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船之前,米沙问安娜:“你真的想这么做吗?”

  “我必须这么做。”安娜回答,“家里没个男人不行,考克斯先生是我见过最好的男性,当然你也很棒,但要撑起一个家还得再等十年。”

  法尔克里克跟家乡的差别很大。与沉浸在移民的美梦之中的安娜不同,米沙在这个国家一点也不快乐,学校里的孩子们会嘲笑他说话时过于浓重的口音,还有像女生一样的脸。

  但真正的煎熬在放学后,因为在家里他得面对威尔,从第一次见面起米沙就不喜欢他,那扁平的眉毛和鼻子可以在照片里增加亲和力,但在现实中却莫名地令人感到反胃。

  米沙害怕跟他对视,威尔的眼神总是令他感到毛骨悚然。

  外人眼中的威尔称得上模范丈夫,他对安娜和米沙都很体贴,但私底下,一旦威尔认为自己在家中的权威受到挑战,他就会抓起手边的东西朝姐弟俩扔去。

  对青春期的男孩来说,家长的粗暴对待反而激起骨子里的叛逆,因此家里的两个男人总是弄得剑拔弩张。一直到离开那个家几年后,米沙才明白为什么安娜总是在盛夏还穿着高领和长袖的衣服——那是因为每当自己去学校上课的时候,威尔就会把因他顶撞而来的怒火发泄在她的身上。

  得到绿卡之后,安娜立刻在镇上的快餐店找了份女服务生的工作。她年轻漂亮,尽管操着一口蹩脚的英语,还是非常受食客们的欢迎。交到新朋友的安娜,整个人都变得乐观开朗起来,那张总是愁云密布的脸蛋也开始挂上笑容。

  米沙以为事情会这样好起来,他努力学习语言和文化课,设想等自己长大了,就到大城市找一份工作,带着安娜离开这个家。

  但一切都在7年前的平安夜改变了。

  那是天主教徒重视的节日,也是米沙的第13个生日。安娜承诺会给米沙带生日蛋糕,但等米沙放学回家后,威尔告诉他:安娜打工的餐馆因忙碌而推迟了员工的下班时间。

  米沙不想单独跟威尔待在一起,他也不想破坏生日的好心情,于是打算出门去找安娜,但是威尔拦住了他。

  “你永远都学不乖,是吗?”他用瘆人的语气对着米沙说出来那个B开头的单词,“我必须给你点教训。”

  **

  “在那之后呢?他有没有……”埃托尔问。

  “我记不得了。”米沙说,“等记忆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独自一人在街头游荡,第二天才从广播里听到,威尔被杀了。”

  脑袋里有个声音告诉米沙:就这么跑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回去……

  他从小巷子里冲出来,几乎撞在一辆奔驰车的引擎盖上。米沙请求车里的人带自己离开法尔克里克,去哪儿都行,于是他看见一位衣着得体的绅士打开车门走出来。

  查理,米沙后来的老板,温和地对他说:不要害怕,我的男孩……

  “也许这会很为难。”埃托尔说,“但我必须问:威尔的死,是不是你——”

  米沙立刻反驳:“不是!”

  他的身上有一些扭打的痕迹,但没有血迹,一个13岁的男孩,即使长得再高大也绝不可能轻松杀死一个成年男性而不在自己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我曾经说过,是从口音听出来你的国籍,那是在说谎。除了不熟悉俚语之外,你的口音非常完美。我之所以知道你来自俄罗斯,是因为在斯普林菲尔德的那个早晨,你用俄语说梦话了。”或许你会有所察觉,一个人在半梦半醒之际,往往会下意识使用自己最熟悉的语言或方言,“你梦见了当年的事情,对吗?”

  “我不记得,也许吧,我经常梦到它。”

  “虽然我听不懂内容,但你在说梦话时,听上去很愧疚……如果你不曾犯罪,这种愧疚是来自什么?”

  米沙的脸上浮现出难堪:“我没有脸面对安娜。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为什么她的丈夫会对我……我根本不明白,威尔从来没有表现出同性恋的倾向!”

