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宫人都在为冬猎的事情忙前忙后。
而离皇宫不远的顾府中也是一派忙碌的样子。
顾离月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这次冬猎他作为长公主的独子必然也是要去的。
这件事,长公主虽惩罚了他一顿,可总是归心疼自家儿子。
此事过后再没提过娶妻之事,还大方地表示顾离月以后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算是弥补她这顿打。
府上的人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冬猎要用的东西,仆从们忙里偷闲,嬉笑玩闹。
而府中的主人,顾离月却枯坐在书房中。
冬日的阳光并不耀眼,甚至不足以照亮这间屋子,只能透过轩窗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带不来丝毫温暖。
他脸上的表情很是难看。
没了往日那般潇洒恣意的样子,反而有些颓然。
神色像是完美无缺的瓷器有了裂纹,处在破碎的边缘,只要再进一寸,就要全盘崩碎。
他面前的桌上有一叠信纸格外显眼,信纸的一角已被人揉捏的不成样子。
顾离月的双眼泛起红血丝。
他的视线长久地落在门上,又好像没在看门,木然地陷入在某种情绪中。
门边传来响动,接着被推开,寒风凛冽而至。
顾离月才终于有了些反应,他缓慢地转动眼睛,动作极为缓慢,就像是迟暮之人一般。
“你来了,子玉。”
他张开口,声音缓慢,说完还冲着来人露出个苦笑来。
看到顾离月这样的状态,陆时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合上门,将寒意关在门外,回身时看到了桌上那一叠纸。
“如何?”
“如何?”他没什么感情地重复陆时晏的话,“你问我如何?”
顾离月的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他将这句话重复好几遍,在陆时晏皱眉的同时他笑出声。
像说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笑到眼泪都出来了。
接着笑声戛然而止。
顾离月举起桌上的信纸用力的抖动,眼中的血丝加深,有泪水自眼角滑落,他质问的盯着陆时晏。
“这些事你早就知道!你居然现在才告诉我!你不觉得太晚了吗?我已经……”
说到后面他声音中有不可忽视地颤抖,像是到了崩溃的边缘,还在极力压抑着情绪。
捏着信纸的手指用力到泛白,一根根青筋浮现。
陆时晏皱起眉,很显然顾离月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让他很是不喜。
“孤是平日里对你太好了,所以你才敢这般没有规矩。”
他声音中的寒意尽显,比外面数九寒冬的天更甚之。
听到这话,顾离月怔然一瞬。
满腔的怒气就如同撞到了铜墙铁壁上,没了可发泄的地方。
“我…”
他颓然地放下手,头也跟着垂了下去。
是了,他有什么资格这么对待陆时晏,明明是自己识人不淑,怪得了别人吗?
“对不起。”
干涩的声音像是从喉咙中硬挤出来一样,飘飘忽忽消散在空中。
陆时晏从他绷紧的手中拿过那叠纸,对于顾离月的道歉,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脸色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
一目十行地读完了那信中所写的事情,果然与前世他知道的情况一样。
说起来这件事还是上一辈人的恩怨。
是关于顾离月的父亲—顾忧的一桩丑事。
顾忧在与长公主成婚前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平头小子。
腹中有文墨,心中更有青云之志,一心想要参加科举。
当时他有个红颜知己,二人恩爱异常。
那女子一直未有什么实际的名分,但她格外爱顾忧,所以没有名分也不觉得有什么。
直到顾忧跟她说要去上京参加科举。
上京距离此地足足有千里之远,那女子忧心他会变心,苦苦哀求他不要去。
可顾忧心下主意已定,为安抚她,便将身上极为重要的祖传玉佩交付给她,承诺取得功名之日,一定会回来娶她。
女子收了玉佩这才安心。
顾忧进京参加科举后果然一举中第,更因他俊俏的长相,京中各大贵家小姐都对他青睐有加,想要嫁给他的不在少数。
就连当时看人眼高于顶的长公主都因为他这副格外俊朗的外表而倾心于他,最后更是请圣上下旨,让顾忧娶了自己。
