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托尔的得意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刚刚驶出斯普林菲尔德小镇时,一场小小的事故就找上门来——这辆老爷车抛锚了。

  “拜托,不是吧?开玩笑吗?”埃托尔气得直捶方向盘,然而并没有帮助。

  埃托尔不算个熟练的司机,更不用说要检查一辆意外抛锚的汽车究竟问题出在哪里。光是打开引擎盖就花了不少工夫,汗水让过长的额发拧在一起,十分碍眼,埃托尔把它们撩在脑后。

  有人在他身后问:“需要帮忙吗?”

  埃托尔抬头的时候差点撞到引擎盖,这一下让他的助听器掉了出来。“哦……没关系,我可以的。”他敷衍地说,希望对方不要注意到这辆车的细节。

  路过的好心人是个金发的青年,鼻梁跟颧骨周围的雀斑让他看上去非常友好。他盯着埃托尔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后者不自在地想将刘海放下来遮住长相,才问:“你检查过油箱吗?”

  埃托尔转身,看见身后一路漏油的痕迹:“哦,该死的。”

  “没关系,我车上有虹吸管。”

  “那可真是帮大忙了。”

  “没关系,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叫盖文,你呢?”

  “呃……埃托尔。”

  “埃托尔,你一个人吗,来旅游?”

  “差不多吧。”埃托尔不自在地说。

  盖文让埃托尔靠近自己的的黑色雪佛兰轿车,告诉他:“放在后备箱里,你自己拿吧。”

  没有任何警觉地,埃托尔再次表示感谢后掀开后备箱,却什么都没有看见:“盖文,虹吸管在哪?”

  回应他的是脑后遭受的一发痛击——盖文用从车中取出的棒球棍袭击了他。

  盖文的专业性显然没有小白脸那么好,埃托尔没有立即昏过去,但仍然失去平衡,身体跌进汽车后备箱。大多数时候埃托尔都能识别出那些想要伤害他的人,但盖文表现得毫无破绽,埃托尔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任何一丝敌意,因此丧失了警惕。

  “等等!不管你要什么都好商量,你要钱吗?把我的车开走,那辆道奇,我知道它看上去不怎么样,但是不论如何都该值点钱吧……”

  对方丝毫不为所动,而是动手把他的腿也搬进后备箱,于是埃托尔又说:“我的男朋友正在找我,他是个厉害的人,如果你伤害我,他不会放过你的。”

  这让盖文有些迟疑:“你在说谎。”

  “当然有,那辆道奇就是他的。我们吵架了,所以我把他的车开走……他正在到处找我呢,或者至少在找他的车。”

  “好吧,那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埃托尔卡壳,小白脸说过艾伦不是他的真名,可他的真名是什么?

  这时,盖文看见道奇轿车驾驶侧门上的撬痕,立刻识破他的诡计:“你在说谎,车是偷的,你根本没有男朋友。”

  埃托尔立刻意识到自己蠢得不行,竟然都没有想到还能临时瞎编一个名字糊弄过去。接着,他看见盖文不知从哪拿出一支注射器,冲自己露出森白的牙齿:“别担心,只是会让你睡一会儿。”

  一股诡异的违和感涌上心头,挣扎是徒劳的,意识开始模糊,陷入黑暗之前的一刻,埃托尔在心里所想的是——

  既然有麻醉药为什么一开始还要敲他的头啊!

  **

  当米沙解释清楚一切,离开治安官办公室的时候,一个长着雀斑的金发青年正神情沮丧地在警察局门口四下张望,好像不知道该进来还是离开。

  出于某种同病相怜的心情,米沙走过去问他:“糟糕的一天?”

  “最糟的。”

  “我才是最糟的,我丢了钱包和工作,还丢了我的车。”

  “那可真糟糕。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先去迈阿密,开走我车的人住在那里。”

  雀斑青年安慰米沙:“你比我幸运,只是丢了车,而我丢了我兄弟。”

  “呃……”米沙倒是没想到这个,“你联系过走失儿童中心吗?”

  “是我的哥哥。”雀斑青年苦恼地说,“盖文一定是被人绑架了,但是他们都不愿意听我说。”

  米沙舔舔嘴唇,看着对方的眼神逐渐带上点儿兴趣:“盖文是你哥哥的名字?”

  “盖文·伯恩斯。”

  “好的,你的名字呢?”

  “杰瑞米。”

  “杰瑞米,你能跟我说说盖文的失踪吗?”

  “我已经厌烦一遍又一遍地把自己的故事说给别人当笑话听。”杰瑞米摇摇头,“所以除非你愿意帮忙,否则别跟我说话。”

  “你很幸运,我的工作跟私家侦探有点儿类似。”米沙含糊地说,“当然我不能白给你干活,你有现金吗?”