  他不敢打听安娜的情况,也不敢用自己的名字,因此没法申请赏金猎人执照,每次抓到人后,他都会交给查理,让他去法院领取赏金。即使这样,报酬仍然相当丰厚,但米沙一分钱也存不下来。钱只要到他的手里,很快就会被消耗在酒精和性上面。它们让米沙感到快乐,当这样做的时候,他就不会看到威尔……

  米沙的肩膀被轻柔地触碰:“我很抱歉。”

  米沙摇头:“不是你的错。”

  “不,我很抱歉曾经拿同性恋跟你开玩笑。”埃托尔真诚地对米沙说,“还有未经了解,就随便把你当成对性少数群体怀有恶意的老顽固。”

  米沙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说得太多了。一瞬间,微妙的羞耻心油然而生,就好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好莱坞的招牌上向人展示似的:“没关系……我一定也曾经戳到过你的伤心事。”

  “在斯普林菲尔德的魔鬼之屋时,我曾经问过自己:为什么是我?”埃托尔说,“外面有成千上万的年轻男人,为什么他偏偏要选中我,是我在不经意间给了他什么暗示吗?难道我从婊.子娘身上遗传到的不仅仅有基因病,也许他只是看透了我淫.荡的天性?”

  “别那么想。你才不……”用那个词形容男性还是让米沙觉得很不舒服,“你只是运气不好而已。”

  埃托尔没有说话,而是看着米沙微笑。如果米沙在沼泽林里那回事发生之前这么说,或许还能更有说服力一点。

  当米沙的眼神开始闪躲时,他才慢悠悠地开口:“其实我很理解你现在的感受。觉得自己整个坏掉了,就像行尸走肉,是吗?我也曾经有同样的想法。我曾进过监狱,而且远不只一次两次。我的生活一团糟,好像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没有任何拯救的价值。”

  “然后呢?”

  “然后我遇见了我的父。他把我碎掉的部分一点一点地拼回来,教我正确面对操蛋的人生,而不是逃避它们。我没法改变过去,但可以在每天清晨都告诉自己:今天会更好一点儿。”

  “那你很幸运,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期待什么。”米沙说。

  “你可以寻找你的守护天使。”

  “那是什么?”

  “就是守护天使啊,是能够陪伴你走过一切跌宕起伏的人。”

  “守护天使可以让将我从噩梦中解脱吗?”

  “当然会。”

  “我怎么知道有这样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守护天使,也许是你的亲人、爱人、导师或者别的什么人。每个人都有的,比如盖文就是杰瑞米的守护天使,他打败恶魔,解放了杰瑞米的灵魂。你也事这样,我发誓,你只是需要去找……”

  米沙想起在沼泽林里看到的场景——自己赤脚行走在沙漠中,天空黑云密布,只在遥远的地方显示出一角光亮。米沙朝那道光走去,金黄的沙砾没过脚背,在身后忠实地记录下他长长的足迹。他离那处圣地越来越近,耳边响起颂赞的乐章,恍惚中看见身披圣光的天使朝自己微笑……

  米沙甩甩头,把那些画面强行剔除出脑袋。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觉得那个时候的埃托尔像天使一般……

  “你打算怎么对付他们?”米沙问埃托尔。

  “我本来打算在通灵会上揭穿卡玛的计谋,不过你当时的表现反而更加坐实了卡玛‘看到’的东西……”

  “抱歉,我能做些什么补偿?”

  “不用内疚,说不定这是好事。为什么不将计就计呢?那会让你跟其他人更有共同语言。卡玛一定也利用了他们都内心漏洞,如果我们能找到那是什么,或许就可以破坏其中的连结。”

  “你想要我扮演被卡玛洗脑的信徒?”米沙抗拒地说,“我做不到,我现在只想掐死她。”

  “试试看嘛,你来自加利福尼亚,肯定很擅长演戏。”

  “那是刻板印象。”米沙嘟囔道,“好吧,就像间谍片一样,我会打入敌人内部,尽量多探听一些消息。”

  埃托尔站了起来,米沙问题:“你要到哪去?”

  “去给卡玛做个专访,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会主动承认一切。”

  --------------------

  1、姐夫不是真同性恋,米沙没有杀人,埃托尔也没有。

  感谢在2022-11-08 12:08:40~2022-11-12 11:5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壹郝 5瓶;Angier 2瓶;克劳狄维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