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离月像是仿佛浑身裹满了尖刺,只要有人前进一步就会被他刺伤。

  阿力垂眸,平日里凉薄的双眼在此刻看起来有些无措。

  烛光摇曳,手上的一抹红色格外显眼。

  他收敛住快要外溢的情绪,看向顾离月。

  只见他手上满是鲜血,身边还有一地的碎瓷片。

  阿力沉默不语,动作熟稔地撕下一块布条,顾离月听见声音,却仍旧偏过头不肯理他。

  阿力拉过他被碎瓷划伤的手,顾离月便开始挣扎。

  “滚!你给我滚!我不要你管,不是想让我死吗?现在不就正好遂了你的意,你还这么假惺惺地做什么!”

  挣扎中,顾离月手心的血溢出更多。

  温热的血液将二人的手粘合在一起,接着变冷又逐渐凝固住。

  顾离月口中的话不断,浑身都使了劲,试图从他手中挣脱。

  “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不然我就杀了你。”

  原本紧紧桎梏着他的手突然一松,顾离月没有反应过来,身子下意识后仰。

  抬眼看去之际,就见眼前人俯身而来。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后脑撞上了一只大手。

  柜子轻颤了几下,其上放着的名贵瓷瓶随之摇晃,发出玲琅几声响声。

  微凉的唇覆盖而上,顾离月睁大了双眼,陡然间也忘记了挣扎。

  二人对视。

  阿力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没有动作,只是吻住了顾离月,不想让他再开口说那些伤人的话。

  顾离月对上他泛着凉意的双眼,又看到他额上那无法忽视的伤疤,瞳眸狠狠一缩。

  抬手就推开了阿力的头,将他推远。

  “恶心,你让我觉得恶心…”

  他的话还未说完,唇就又被人堵了去。

  这次阿力没有放过顾离月的手,将他的双手一把攥住。

  接着他有了动作,如同饿兽啃食着美味的肉骨,只有狠戾,半边的脸上还染着血,是刚刚顾离月推开他时弄上去的。

  唇上的痛意渐重,顾离月的双手被束缚住,没了原先的反抗,像是等待死亡的猎物一般,接受了这样的结局。

  而阿力感受到他不再抗拒,唇下放缓,动作轻柔不少。

  只下一瞬安静着的顾离月突然发狠,张开嘴重重地咬了上去,猩甜的血味立刻在口中弥散开来。

  阿力吃痛却仍旧不肯放开他。

  鲜血搅进顾离月的舌腔之中,顾离月被迫接受,呼吸困难下喉头不自主耸动,竟是将那些都吞咽入腹。

  “唔唔唔…”

  顾离月挣扎得更加厉害了,阿力的眼底闪过痛意。

  冷硬的心有了破绽,整个人便有了软肋。

  他放松了手,让顾离月轻而易举地将双手挣脱开,并任由他拾起地上的碎瓷片用力地扎向自己。

  阿力像是感受不到痛,身体前倾。

  他一手拢住顾离月的脖颈,一手环住他的腰,紧紧拥入怀中。

  瓷片立刻深入没进肌肤之中,鲜血像是潺潺的水流般流淌出来。

  顾离月双目圆睁,全然被吓坏了。

  他没想到阿力不会躲,他以为他会躲开的……

  微弱的烛火终究再承受不住这寒夜的冷,燃尽了它最后的热,接着被漆黑的夜吞噬殆尽。

  阿力合上双眼轻吻顾离月的唇,像是在做告别般,细细密密地吻,最后放开了他。

  在他耳边轻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骗了你,对不起让你看到我不堪的一面,对不起伤到了你,对不起自作主张喜欢上你,对不起吻了你。

  在顾离月愣神之际,阿力捂着胸口上的伤起身,深深地看了一眼他,接着推开门消失在夜色之中。

  良久顾离月都未曾回过神来。

  鲜血的灼热很快消退,只余下腥臭的味道以及黏腻的触感,掌心的痛感很重,可却不足以让顾离月回神。

  他像游离在外的孤魂野鬼般找不到归家的路,心中缺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却不知那到底是什么。

  夜风顺着未关好的房门偷溜进来,一块长长的布条随风飘动轻抚上顾离月垂着的手,痒痒的。

  顾离月垂眸,木讷的神情在看到那布条时有了变化。

  眼睫抖动,接着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此刻他幡然醒悟过来。

  他从来在意的不是他欺骗了自己,他在意的是他到底对自己有没有过真心。

  可惜为时已晚,夜风萧瑟,屋中空荡,徒留一地的狼藉。

  “对不起…”

  顾离月喃喃出声,“阿力,阿力…”

  “阿力!”