  “我只有几百块。”

  “那就这么多,加上你的车,算是开业折扣——我是说,新客户折扣。”

  杰瑞米表示同意。一辆老旧雪佛兰加几百块根本不顶什么事,但对米沙来说,现在并不是挑剔的时候。

  “所以,你最后一次见到盖文是在几点?”

  “事实上,我并没有真正‘见’过盖文。”杰瑞米犹犹豫豫地说,“我都没记事的时候,妈妈就离开了那个家,把他也一起带走了。”

  米沙问:“如果你们从小就被分开,你又是怎么知道盖文被绑架的?”

  “因为我看见那些画面。在某个黑黢黢的房间,没有窗户,盖文被关在那里,没穿衣服,脚踝上有根铁链子。他被锁在那里,又饿、又冷,非常可怜。”

  米沙有些被搞糊涂了:“等等,看见,你是指物理上的概念吗?”

  “我不知道,我记不得。我的记忆有些问题,从阿富汗回来之后就一直这样……不论如何,有个声音告诉我,到斯普林菲尔德去,盖文在等我来救他,没什么让我更加确信。”

  米沙能够理解警察们缘何将杰瑞米拒之门外,这一切听上去像个精神病人的胡言乱语。

  “呃……我们可以试试。”米沙硬着头皮说,“但我什么也不能保证。”

  盖文说:“没关系,至少我知道还有人在乎。”

  他们坐上杰瑞米的车,它实在是破旧得不行,踩下油门的时候,发动机发出的声音好像有一百支疯狂的重金属乐队在后边演出似的,就连后备箱都不堪重负地发出闷响。米沙开始怀疑,这堆破铜烂铁能否支撑他到迈阿密去,但现在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别这么讲。”杰瑞米不高兴地说,“我们要往哪走?”

  “去一个高深睿智而拥有魔力的地方。”米沙神秘兮兮地说。

  他们一点线索都没有,除去杰瑞米的幻视,因此目前只能假设那些画面是真实存在的。而杰瑞米会看到盖文被绑架的画面无非有两种原因:他在现场,或者在现场的某个人给他看过那儿的录像。盖文被锁链拴在某个又黑又冷的地方——由于杰瑞米说过那儿没有窗户,米沙猜测多半是间地下室——专门的囚室和设备,这家伙准备齐全,很大可能不止干过一次。鉴于杰瑞米能提供的情报有限,他们只能从别的案子里找线索。

  而镇上的图书馆里,他们还原始的方式保留着小镇所有重大事件的剪报。

  “我需要知道本地是否发生过类似的失踪案……”米沙问杰瑞米,“你还记得盖文的外貌特征吗?”

  “6英尺出头,浅色头发,就像我一样。”

  那意味着他是个强壮的年轻男性,这类人通常不会成为暴力犯罪的被害人,犯罪类的新闻看多了就会发现被害人的领域和罪犯一样存在性别歧视。另外杰瑞米的家庭也并不富裕——他要是有钱也不会开那么一辆没有任何收藏价值的雪佛兰——所以绑匪也不太可能是为勒索钱财而这么做。

  米沙把推测告诉杰瑞米,后者担心地问:“我的天啊,那他想干什么?他会伤害盖文吗?”

  “他”,如果这是杰瑞米的直觉,而他们目前只能依靠这个,那么就得假设绑匪是个男人。

  米沙舔舔嘴唇,杰瑞米说盖文没穿衣服,这很奇怪。他自己方才客串过一把绑架犯,多少能够理解一些,如果担心对方反抗的话只要搜走他身上的危险品就行,把人质脱得精光是种多余的、带有侮辱和性暗示的举动,因此米沙有个大胆的猜测——绑架盖文的男人应该是个同性恋。

  哦,干,同性恋……米沙最近提到这个词的次数是不是有点多了?

  “我认识的一个讨厌家伙告诉我……”米沙咬牙切齿地说,“同性恋也有特定的喜好,我必须承认他讲得有道理。况且,在出于□□犯罪的案件中,罪犯通常会选择拥有相似外貌特征的受害者。所以,我们要找的失踪者是高大强壮的年轻男性,相貌英俊,高加索或拉丁裔……”

  说到这儿,米沙心中忽然泛起一种怪异的不安,他看了眼杰瑞米,又加上一条补充:“金发。”

  而杰瑞米则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米沙,好半天才说:“我的天啊,埃勒里·奎因①在帮我找哥哥。”

  斯普林菲尔德是个和平的小镇,大多数时候都是,米沙和杰瑞米足足费上半天工夫才在一堆典型式的佛罗里达新闻中拼凑出足够的信息。

  在距离小镇十多英里的地方有一座空军基地,他们将新入伍的士兵们送到那里进行培训。那是相当辛苦且枯燥的生活,因此当20岁的马文·温斯顿没有准时在夏季探亲假期的最后一天现身的时候,人们只是说:“啊,又一个吃不了苦的逃兵!”

