很快，这种异常的状态就从她身上消失，她重新成为了魔尊最忠诚的信徒，心甘情愿地为那个从未谋面的尊者，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就在刚才，在云如意稍微逃脱魔尊控制的那一刹那，鹿舟察觉到了道则的减弱，而后又反噬性地增强，似乎想要掩盖什么。
便是此时，鹿舟抬起手来，在虚空中猛然一抓。
云如意的丹田与识海一痛，被不知何时蔓延而上的灵力绞碎。
“不，这不可能——”她睁大了双眼，伸手想要扑向鹿舟。
怎么可能会有灵力，能够绕过尊主的力量，直接攻击到她的魂体？
她跪在地上，迸发的求生欲，让她手脚并用，拼命爬离献祭仪式的中心。
那画面看起来分外怪诞——云如意口中一边赞颂着魔尊的伟大，另一边却颤抖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爬出去，逃离那个她口中最慈爱的存在。
随着她的爬行，地上拖开了一个不规则的、几尺长的血迹。而在血迹的尽头，云如意最终因为神魂被强行绞碎，失去了意识。
在她彻底咽气的这一瞬，她的尸首化为一滩血水，而后被无处不在却不可眼见的道则贪婪地吮吸殆尽。
献祭仪式在这一瞬，露出了它狰狞的本相，却也将它的不稳定暴露殆尽。想必是献祭仪式被外面的人破坏了。
鹿舟松了口气，不再管这个仪式之后会怎样，转身飞速逃离。
他来的目的，原本便不是摧毁仪式，而是杀死云如意，让她无法成为魔尊降临的载体——在寻道塔底部那块血红的石头上，他看出了一种召唤阵法的轮廓。
这让他有了种推测：在这个世界上，魔尊或许根本不是一个实际存在的人，而是某些人通过异种道则臆想出的产物。为了让这种理想中的生物真实存在，他们策划了寻道门中的这出戏。
但愿他的猜测没有错。但即便错了，他也除了寻道门中最大的隐患。剩下的，便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这种认知让鹿舟轻松了些许，魂体更快地朝着来时的方向移动。
忽然，眼前闪起了一束亮光。
这个原本被压塌的地下室，忽然被人从外面挖塌了。
看清外面的人，鹿舟怔了一下。
那是一个满手鲜血的中年男人。他看上去很憔悴，双眼中满是血丝，原本华贵的衣衫沾满了血迹与泥土。
在魔尊道则的作用下，仙修的灵力不可用，他是用双手挖通了这条通路……鹿舟往后半步，在未知敌友的情况下，谨慎地做出防备姿态。
云怀看着他，却惨然一笑：“魂体？你和外面那些人是一起的？他们已经毁了大半献祭仪式，我无力回天，你出去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血肉模糊的拳头，一拳一拳地轰出通路。
在沙尘里，鹿舟问：“你呢？”
“我啊……我是个对不起女儿的父亲。我去救她啊……或者去陪她。”他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仰起头，眼中放着可怖的光彩，“你是鹿舟？”
鹿舟刚刚察觉不对劲，却发觉自己被一块血红的盖头，罩住了整个头部。
他想开口说话，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缓慢地一步步朝着虚空中走去。
在他身后，他听见云怀宛如泣血的笑声：“那我不能放你走了……我得替如意她，完成最后一个愿望。”
“魔尊看上你了。”鹿舟的耳边，忽然回想起云如意反复提及的这句话。
他猛然惊醒。
一直被献祭仪式吸引了视线的他们，竟然没有想过，如果真的没有合籍大典——为什么云如意要把流程设计得如此详细？
·
寻道塔中。
猩红的石头上，两种道则相互纠缠，庞大的威压让人不可直视。
然而，第三种道则介入，打破了这种平衡。天道最终以压制性的优势，将不应当属于这个世界的道则尽数清除。
此时，裴景湛睁开眼睛，向四方看去。
他淡淡道：“此仪式的主要目的，不是献祭，而是召唤。”
“管他是什么用途！”有云家弟子见他面嫩，得意忘形道，“反正全都毁了，就没有事了。”
裴景湛没再多言。
周遭的仪式物品，俱是被在场的修士损毁。献祭仪式至此，再也无法正常地运行下去。在场众人脸上皆是一派轻松，就连池明霄面上也是如释重负。
这一路池归砚透支了不少灵力，此时正在歇息。他数了数周围的人，望向裴景湛：“大师兄在哪？”
池明霄的视线投过来一瞬，又高傲地扫向了别的地方。
裴景湛仰头望去：“在三层。”
说完，他便一跃而上。
一群人秉承着救人救到底的理念，在裴景湛身后结成了去探望鹿舟的长龙。
裴景湛推开一扇门，便看见鹿舟的身体，僵硬地坐在椅子上。而在他唇上，胭脂红得如同鲜血，衬得他苍白的面色更加毫无生机。
在他身后，云家人往里面探头望了望，嘀嘀咕咕起来：“这云如意怎么把人拐过来，换了新娘的行头和妆容啊？她想娶你们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