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横跨大洋了。”

  11岁的男孩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说话的金发少女:“我们?”

  “是的,米沙。我找到一个结婚对象,他叫威尔,住在美国的加利福尼亚州。他同意我带着你一起住在他的房子里,还愿意付你在那边的学费。”

  “他是东正教徒吗?”

  “他信天主教。但没关系,我可以改信,我对自己的信仰并没有那么忠诚。”

  “那地方太远,安娜,如果你们结婚后他打你怎么办?”

  “威尔先生是位善良的好心人,和爸爸不一样。”安娜蹲下身子,温柔地抚摸他的头顶,“而且你是我的兄弟,你会保护我的,对吗?”

  “怎么,你想保护她?”男人轻蔑地笑着,鲜血不停从五官流出,“那可真有趣。”

  米沙大喊着坐起来,额头与脊背冷汗连连,习惯性地朝枕边伸手,却扑了个空,于是他握紧脖子上的项链,仿佛那么做就能从中得到力量似的。

  好一会儿,心跳才平静下来。

  “他们应该给每间房标配伏特加……”米沙嘟囔着,嘴角因为打群架留下的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

  杰瑞米的房间空着,他的破雪佛兰也没回来,米沙无所事事地等了一会儿,决定出门转转。

  当他走到前台的时候,看见弗雷警员正在跟芭菲交谈,他大概说了个笑话,把她逗得前仰后合。

  接着,他看见了米沙,兴奋地打招呼:“嗨!你终于下来了,再过几分钟我都要等不及去敲门了。”

  “哦,是的。魔鬼之屋,我应该告诉你的……”

  米沙把对杰瑞米讲过的故事又重复了一遍,弗雷脸上兴奋的表情消失了。

  “所以钟楼怪人跟连环绑架案没有关系?”他有些自嘲地说,“我想它提醒着我们,现实生活不会像推理小说那样精彩。”

  “这可真棒!”芭菲推推他,“在你的帮助下,一个失忆的人回到了他的家!”

  弗雷征愣一下,旋即露出笑容:“你说得没错,太好了。”

  米沙看着两个开心的大傻子,摇摇头,也不禁露出会心一笑。

  他们闲聊了一会儿,杰瑞米仍然没有回来,米沙决定再去一趟魔鬼之屋,向他拿取报酬,弗雷用警车载了他一程。他们在门口敲了好久,杰瑞米才出现。

  “抱歉,我刚才在洗澡。”杰瑞米的头上顶了块浴巾,头发被压下来,堪堪遮住眼睛。

  他穿了件极不合身的T恤,宽大的下摆甚至盖住大腿,不难想象想象这对老相好在重逢的晚上都做了些什么。米沙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地表达了来意。

  杰瑞米说:“当然,虽然没能找到盖文,但你帮了我很大的忙。况且,我以后要留在这里,也用不到那辆车了。”

  当杰瑞米转头去拿钥匙的时候,弗雷就把半边身子伸进屋里探头探脑的,最后实在没忍住,问:“钟……我是说,屋主人在哪?”

  “他在楼上的卧室里。”

  杰瑞米把钥匙交给米沙,丝毫没有邀请两人进屋的意思,弗雷失望地撇撇嘴。  小屋的门关上之前,米沙了杰瑞米最后一个问题:“被自己的兄弟保护,那感觉怎么样?”

  “比做保护人的那个强。”杰瑞米回答,“祝你好运。”

  下山之后,米沙到镇上的酒馆去跟那个服务生打了招呼,答谢对方上次的帮助,顺便询问镇上是否能购买一次性手机,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这儿没人需要那种东西。你要一次性手机做什么,你是逃犯吗?”

  “如果我是逃犯的话,才不会跟那帮混蛋打架呢。”米沙说,“就像后备箱里装着一具尸体的时候,你肯定会特别留心路上的每一个红灯。”

  “你从哪学来的可怕比喻?”服务生递过来一杯酒,“免费的,作为你揍了那帮混蛋的答谢。”

  米沙举起酒杯:“庆祝我现在有几百块钱身家,还有一辆车,尽管我怀疑那堆破烂能不能支撑到迈阿密。”

  “你可以把车卖掉,然后坐长途汽车去,票价要比油钱便宜得多。”

  米沙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听起来不错,你知道镇上有哪儿可以接手老旧汽车的吗?”

  “你可以去找修车店的比利,他经常回收老旧汽车零件再转卖出去,我听说有的部位还挺赚钱。”

  修车店的比利,米沙好像从别的地方听到过这个名字,他向服务生询问出比利的地址,然后开着杰瑞米的雪佛兰到那儿去。或许是因为心情舒畅的缘故,斯普林菲尔德小镇的街道在米沙眼中变得整洁起来,就连这辆破车都没有第一次时那么难以驾驭了。

  **

  埃托尔贴着满是涂鸦的筑物行走,远离街面上偶尔往来的车辆——它们早已超过报废的限度,因此别指望方向盘和刹车能在关键时刻起作用,在温特兰,这是常识。

  路边零零散散地分布着一些人,有男有女,有站着的也有躺着的。他们和周围的建筑物一样散发着腐朽堕落的气味,尽管只要稍微抬头就可以看到不远处富人区高耸入云的楼房,但没有任何人这么做。

  埃托尔也低着头,希望不被任何人注意到,但一个靠在电线杆上的流莺还是发现他,并冲他吹口哨:“小可爱,你要到哪儿去?”

