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冰冷刺骨的杀意, 方絮因恐惧而更显兴奋，喋喋不休道：“连这个眼神也很像！我杀裴景湛前，那小杂种也是这么看我的。如果给他几年, 他肯定能杀了我，但是他死了！对了, 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方絮侧身摊开手, 瞪大了双眼，眼神发亮。一个平素惯常装得儒雅压抑自己的人, 终于露出了狰狞的本相：“看到了吗！这些伏击的寻道门弟子, 原本就只是一个诱饵。就算这修士无法解决它, 方絮也会帮他杀了这些修士的。我真正的目的, 从来就是将你引进来——”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方絮看见少年伸出手，直接穿透了那层他只要靠近便会感觉到灼烧感的屏障。
少年分明身高不足他, 却伸手按住了他的头顶, 让他无法反抗。
方絮看着自己屈下的双膝，才明白，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不受控制地跪在了裴景湛面前。
恐惧宛如一同凉水, 浇灭了他对现实的一切幻象。
他想挣扎，想求饶, 却一点也动不了, 甚至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
他像个坏掉了的木偶, 拼命望向裴景湛, 关节摩擦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怎、魔……”
他裴景湛左肩，他看见了一团冰冷的苍白火焰, 只是一眼，他便在头痛欲裂中失去了意识。
裴景湛收回手, 将抽取出的魂魄扔进莫愁龛，准备等有空了再审问。
少年收起莫愁龛，望向自己身后的石质洞穴。
原本空荡荡的洞穴，在他眼里显得复杂而多变，里面充满了裴景湛没有见过的道则。
不属于仙修，也不属于鬼修……如果把这些东西破坏了，不知道魔尊会作何感想。裴景湛考虑了一下，觉得很有可行性。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避开了这些会与他的道则相冲撞的东西，朝着洞穴深处走去。
虽然方絮满口拙劣的谎言，但裴景湛知道，有一件事他没有欺骗自己——
池明霄确实就在这个洞穴中。
·
黑暗。
无边的黑暗。
鹿舟跟随稚嫩魂魄走了一炷香时间，却依旧没有碰到这个空间的边界。
或许这里是个幻境，就像许虚竹擅长的那样，让人在其中沉迷，找不到出路。
他以特殊的方法观察周遭的灵气布局，发觉这里竟然一丝灵气也找不到，只有云如意扮演的稚嫩魂魄体内含有些许。
一切幻境与幻阵的基础都是灵气的运转。如此一来，这里便不是幻境，甚至不是他所熟知的任何领域。
此时，稚嫩魂魄忽然僵硬了一瞬，似是有了不小的情绪波动。
鹿舟问她：“怎么了？”
稚嫩魂魄停了一会儿，才带着哭腔对着他道：“我想起了以前遇见过的人，也说要带我出去，我就给他们带了路。可是等到了地方，他们就把我丢下了……你不会把我丢下吧？”
这话题转得有些生硬，应当是外面出了什么事。鹿舟沉默片刻，才道：“你并没有告诉过我，该怎么把你放出去。”
稚嫩魂魄听出他话中并不是坚定拒绝，高兴地显出了形态：“这很简单！只要你和我签定契约，让我成为你的奴仆，你就可以随意带我去哪里了！”
即便看不见，光从发声的高度与气息来感觉，鹿舟也能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小孩子。
相反，她是一个身材丰腴的女人。
回想起曾经，云如意在贫困农家的悲惨过去，鹿舟忽然说不出话来。
魔尊该死。他想。
然而这世上原本的不公，便值得存在么？脑海里飘过一个念头，鹿舟垂下眸子，将注意力转回了面前的变化。
在他面前不远处，一个光点若隐若现。
云如意道：“不知不觉竟然走到出口了……算了，如果你不想带我出去，就自己走吧……我继续在这里，孤独地困守到天荒地老……”
鹿舟不想再听她演戏，忽然开口：“我知道，这一路上，你都在努力挑动我心底的欲念。”
眼见被拆穿，云如意竟然不甚在意地笑了一声：“那又如何？你还不是一直没拆穿？是个男人，心底就会有色.欲。你来看看，我难道不是个好女人吗，不值得与你春宵一度？我已经自甘为奴，你也不愿意共我一道？”
鹿舟垂眸，不去看她，只缓缓摇头：“但你恐怕不知道，我心底最深的欲，并非色念。”
那还能是什么？鹿舟看起来可不像弑杀之人……这个念头刚一冒出，云如意便被鹿舟身上陡然冒出的气势逼出了一身冷汗。
那是一种被落入绝境的猛兽盯上的感觉，她迅速后撤，瞳孔缩小：“这不可能！”
但那股杀意，在这片空间诡异的道则加持下，宛若决堤洪水，呼啸着吞没了云如意渺小的身影！
鹿舟垂下手臂，指尖微微颤抖。由于努力自制，他额角渗出滴滴汗水，顺着脸颊滑下，湿润了鬓角。
