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一天中最热的钟点,雪佛兰的空调是坏的,山丘上又没有多少植被可以遮挡毒辣的太阳,快到“魔鬼之屋”的时候,杰瑞米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摇摇晃晃,最后他们不得不在半山腰停下来。

  米沙问:“你还好吗,你是中暑还是怎么了?”

  “我感到很奇怪……”杰瑞米虚弱地说,“我脑子里有个声音,好像我不该去那幢房子……越是接近,这个声音就越强烈。直觉告诉我,那不是个友善的地方。”

  米沙说:“如果你确实没法继续,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杰瑞米表示同意,但他坚持留在车里,顾客至上,于是米沙只能徒步上山,一路上都在咒骂令他沦落到如此境地的那个家伙。幸好他们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了。

  魔鬼之屋看起来跟电影里的林中小屋没什么两样,它是木制的,有两层楼和一个倾斜的屋顶,门口有一棵高大的榧树,即使在这么热的天气,窗户都是紧闭着的,窗帘也被拉上,想要看见里头就得凑得很近。

  米沙还想绕到后院去看看他们当年发现尸体的地方,但从屋里传出一个声音制止了他的这种冲动:“谁在那儿?”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嗓子里卡着什么东西那样。既然已经被发现,米沙也就大大方方地表明来意:“我的名字叫艾伦·莫里斯,我想来采访一下您,关于这屋子里曾经发生的事情。”

  “一个记者。你想问关于连环绑架杀人案的问题?那事情都过去好几年了。”

  “但是您买下这幢房子才没多久。镇上的人都对这儿讳莫如深,您知道他们怎么称呼这房子的对吧?我相信大家都很愿意了解一位敢于挑战魔鬼的勇士。”

  “我只能告诉你,买下这里是出于个人情感方面的原因。”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米沙一直在前进,这会已经走到门廊处,隔着木门问里头的人:“我们能面对面地聊一会吗,先生?”

  “抱歉,我不欢迎访客。现在请离开我的房子。”

  米沙还想做点尝试,但屋里的人态度坚决,他只好原路返回。令人欣慰的是,杰瑞米的车还停在老地方,没有让米沙再次体验被抛下的滋味。

  杰瑞米朝米沙说:“你没去多久。”

  “房主不欢迎我。”

  “打听到什么没有?”

  “一无所获。”

  “我想我又看到一些画面。”杰瑞米说,“一幢房子,有石头做的门廊,门廊左边是一颗尤其高大的榧树。”

  米沙警觉地问:“你还看到什么?”

  “它有两层,房顶是斜的,外墙是木头的,烟囱用砖头砌成,窗户是白色的,旁边有红色三角形装饰。”

  米沙不可思议地看着杰瑞米:“好吧,哥们,你得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偷偷跟着我到魔鬼之屋那儿去了?”

  “我哪都没去,动都没动。”

  “但你描述的正是魔鬼之屋的样子。”米沙严肃地说,这事情越来越玄乎,“你该不会在戏耍我吧?”

  “我不知道,思绪很乱,我想我的头又开始疼了。”

  “我们先回镇上去,你需要看医生。”

  “不用,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最好还是去看看。”

  “我说过不要!”杰瑞米突然大叫。

  米沙吃惊地看到,面前的雀斑青年正用充血的双眼瞪着他,好像随时会扑过来把他撕碎那样。

  “好吧,也许你不需要医生,而是需要一些酒精。”米沙伸出双手隔空安抚道,“但我们还是得回镇上去,你这种状态没法继续开车。”

  这次,米沙成功坐进驾驶座。第一脚油门踩得有些狠,米沙感到整个车身都震了一下,他记不住上一次开这么难操控的车是什么时候,或许是在俄勒冈,当时米沙的后备箱里装着一个被控伤害前妻而又弃保潜逃的混蛋。

  米沙非常怀念珊迪,并且咒骂那个偷走她的家伙。等搞定杰瑞米的委托,他一定要到迈阿密去,把那个狡猾的小偷巫师揪出来,让他吃点苦头。

  **

  埃托尔发现自己正被局限在什么黑暗且狭小的地方,就像一口棺材似的。这个认知本该令他恐惧,但这会他的意识仍然模糊,好像灵魂正漂浮在半空中,以极端冷静的姿态看着自己的躯体。

  幼小的身体正蜷缩在角落里,透过柜门的缝隙,他能清楚地看到外面的一切——低矮的床脚,发皱的床单……还有,垂落地面的,女人的脚……涂着红色指甲油的脚趾伴随着某种并不美好的韵律,或是蜷缩、或是张开……