  “我要去上学。”

  “别去那儿,你什么都学不到。我可以教你一些东西,它们会让你很快乐,学校里的人永远都不会告诉你。”

  埃托尔并不同意她说的,他当然要去学校,他妈妈——玛格丽塔还能说话的时候就是这么告诉他的。尽管她的头脑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但至少还能在建筑物里有自己的房间,总比这个饥不择食的低级流莺强点。

  埃托尔回答流莺:“我没有钱给你。”

  “那没关系,你有面包吗?让我吃一顿饭就行,这可是你这种小可爱才能有的优惠。”

  “我也没有面包。我自己都饿着肚子,什么也没吃。”因为玛格丽塔没有挣到足够多的钱,所以这天早上,弗兰克没有给埃托尔任何食物。

  说这话的时候,埃托尔抬头看着流莺,异色的左眼让后者认出他的身份,她嫌恶地啐了一口,不再看埃托尔,靠着电线杆蹲下开始小便,不雅的行为并没有引起任何不满,这条街上的人们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埃托尔收回目光,继续低头行走。食物的香气传来,埃托尔看见路口放着一辆售卖卷饼的推车,小贩是个异常高大壮实的墨西哥人,脸上刺了青,这或许是他能在此地坚持做生意的原因,温特兰的墨西哥帮势力范围很广。

  一对父女站在摊位前,埃托尔认识他们,那个女孩在学校里的称呼是“爸爸的宝贝”,因为谁都知道她的父亲总是会满足她的各种要求,而且所有人都知道他和富人区的大人物们有关系。

  埃托尔在那站了一会儿,当父亲把卷饼递给女儿时,忽然有个少年从狭窄的巷子里蹿出,一把抢过卷饼,还将小女孩推倒在地。

  他在女孩的尖叫与男人的咒骂中向埃托尔的方向逃跑。

  “兄弟,接着!”

  埃托尔眼睁睁看着热乎乎的卷饼在空中划出一道诱人的弧线,稳稳落入自己怀中。当愤怒的父亲叫骂着跑来时,埃托尔转身拔足狂奔。

  巷道里有一些无家可归者搭的简易帐篷,埃托尔利用身材的优势从中穿行,边跑边大口咬自己的战利品。当被追上的时候,香喷喷的卷饼已经全部进了这小混蛋的肚皮,愤怒的父亲只能揍他一顿泄愤。

  彼时埃托尔对挨打还不是很有经验,因此在被踢中胃部时,刚吃进的大部分东西都被呕出来,等待疼痛过去的时候,埃托尔一直死死盯着被浪费掉的食物。

  当他好不容易有力气坐起来,只见几个少年从四面八方走出,为首的那个手里拿着一只皮夹。埃托尔不认识这些人,但他们的身上都有刺青,这在贫民窟是令人羡慕的象征,因为刺青意味着他们的背后有帮派保护。

  “你很有天赋,多亏你分散那头蠢猪的注意力。”为首的少年对埃托尔说,他将里面的钞票全部取出来后,就把皮夹随手扔掉。

  “我的那一份呢?”埃托尔抬头问,“我也参与了你们的行动,就有权获得报酬。”

  看到他异色的双眼时,少年们对视一眼,然后哈哈大笑。

  “我认识你,你是邪眼,一个婊·子养的。”为首的少年在埃托尔身上踹上几脚,然后抓着头发把他提起来,“你想要报酬?让我看看你都会什么。”

  **

  埃托尔惊讶于,自己居然能跟盖文心平气和地聊天。

  他的面前摆放着两只碟子,分别盛有水和食物,埃托尔用水管支撑身子坐起来,几乎在一秒钟之内那碟水就一滴不剩地进了埃托尔的喉咙,接着他看向另一只碟子——碟子里放的是狗粮。

  如果盖文想用这个来羞辱他,那么就大错特错。狗粮非常新鲜,味道比想象中好,埃托尔吃得很慢,一丝恢复体力的机会都不肯放过。

  盖文说:“你很奇怪。”

  “怎么,我该感到被羞辱,冲你大喊大叫吗?”得到清水滋润的喉咙发声不再像火烧那般,埃托尔平静地反问,“我出生在一个糟糕的地方,狗粮的味道在我曾咽下过的东西中还不算最差的。”

  “我知道它吃起来是什么味道。”盖文说,“我也知道那些刑具使用起来是什么样子,所以我劝你不要再挣扎,否则‘他’会让你怀疑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死掉。只要把身体跟灵魂分开,让它代替你去接受那些,你会感觉好些的。”

  “你曾经也处于我的位置上。”埃托尔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意思,“‘他’是谁,录音带里声音的主人吗?他有姓名吗?你把我带来,是为了给他找一个另外的玩具,这样他就会放过你?”

  “把你带来的是‘他’。”盖文的语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种正面的情绪出现在他脸上,但令埃托尔不解的事,那并不是爱情,“而我的任务是确保你已准备好。”

  “‘他’是谁?”埃托尔问。

  “‘他’是我的主宰者。”

  提到对方的时候,盖文没有使用过去式,这个发现让埃托尔不由得竖起汗毛。

  盖文原来的那件衬衣沾有埃托尔的呕吐物,所以被换掉了。埃托尔注意到,这件新衣服的尺码非常大,它的主人身高至少有6尺7寸,很可能正是盖文口中的主宰者。

  一个绑架犯已经让埃托尔吃尽苦头,再来一个简直要命。

  埃托尔冲盖文说:“你被人伤害过,我非常理解。但这么做不对,伤害其他人并不会让你感觉更好些。”

  “你不了解我经历过什么。”盖文冷酷地说。

  埃托尔摇摇头:“相信我,我了解。”

  “你也被强·奸过吗?”

  埃托尔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抬头,透过天花板上的锁链望向很远的地方:“我的母亲是个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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