二人大婚,顾忧一时风光无限,婚后更是与长公主恩爱无双。
一年后,苦苦等待顾忧的女子着了急。
她孤身一人前往上京,可怜她身上并无多少银钱,只有那块玉佩值钱些,但那是她的信物,是她这么久以来的坚持,所以她不肯当掉。
只能风餐露宿,运气好时可以在寺庙,尼姑庵借宿,这一路上的各种艰辛,她都靠着顾忧的玉佩撑了下来。
就在快到上京时,她照往常一样寻了家寺庙,想要借宿。
寺庙中的人也很是好心,让她住下不说,还为她准备了热乎的饭食,更颇为关心她的来历和去向。
一切看起来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却没想到,女子在吃下饭食后直接昏迷过去,再次醒来已经被束缚在一座不见天日的地牢中。
原来这是一家贼僧庙,专门掳劫些没什么背景的女子做些见不得人的皮肉生意。
起初她害怕恐惧,也试过反抗,却在一次次的殴打下无奈屈服。
最后她被那些僧人装扮好,放到了寺中的庵房中,在佛祖的注视下,为人欺辱。
自那以后每日都会有不同的人进出她的房间。
最开始她还会悲愤哭泣,到后来身体渐渐麻木,她也不再抗拒,像是完全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只不过她心中还一直心心念念着顾忧,更把那块玉佩偷偷藏了起来。
再见顾忧成了她活下去唯一的念头。
僧人们见她乖巧,对她也放松了些,偶尔也允许她出外行走。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见到了她一直心心念念的人,更见到了同他在一起的长公主。
女子恍然大悟,满腔的爱意变就成恨意,不久后她有了孕,同年长公主也有了孕。
而那两个孩子就是阿力和顾离月。
“既然你已经知道,那你就应该清楚他是故意接近于你,至于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比孤更清楚。”
陆时晏放下书信。
到了如今这样子,他怎么能看不出来顾离月的心意。
他动心了。
话落陆时晏转过身。
推开门的瞬间,跟往日一般温和的声音随着涌动的寒风传入顾离月的耳中。
“离月,现在还不晚。”
门又合上,冷风拍打在门上,呼啸着想要进来,他的声音也像是被隔绝在了门外,消失的无影无踪。
“太晚了,我已经…爱上他了。”
顾离月喃喃地说着,声音比湖面荡起的涟漪还要轻。
*
日沉月升,顾离月仍旧在坐着,跟之前的姿势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呼吸间的白气愈发明显。
烛火燃到了底,发出一声低低的炸响。
屋中的光又黯淡了几分,在晃动的烛影中,顾离月的脸有些明暗不分。
许久没有变化的门再次被人推开,进来的人感受到屋中的寒气有些怔然,接着赶紧合上了门。
“炭盆灭了吗?怎么不与我说,你这般怕冷,若是染了寒气怎么办?”
那人边说边走到屋中放着炭盆的位置,却瞧见那里面只剩下了灰烬,显然是昨晚用过的炭盆。
也就是说今日这间屋中本未燃新的炭。
他转而走向门口,想去拿新的炭过来。
刚走到一半就停住了脚步,看到那几快熄灭的烛火,他抬步上前。
一旁的顾离月始终不曾说话,视线却一直落在那人的身上。
那人额上的疤痕在行进间若隐若现,顾离月不由又想到了那信中的内容。
他从柜中取下另一根新的蜡烛,正欲点燃,就听见顾离月格外冷淡的声音,“放回去。”
他没说什么,听话地将蜡烛放了回去,继而又朝门口走去。
顾离月不放过他,启唇道:“你若是想杀我的话,现在就来吧。”
又是一声炸响,火光更微弱了。
阿力准备推门的手停住,接着紧握成拳,良久才放开。
“炭没了,我去拿一些,别冻坏了身子。”
他语气寻常,似是根本没听到顾离月的话。
但后者显然不准备轻易将事情翻过。
“事到如今,你还在做戏!”
随后顾离月嗤笑出声。
他像是疯魔了一般,拿起桌上那已皱到不能看的信纸,用力朝门边的人一扔。
信纸瞬间尽数飞散开来,一张张飘落而下。
“看看!你是怎么骗我的!”
门口的人依旧没有动静,仿佛化作了冬日里的冰塑,只有在阳光照耀到的时候才会有细微的变化。
顾离月双眼泛红,白气吞吐更多,胸腔剧烈地起伏。
他见那人不说话,便猛然站起身。
不知是坐的时间太长还是被冻到没了行动的能力,起身的瞬间,腿一软,就直接倒了下去。
身后摆着的瓷器也受到牵连,重重落在地上化为碎片。
这声音惊到了门口的人,阿力转身绕过那书桌想去扶躺倒在地上的顾离月。
俯身伸出的手被人猛地拍开。
“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