  埃托尔忽然翻身剧烈地呕吐起来。

  他呕得眼冒金星,然而胃里空空如也,只能泛出些许酸水。埃托尔脱力地支起身子。周围仍然很黑,但不再局促得令人窒息。

  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很多,但回忆它们连一秒钟都没用到。他想说话,但嗓子干得冒烟,脑后被敲打的地方肿了起来,就连额头也痛得像要裂开似的。

  接着,埃托尔意识到自己不着寸缕,从外套到袜子的一切衣物都被脱下,就左耳的连助听器也不见了。他试图站起来,但是一股力量攥着他的脖子阻止了这个动作,埃托尔在那里摸到个项圈,是皮质的,得用钥匙才能打开,项圈边缘的小孔里扣着条金属链子,链子的另一头被固定在墙边的水管上。

  那狗娘养的不光绑架他,还把他像宠物似的栓起来。

  埃托尔尝试一会,发现自己没法凭蛮力破坏项圈或锁链。大声喊道:“哈喽,有人在吗?谁能听见我说话?”

  周围一片寂静,除开回声之外没有任何东西作伴。

  埃托尔顾不上着火似的嗓子,锲而不舍地试图得到点回应:“艾伦·莫里斯——或者随便你叫什么名字——这一点都不好玩,我告诉过你我有幽闭恐惧症。听着我知道你很生气,你确实应该生气的,我很抱歉,真心向你道歉。但这玩笑该结束了成吗?”

  当发现这招行不通的时候他又换了一套:“卡佳——是你吗?你抓到我了,哈、哈……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不过相信我那绝对不会是个好主意,我会还你钱的,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声音像是被黑洞洞的天花板吞噬了一样,能回答他的只有空虚。埃托尔的语速越来越快,也越来越难以维持镇定,到后来,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只是尖锐地大叫,祈求得到一星半点的回应。

  身体因为长时间喊叫而缺氧,埃托尔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做无用功。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这里的空间要比幼年的衣柜大很多,但却一样漆黑,埃托尔也像小的时候那样,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靠发抖来缓解深入骨髓的凉意。

  “弗兰克,我恨你……你最好赶紧放开我,否则我发誓这次一定会狠狠报复。我会送你进监狱,这种事情我能干一次就能干第二次……这回我要让你永远待在铁笼子里……”

  头顶被打开一扇方形的出入口,漆黑的空间里有了光,房间的全貌得以展现在埃托尔面前,即使魔鬼本人在此,也会发出感叹:“天杀的……”

  这儿简直就是一座自制拷问室,墙壁上挂着倒放的耶稣受难像,地上凌乱地摆放着各种刑具,那些带着铁锈的锯齿似乎诉说着一个无比恐怖的故事。从头顶垂下来的铁链之间,盖文顺着梯子走下来:“你得罪的人可真不少。”

  埃托尔保持着蜷缩的姿态沉默不语,但当绑架者走近的时候,他猛地扑了过去。

  盖文似乎对这样的突然袭击早有准备,埃托尔的身体弹了一下,先是咬紧牙齿,接着像鱼离开水时做的那样,张大眼睛和嘴巴,试图获得更多的氧气,同时用力拽喉结处的项圈——密密麻麻的尖刺从项圈内部伸出,令人呼吸困难,而且这玩意儿还他妈的带电!

  盖文在埃托尔面前蹲下,手里举着项圈的遥控器,他的语气是平直的,仿佛看着的不是个正遭受折磨的人而是个什么死物。

  埃托尔蜷缩着,没有任何回应,电流通过身体的时间只有一瞬,但痛苦却持续得很久。他喉咙处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收缩、痉挛,即使压迫着那儿的尖刺已经缩回项圈内部,氧气仍然是种奢望。然后在一瞬间,压力突然消失,他在那躺了一会儿,让宝贵的氧气充盈身体,被麻痹的知觉开始恢复过来,逐渐感受到冰凉的地面贴在皮肤上,方才发生的事情比起惩罚似乎更像个警告,电流通过他的身体后似乎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一切都好,除去他的脖颈上还拴着那根狗链子。

  埃托尔听见自己的说:“盖文,你在做什么?快放开我。”他的声音是含糊不清的,舌头还捋不顺。

  回答他的是又一次的电击。

  “禁止随意称呼你的主宰者。”

  盖文无情地释放出电流,这次他似乎打定主意要给不听话的玩具一点教训,足足等待30秒钟后才收回手指。对埃托尔来说,那30秒漫长得好像一个世纪,他分不清电击是持续着还是停止了,肺部机械地重复着最大程度地将空气挤压出去又艰难地吸进来。

  等他精疲力尽后,盖文放下头顶的铁链,拴在埃托尔的脚踝上,拉动铁链,埃托尔顿时双脚离地,失重感让他尖叫出声。

  盖文似乎对猎物头下脚上吊在半空的样子很满意,他找来一台老式录音机,放进磁带后,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开始在阴森的地下室回荡:“你已被我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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