  事情的转折点发生在6年前的秋天,一伙四处作案的窃贼流窜至斯普林菲尔德小镇,他们一路向西,沿途不断“光顾”居民的住所,最后来到一位名叫托马斯·莱利的居民家中。窃贼们本以为小屋空无一人,然而他们失算了,事情继而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托马斯·莱利的小屋位于小镇西面的高处,附近没有其他邻居,赖以作伴的唯有山顶呼啸的风声,以及山脚下州际公路上偶尔传来的汽车引擎轰鸣,如果从这幢孤独的建筑出发到最近的居民家,即使是脚程最快的人也需要走上一个钟头,因此,当负责清点失窃物数量的治安官发现莱利的尸体时,已经是后者死亡三天之后的事情。

  同他的小屋一样,托马斯·莱利是个孤僻的男人,在活着的时候并没有给镇上的居民留下多少印象,但当警察们到小屋中搜索劫杀案线索时,他们将在那儿发现的东西却会在接下来的数年间给人们带来不灭的阴霾。

  起初进入小屋的地下室时,侦探们还抱着例行公事的态度。但很快,他们发现自己似乎进入恐怖电影的世界。

  那儿没有光亮,潮湿的地面泛着血腥味从屋顶上垂下带着铁钩的锁链打在侦探们的肩膀,墙上挂着耶稣受难像,但却是倒放的。

  他们在那儿发现许多虐待用的道具和自制刑具,最令人不忍直视的是一条固定在水管上的锁链,锁链的另一头连着一个狗项圈,经过多层血迹的浸染已经失去原本的颜色,它是地下斗兽场用来调·教大型犬只的类型,项圈上布满可伸缩的尖刺,通过遥控甚至能让它们发出电流。

  托马斯·莱利的住处被层层封锁,他们在小屋背后发现多具尸体残骸,挖掘工作持续整整三周才停止。

  DNA鉴定证明,这些尸骸属于空军基地失踪的年轻人们,其中就包括时间最早的被害人马文·温斯顿,这个年轻人本应该在下个月和亲人一起庆祝自己30岁的生日。

  马文的家属召开了新闻发布会,此时此刻,他们终于可以从长达10年的逃兵指控中抬起头来,却也永远地失去了与亲人再见的机会。

  随着更多证据被发现,警方逐渐拼凑出真相——他们认为托马斯·莱利是一名同性恋连环杀人犯,他诱骗这些强壮且漂亮的年轻人到自己家中,将他们囚禁在地下室作为自己的□□,对他们进行惨无人道的虐待,最终残忍地杀害他们。

  居民们显然对这名魔鬼讳莫如深,米沙在剪报中并没有找到莱利的相片。

  “你们也对‘魔鬼之屋’感兴趣吗?”

  头顶忽然响起的声音让米沙和杰瑞米抬起头来。说话的是图书馆管理员,他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

  “魔鬼之屋?”杰瑞米问。

  “托马斯·莱利的住所,镇上的人那么称呼那儿。”

  而米沙注意到的是另外的重点:“还有其他人也来打听过它吗?”

  “是的,大约3个月前,有个男人来过。”

  “他长什么样?”

  “我不知道。”

  “他是老是少、是胖是瘦、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因为我没看到他的脸,他戴着帽子、墨镜和口罩,而且驼着背,像个钟楼怪人似的,我唯一能笃定的特征是,他原本的个头很高。”图书馆管理员说,“那真是诡异——钟楼怪人要买下魔鬼的小屋——遇到这事之后我就病了,整整两天都躺在床上……”

  “等等。”米沙打断他,“你说那个钟楼怪人想买魔鬼之屋?”

  “那家伙是这么对我说的,他也许是个房产中介或者对都市传说感兴趣的家伙,谁知道呢。”

  走出镇图书馆的时候,米沙心里仍然想着“魔鬼之屋”。

  在那儿发生的事情已经结束,凶手都已入土,托马斯·莱利跟盖文的失踪很可能毫无关系,但米沙直觉那里隐藏着什么重要的秘密。不管怎样,只有一种方法能够确认——他们要去魔鬼之屋。

  --------------------

  ①:埃勒里·奎因,美国推理小说的代名词。