  顾离月撑起身子,全然不顾身边尖锐的碎瓷,任由它们肆意侵入。

  他着了魔似的,踉跄朝门口走去,推开门的瞬间,夜风席卷而入,吹起满地的信纸。

  上面写的清楚。

  说那女子将孩子抚养长大,但对他并不好,她似是精神有异,经常对着那孩子又打又骂,甚至在待客时不遮不掩,将格外不堪的画面暴露在那孩子的眼前。

  再后来就是两个月前,女子终究是疯了。

  她给寺中人都下了迷药,趁夜色拎了把斧子流转在各个房间中。

  每次出来身上都染着血,直到衣服变成了血衣,她才扔开了斧子,最后用一把火点燃了这座佛不为佛,僧不成僧的寺庙。

  大火中,她用染满鲜血的手持着簪子在已经长大的孩子脸上划开血口。

  报仇,去报复那个害了她一生的罪魁祸首。

  而那个孩子也确实如约而行,只不过他没想到自己碰上了顾离月,没想过自己违背初心的爱上了他。

  门外宛若疯子般的顾离月吓坏了府中的众人,他见人就问:“阿力呢?”

  “见到阿力了没?”

  信中一些被他忽视掉的内容,在此刻清晰起来。

  寺中幸免于难的女子说。

  她经常见到那孩子抬头呆呆地望着天,眼中空茫茫的,仿佛对这世间没有什么留恋,也没有什么欲望。

  后来空茫化作了宛若坚冰般的壁垒,那孩子的脸上也没了笑。

  顾离月不住流泪。

  信中的话像是画面一般,顾离月看着阿力长大,看着他变得不爱笑,最后来到了自己的身边,脸上逐渐又有了不易察觉的笑意。

  “怎么办,怎么办啊…”顾离月掩面痛哭。

  但无人能给他回应。

  顾离月大病了一场,卧病在床时整个人看起来都没了生气。

  像是仅留了一副空架子,可以随意处置的物件一般,这副样子吓坏了长公主。

  她不停地请太医为顾离月诊脉,但得到的回复要不就是不知顾离月得了什么病症,要不就是摇头叹息,说是什么心病所致。

  这起子的空话让长公主格外恼火,狠狠发了通脾气才肯罢休,又责令他们必须尽快治好顾离月。

  陆时晏也去看过他。

  顾离月的样子比前世那时更为吓人,有时他忍不住的想,这事是不是他错了,或许不该告诉顾离月的。

  “我知你在怨我,觉得我不该将此事告知于你,你要是有怨念,可以冲我发,何必把自己整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叫姑母看着伤心。”

  顾离月躺在床上,双眼空洞地看着床顶处的帐子,“子玉…我不怨你…我怨的是我自己罢了。”

  嘴唇启合之间,无尽的空廖感而生,仿佛茫茫山海之间只剩他一人孑孓独行。

  看他这样,陆时晏便知道什么样的劝导之言都不会管用。

  这种事情还是得他自己看开。

  后来许多人都陆陆续续过来看望顾离月,最后一个到来的是他的生父,顾忧。

  顾忧的年岁渐去,但俊朗的外表在岁月的雕刻下不仅没有变质,反而变得更加有魅力了。

  顾离月瞥见他的到来,眼底闪过恨意。

  就是这个罪魁祸首,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始作俑者。

  是他的父亲。

  紧接着恨意化作浓浓的无奈,他又有什么资格恨他呢,毕竟他还是始作俑者的儿子。

  顾离月偏过头,试图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走近他的顾忧,只消一眼,就明白了儿子的症结所在。

  “月儿,为父给你讲个故事吧。”

  顾离月本来不想听,准备开口拒绝时,他听到了个熟悉的名字。

  那个女人的名字,阿力的母亲—青璃。

  顾忧像是一个说书人,将那段往事以旁人的视角诉说而出。

  在他的口中,这个故事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书生遇到了位红颜知己,与她一见倾心,为了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不必随着他吃苦受累,书生决定参加科举,考取功名。

  临行前,书生看她担忧不定,便将祖传的玉佩当作信物赠予她,约定考中之日就回来娶她。

  而那玉佩的含义不单单是家传的宝物,还是书生家中世代交托给心爱之人的信物,轻易不可交出。

  后来书生果然高中,欲待回去迎娶女子之际,一袭赐婚书重重压了下来。

  皇命难违,但他更不愿负那女子,只好辞官并以死明志。

  这让皇帝大怒,将他关押在府中,直言什么时候愿意娶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书生被关在府中,与外界相隔,什么事情都无从知晓,但他始终不曾妥协,无论谁用什么样的方式。

  不过最后他还是屈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