终于，那一发不可收拾的气势，被他压制得趋于平息。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他垂眸笑了笑，“我方才只是想，摆脱这一切麻烦，回逍遥峰去搂着徒弟睡个懒觉。”
之前的杀戮道，与他从前的经历有关；这次被勾动的欲念，源头分明平和，表现出来却依然是如有实质的杀意。
或许他是一个心底比较暴躁的懒人吧……鹿舟摇了摇头，看见身周的黑雾逐渐飘散。
这宛如一个八角形的塔内，每一层都有缝隙能够看到底层的中心。
这里应当便是寻道塔了。
他站在其中一层，能够看见最下面，一块红色的石头隐约闪烁，散发着血腥恐怖的气息。只是看了一眼，鹿舟的头脑便宛如被重锤砸了一下，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在青年无法动弹时，他旁边的房间里，忽然钻出几个寻道门女弟子，将他拉入旁边的房间。
“新娘子已经就位了，新郎官怎么还在这里！快来快来——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快穿好婚服，化好妆，幸幸福福拜堂来！”
鹿舟回过神来时，那块诡异的石头，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微凉的胭脂，被涂在了他的唇上，显得薄唇殷红。
鹿舟看见了镜中正在被上妆的自己。
诡异的是，他分明能听见嘈杂，在镜中，整个房间里，除了他却空无一人。仿佛清风拂过，他的唇上便慢慢染上了血红。
·
湖底。
石质洞穴。
身着特制蚕丝道袍的池明霄坐在一个道台上，微微皱眉，衣衫上落了一些灰尘。
“池明霄。”裴景湛从远处走来，无可无不可地叫了一声。
池明霄一动不动。
裴景湛站上圆形道台，看着池明霄，而后毫不犹豫，一掌轰向他的天灵盖。
生生扛下这一击，乘风宗的天之骄子，唇角溢出鲜血，却终于挣扎着睁开双眼。
他察觉到体内灵力的异动，运功压下。过了一炷香时间，他再次睁开眼睛，对着身周人道：“多谢道——裴景湛？”
认出裴景湛的同时，他眉头皱了一下，而后很快舒展：“你没有死。”
“你希望我死？”裴景湛居高临下地反问。
这种形势让池明霄感到不舒服，但现在这些不重要，他只能压下气性：“当然不。但如今整个寻道门，都被魔修控制，你不应当如此莽撞地来救我。”
裴景湛看了他一眼，没理他的话茬，淡淡道：“等你调息好，我们便出去。在此之前，我需要知道，你是怎么落得如此境地？”
这不客气的言语，让池明霄再次皱眉。
或许回去以后，他应当替鹿舟教训一下，这个不知礼节的野孩子。
这个念头闪过，池明霄冷声道：“我是为了寻找，我池家与云家关系破裂的契机。”
裴景湛颔首：“我问过池归砚，云家与池家的关系，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但存在一件让两家关系破裂、云家部分人搬入寻道门的大事件。”
“他是你师叔。”池明霄纠正他，而后语气冰冷道，“多日前，我从天机阁‘散学’归来，路上遇到寻道门的云如意。她告知我，她也一直在寻查，当年池家与云家关系破裂的原因，但只能从寻道门找到云家的记载。而我身为池家子，对于池家的记载铭记于心，她便以此邀请我前来寻道门，观阅云家记载。”
裴景湛问：“合籍大典呢？”
“那是一个托辞。我并不希望师尊知道我对两家旧事尤为挂心。”池明霄语气中带上了些许不耐烦。
池明霄一个任性的决定，将众多人卷入了寻道门的危机之中，而他自己仿佛并不在意。
裴景湛于是不做无谓的询问，换了个方向问：“关于云家的事，你查到什么了？或者我们可以聊聊，你是怎么被魔修关到这里的。”
池明霄沉默了一下，忽略了裴景湛的后一个问题：“在云家的典籍上，只记载了一个同时流着云家与池家血的孩子，搅乱了当时的风云。但具体并未记载，我需要寻找云家的长者问个清楚，那时候我才发现，所有云家人，都被云如意与云怀关到了南方，外层外门弟子的居处。弄清旧事，或许就能明白，云如意为何会成为魔尊的走狗。我总觉得……她与魔尊关系匪浅。”
他又补了一句：“如果池归砚跟你们一起来，不要告诉他云家人的所在。在云池两家的事上，他是个脑子不正常的疯子。”
裴景湛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
月色如水。
寻道门的外门弟子，通常住在一栋栋的小楼里。
而此时，这里除了被关押的十几个云家人，再也见不到人影。
在无人值守的小楼门前，池归砚停下了脚步。
手中的罗盘疯狂旋转，指向了最亮的那一颗星点。他此行的目标，就在面前这栋小楼之中。
惯常阴沉的池归砚，唇角划过一丝解脱的笑意，伸手推开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